周正听着崔更的谆谆教导，心中也是泛起波澜。

“师父教导，弟子谨记。我会始终遵从自己内心的‘正确’，贯穿于我余生的始终。”

崔更点点头，然后有些不舍地看着周正，“其实也没必要把自己活得太累，我虽然可以帮你指点迷津，但却不会替你做选择，全性保真，这个真字，你尤其不要误解——

我关注过罗天大醮你的表现，再到前几日你找域画毒易容，这都能看得出来：

在不确定的事情上，你缺乏安全感，总会怀疑自己选择的对与错。

这其实无可厚非，在合适的时候，展现给他人符合你预期的样子，就像在罗天大醮你跟张予德那儿子一样的表现。

你们都是清楚自己当下最需要什么，最该干什么的人，这无关虚伪与真实。

随性而为，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眼光。记住——

伪装只是你们的工具，无关对错，只看你们怎么使用它。”

一番对话，让周正感到微风拂面，如醍醐灌顶。

“所以，周正。在对待全性这方面，不要再压制自己，不要再隐藏自己，只管尽情释放你心中的贼吧——

这，就是全性保真的终极要义，更是何为人的答案！”

听到这话，周正也彻底理解了崔更遗物第二层那个“人”字的含义，“何为人吗……弟子有些懂了。

那就是一個顶天立地的异兽，就是要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受任何客观事物的影响。”

崔更嗯了一声，“不错，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主观决定自己的起心动念、做到知行合一，既能替为师收缘，更是为自己的修行结缘。

只要心猿坚定，做一个勇往直前的行者，这世间没什么可以阻止你的！”

周正仔细琢磨了一下崔更的这些话，好像都是围绕说服自己帮他拯救全性。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甚至在报岁兰涧时面对问柳山庄的保安队时，他都不介意宣称自己是全性。

但，这真的是自己内心最想要的选择吗？

而且，自己是不是因为见到这老鬼过于激动，以至于在一开始就失去了部分主动思考的能力呢？

“师父啊，您刚才说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可弟子的内心总是说服不了自己。

而且我如果一定要帮全性的这群王八蛋，那也完全是因为您的关系啊！不是吗？”

“咚！”崔更有些不耐烦，又敲了周正一个脑瓜崩，“大逆不道，连你师父都骂进去了？

你师父是全性，你的徒弟柳妍妍也是全性，你还想置身事外？

你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难道还没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

当你违背小苏的意愿行骗赚钱，当你决定与公司对立，在碧游村捣乱，当你一次次打乱哪都通的行动时，你小子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全性啊！”

周正听着崔更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内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有问题！

“师父，我不认同您的说法，异人界可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

我做的一切虽然与公司对立，但也没与全性为伍。

我与全性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方向不论是相同或相反，但起码不在同一条直线上。”

周正微笑着说道，看着崔更的脸色变化，“师父，全性如今这烂样，真不值得我加入。

做搅屎棍子那是您自己的选择，可不是我的追求啊！”

崔更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敢情为师酝酿了这么久，你小子都当耳边风了？”

周正干咳一声，赶紧摆手，“别误会，师父，您说的这一切都没毛病，我也都听进去了。

但或许是因为十几年没见面了，您对我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误判。

放在十几年前，我肯定毫不犹豫就贯彻执行，加入全性就加入呗，毕竟是老骗子带出来的小骗子！

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了。

您与我对话之中的这番说教，在我听来，还差了一点说服力，和一个至关重要的‘诚’字。

所以对于您的话，我只有五个字的评价——批判性接受。”

崔更眼睛眯了眯，望着周正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终究还是苦笑着叹了口气。

“行吧，我也算是理解了小苏为什么会被你气到。你小子真是手段也高了，翅膀也硬了！”

周正抱拳作揖，“还是师父又高又硬！”

“小子，我理解你的疑虑。确实，每时每刻，每一个人，都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己不由心，身又怎能由己呢？

你无非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极力维护全性，并且一定要求你加入全性吧？”

周正笑了，“倒也不是，其实就算您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一定加入全性。”

“嘿嘿，不错，你这不要脸的风范颇有我当年的影子。”

崔更说着，走到周正近前，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周正，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了那个终极目标而努力。

如今莪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了。我可以告诉你关于全性这个门派的秘密……”

周正听到这话，也收起了刚才的玩笑心态。

崔更方才不遗余力地鼓励自己加入全性，面对本性。而他自己却是拼命地隐藏，这才是让周正不想听他忽悠的起因。

如果老鬼真的对自己敞开心扉，那或许自己才有帮助全性的直接动机。

“小子，你知道天师下山为的是什么吗？”

周正想了想，“给田晋中报仇。”

“为了给师弟报仇，就要挑了整个全性，甚至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在你眼里，张之维是这种人吗？”

周正摇摇头，“那个，我确实有些不理解，但我其实一直感觉，田晋中的状态不对劲。

修炼界有句俗话叫‘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睡’，我向来不认同这句话。

但田晋中却做到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看到那双猩红的眸子后，就感觉有问题了。

如果要我大胆猜测的话……那就是他有着不能睡觉的理由。”

“师父，今天咱爷俩既然决定敞开心扉，那我也不瞒您。

当日，我曾在龙虎山正殿外，听闻田晋中对张楚岚讲起，他当年与张之维下山寻张怀义的故事。

原本我还没多想，但在那夜龚庆背了田晋中的性命之后，我才隐约感觉，或许当年田晋中寻到张怀义了……”

这一刻崔更脸色也起了变化，甚至还有点骄傲，“你小子还敢说自己不是全性！你简直比全性还可怕……我要是张之维，肯定想办法灭了你。”

周正一愣，看这样子，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天师下山之所图，已经完全超出了个人仇恨、门派之争、正邪之战或是非对错等一切世俗的范畴，往深了想，那怕是个比天下大乱还重要的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周正还猜不透。

所以他才产生了纠结，不敢轻易以真面目来受业崖帮助全性。

哪怕方才自己的师父，这位全性曾经代掌门苦口婆心那么劝，他都没有直接应承下来。

“天师下山杀了很多全性门人，可你知道吗？周正，这期间有很多人落在张之维手里后，都没有选择供出自己的同伴。”

周正皱了皱眉，“我可没想到这帮崽子能有这么义气。”

“不，这无关义气。”崔更说道。

“他们只是从张之维的举动当中，猜到了全性大闹龙虎山那一夜，他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兔崽子，究竟完成了一场怎样的壮举啊！”

看着周正的惊愕表情，崔更轻叹了一口气，“你可以说全性不讲道德规矩，但不能否定全性许多门人求‘道’的心。这一切，就始于上任正式掌门，无根生。

全性一切努力，其实就是揭露甲申之乱，乃至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点，你从冯宝宝与徐家三代人的遭遇，也能猜到一二，对吧？”

周正老老实实点点头，甲申之乱，冯宝宝的过去，牵扯到异人界最大的秘密，他绝对相信。

“所以，每个全性门人在面对张之维的巴掌时，都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掌握的秘密的分量。

那一刻，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命运权重比例，与老天师是一样的，而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将指针拨向了那个方向，那个把异人界秘密揭开的方向——

这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一刻，周正终于有些触动了，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冯宝宝的样子。

●~●

“此刻，这个指针交到了你的手里！我这做师父的也已经无法主导你的思想。

如何取舍，完全看你自己。”崔更说道。

周正对着崔更深深作揖，“师父，弟子不会欺骗您。哪怕到了外面，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全性。

但您既然选择把幽冥灵和鬼脸面具都传给了我，那我至少会履行作为弟子的本分。您需要相信的，就是我‘内心’所坚持的那个正确。

而且按您刚才说的，激活鬼脸面具后，我也彻底掌握了幽冥灵的用法。

面对那群虎视眈眈的家伙，我就算想不动手，又真能做得到吗？”

崔更点点头，身影也终于开始虚幻了起来。

“加入全性，于你现在而言，或许是非常沉重的一项任务。

但如果你觉得这更多会受到道德框架约束的话，那不用担心，更不要去改变你自己。

你要做的，应该是努力去改变全性！”

崔更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周正知道绝不是表面上听起来这么简单。

从这老鬼的表情来看，显然是暗有所指！

改变全性？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听着崔更双手合十开始念经，周正内心突然一片透亮，隐约看清了前方的路——

对啊！自己竟然差点忘了，他内心最想要的那个东西，也就是一直求而不得，为了得到宁愿放弃一切的东西……

这次，引导自己前来锡林草原受业崖的，其实不是陆玲珑，不是王也，不是毕渊，更不是崔更。

一直都是自己！

现在崔更已经明确告诉自己，他掌握了六道奇门，这难道不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选择吗？

受业崖……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崔更临消失前，手臂凭空一画，一道厚重古朴的黑色大门浮现了出来——

上书三个大字“鬼门关”。

在崔更身形消失后，他的声音又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

“周正，推开这扇门，你将获得自己想要获得的力量，同时也可能失去自己本不该失去的东西，你将再也没有退路。

毕竟这世上的宝贵之物，伟大之事，哪个是不付出点代价就能得到的？”

周正双手合十，对着大门躬身。

他面色坚毅地走上前去，双手向着那扇大门推去！

随着大门推开，一个巨大的火球呈现了出来……

……

锡林草原，光明圣山，受业崖。

随着毕渊的鬼门针在这位崔小邪的面具上扎了几下，在场众人也都看到面具上闪烁起了亮光。

随后崔小邪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

他并没有直接躺倒在地，而是盘坐在了下来，脑袋耷拉着。

像是老僧打坐入定后，又陷入了瞌睡之中。

“毕渊，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正派阵营，玄溪子冷冷问道。

毕渊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玄溪道长，稍安勿躁。”

只不过就在场面刚刚陷入了僵持，众人都在考虑接下来作何选择的时候，突然天空有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那两个身穿传统练功服的老者身影，在场地之中落下，让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等大家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爆炸般的惊呼。

王霭，吕慈！

十佬中，竟然又来了两位！

“云涛，你以前可没这么婆婆妈妈的，莫非是我那孙女平日里把你教育的过分了……”王霭扶着拐杖，冷冷一笑。

“爷爷，我错了！”凌云涛当场跪下了，浑身瑟瑟发抖。

又有一个少年穿过人群，走上前，来到吕慈身旁，目光在全性当中快速扫过。

正是吕家跟吕慈一起上龙虎山的那位，吕良的哥哥，吕恭！

“太爷，那畜生竟然也不在这里。”

吕慈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他一只冷漠的独眼，如狼一般，与王霭一起看向了解空的方向。

“解空大师，不愧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二人佩服。”王霭嘿嘿一笑。

“可今日之事，涉及重大，耽误不得，否则就是养虎为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