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成皱了皱眉，坐起身，拿起了对讲机。

“指导员，落水多久了？要不要回去拿潜水装具？”

“滋...不拿，人刚落水，指挥中心让我们现在去。”

开车的方班长听到声音，立马拉开警铃，从中间道来了个掉头，然后开始超车。

四个新兵清晰地看见，转弯时，路口中间岗台那個穿着马甲的交警本来在跟一个摩托车司机严肃地问话，看了他们一眼，立马又扭过头去。

那个摩托车司机指着他们所在的消防车说了什么，却立马被交警训斥了几句。

路上，赵班长开始交代他们：

“一会到了之后，你们下车拿出警戒带，警戒锥，周围如果有围观的人，不要让他们靠近。”

三个新兵乖巧点头，同时眼中充满对出警现场的期待。

方淮却没做声。

要是现场围观群众多了还好，估计怎么也有一两个能下去救人的，就怕除了报警人，一个人都没有，真等他们到，就是捞尸体了。

社会热心人还是多，遇上这种事，真有能下水的，一般都不会见死不救。

前世他去潜水员培训的时候，教练明明确确告诉他们，这套装备，就是当河神，捞尸体用的，要想救活人，这装备用不上，光是穿戴装具的时间，就足够把人溺死了。

除非有洪水，这套装备才能救上活人。

车上也就一个驾驶员方班长，赵金成和四个新兵，谁也没说话。

方淮看着前面操作台上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心里逐渐沉寂。

10分钟过去了，车才到达水库门口，他们所在的一号车是首车，一路往里走去，整个水库很安静。

路挺宽，但很快面前有条三岔路，方班长也不知道往水库哪边走，只好拿起对讲机通知曹队，让报警人来水库门口接他们。

方淮却沉声道：“宋林，把你那边窗户打开。”

宋林立马摇下了窗户。

二月份的天，寒风吹来，十分干冷。

同时和风一起吹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女人哭声。

“那边！方班长！”

靠窗户边的宋林听得最清楚，立马指着一头道。

那边一条大道，得绕过一道桥，看着挺远。

还有旁边一条小道，看着也是往那边去，有树荫。

赵金成立马抬手，打开了车门：“你们开车绕过去，我先过去看看。”

方淮也赶紧起身：“赵班长，我水性好，和你一起去！”

赵金成回头看了方淮一眼，点了点头。

俩人快速从小道循声，找到了现场。

一个女人正瘫坐在地，不断拍着地面哀嚎：“爸爸耶...爸爸！”

旁边还有个保安模样的人赶紧迎了上来，看着很着急又语无伦次地指着一处风平浪静的水面：

“那！那！”

赵金成和方淮望去，大约离岸十几米。

赵金成转头对着保安道：“下去几分钟了？”

保安似乎没听懂，就指着那里道：“就在那，就在那！”

方淮兀地用方言大喝了一声：“喊你不要慌！问你！上一回看到人冒出头，几分钟了！”

保安这才回过神来：“三四...可能四五分钟！他会游泳！好像是抽筋了！刚才还在板（挣扎）！”

方淮接着道：“水库多深？”

“3米..3米五！那边应该是三米五！”

方淮看了看赵金成：“班长，人还有救，你水性怎么样？”

赵金成有些迟疑。

方淮不再犹豫，摸了摸兜，也没啥东西，脱了帽子和外套，一边道：“我去吧，班长，你让他们带两根20米绳结到一起，一会想法丢给我，丢不到就叫人下水送给我！”

赵金成听到方淮惜命的话，感觉他并不是想下去当烈士，这才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对讲机，对方淮道：

“优先保证自己安全！”

旁边的女人看他们要下去，却忽然不哭了，起来大声道：“不救了，不救了，上来人都脑死亡了！我们救不起！”

方淮听到“脑死亡”三个字，心里一激灵，再次打量了那个女人一眼，30多岁，加上刚才那副作态，也不像有文化的样子。

这特么的，现实版《隐秘的角落》啊！

不，是《消失的她》！这是带老头看海底星空来了啊！

方淮大喝一声：“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随后跟赵金成使了个眼色：“班长，通知110！”

赵金成也有些咂摸过味儿来了，点了点头。

那女人慌了，抢身起来要去抱方淮。

方淮一个健步躲过，冲到最近的岸边，跳了下去。

“通！”

入水的一刻，方淮有点后悔了。

今天因为爬绳刮到的一些小伤口，还有早上吊杠未愈合的脱皮处，都在刺痛。

还有浑身的冰冷。

妈的，今天算是有资格留封遗书了。

但还好，一睁眼，感觉还算有点能见度，就是眼睛干涩得不行。

这会别说潜水装具了，但凡给他发一副游泳镜，能好受不少。

方淮强撑着睁眼睛，让眼睛适应水里的环境。

一个猛子扎完上来，已经好受了不少。

冰水也开始变得温凉了，只是脑袋还是感觉有些疼。

在冷河里游泳，其实并没有想象的这么冷，下去以后只要身子不停，远比赤身站在岸上要暖和得多，身体的血液会充斥在表面，带来温度，保护人体。

所以从冷水上岸后，全身都会泛红。

出水时，听到后面赵金成正在大喊着什么，但是耳膜进水，也听不清楚。

回头看了一眼，赵金成指着一处大叫。

方淮这才发现自己猛子扎歪了，偏了些方向，于是立马侧身往他指的地方游去。

方淮靠近那片水域时，沉下了水，开始用蛙泳，张开手脚游，增大感受的面积。

明明已经到达保安指的地方了，人却不在。

但没两下，出水时，踢到了什么东西。

方淮算着时间，已经一分多钟，赶紧猛地掏了一口气，鼓起嘴巴下水。

这个动作，能缓解一些鼻腔的压力。

摸到了。

在水库底部。

方淮抓着他的膀子，脚蹬到水底，猛地一瞪，带着老头往水面去。

很沉。

捞到人，只是救人的第一步。

方淮脑子里不断回忆学过的急救知识，把人托回水面上，也感受不到呼吸，只能伸手去掏老头的嘴。

手都进嘴了，也没有感觉到自主呼吸，反而掏出来一些泥沙和水草。

方淮心里一沉，赶紧游上去看情况，猛地朝岸边挥手。

自主呼吸都没了，再靠他自己慢慢把人带上岸，老头肯定没救了。

还好，头伸出水面时，已经看到曹毅站在岸边，一个身影带着一根绳正奋力往自己这边游。

是小黑。

方淮赶紧大声说话：“班长，绳丢过来，丢！快…呕。”

呛到一口水，方淮猛地一扑，差点把老头脱手了。

水里的紧急营救，毫无规则，小黑怕绳丢不到他身上，抓着绳的一截，猛的一扬，带着水的20米绳一头狠狠抽到他肩上。

方淮吃痛：“我日…”

人没救上去，先特么挨一蘸水鞭。

忍着痛快速抓着绳头在老头的手上绕了两圈，拉紧又囫囵打了个8字结。

“拉拉拉！”方淮抬手往前挥。

老头立马脱离了他的手，像块冲浪板般快速往岸边飘去。

这会是拉骨折也好，挫伤也好，都不重要了，早一秒，就多一分机会。

方淮脚在水里打着，飘在水面。看着远去的秃顶老头，恍如在做梦。

自己想象了无数遍的场景，竟然就在眼前发生了。

“牛B！兄弟！”

小黑也没管人死活，飘在水面上，对着方淮露出个笑容，还伸出一只手出水，给方淮点了个赞。

“走走走，看看。”

方淮此刻思绪回转，看到老头已经被几个人七手八脚拉上岸，只觉得对那个被他亲手救上来的老头有了几分责任，赶紧往岸上游去。

…

一上岸，女人哭声又起了。

哭得昏天暗地，丧事现场家属告别也不过如此。

“爸爸，爸爸呀…”

那女的半撑着身子还要去扑老头，被赵金成死死抓住。

曹毅正在给人做心肺复苏。

方淮上岸就跑到了老头身边，把他嘴掰开，三根手指伸进去，把他嘴里的剩余的一点泥沙给掏了个干净。

“30次按压吹一口，先建立呼吸！”

急救是消防的必修课，捞人的事，消防队也经常干，但曹毅显然也是第一次搞上来还能有救的，眼看压了好多下都没反应，又看方淮似乎有些经验，有些犹豫道：

“你来？”

“你先压着！”

方淮全身冰冷，摸了老头几下脖子手腕，也没感觉到反应，再摸心跳，也不明显，但细微的神经触感告诉他：心脏还在动。

而且刚掰开的嘴，又略微合上了，反应还在。

急忙又掰开老头的嘴，这才闻到，老头嘴里一股酒气。

吹了几口气进去，起身时，正看到那个不断嚎哭的女人，心里毛了。

方淮一咬牙，一抬手，“啪”地一巴掌，抡到老头脸上。

怒道：“快起来，看看你那个不孝女诶！”

四下寂静，大家都惊愕地看着方淮。

哭声也停了。

就是这么神奇。

老头活了，咳了几下。

大家都惊呆了，这一巴掌，跟他妈做法似的，给老头叫还魂了。

方淮此刻也明白，这老头，溺水绝对没有四五分钟，要不肯定醒不了了。

保安站在岸上，河风煞人，大概对时间没个估量。

方淮能准确的感觉到这一点，因为就在大家沉默的这一会，他能数清身上吹过了三阵风，时间过得极其漫长。

还好，赵金成果断决定走小路，顺着大路过来，多一分钟，都可能没机会了。

大家都不敢去碰那个老头了。

几秒后，还是曹毅胆大，伸手搭上了老头的心脏。

半晌，曹毅喉头咕咚一下，抬头看了看方淮：

“活了。”

这一刻，方淮只觉得眼泪憋不住的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