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新野,又一个大好晴天。
刘备这个南阳太守,其实名不副实,别说南阳郡大半在曹操手里,即便是明义上在刘备手中,也依然归刘表管。
须知郡府也是凌空虚设,真正涉及治理,涉及根本的土地人口之事,还得是县府才能落到实处。
所以县治,自古以来都是治理基石,也是真正考验官员是否有真才实学的试金石。
一郡太守,乃至刺史州牧,可能会更重名望门第这些噱头。
主要职责,侧重整合势力,拿捏关系,刺史州牧就是最好例证,而郡守,刚好居于州牧与县令之间。
因为这种特殊的格局,让郡成了最小的割据单位。
昔日讨董联盟,十八路诸侯,清一色的太守刺史州牧。
南阳太守袁术,渤海太守袁绍,长沙太守孙坚等等。
像诸葛巡蔡勋之所以能角逐这個章陵郡太守之位,靠的也基本是门第名望的因素,诸葛巡有功劳加身,又沾了已故叔父的光。
蔡勋则倚仗蔡氏门第,本质上,双方并不不同。
也无需考校什么才能,基层治理自有县令县长,诸葛巡更像是替刘表去拿捏他们的人。
故而在近期巡察之中,诸葛巡实际上也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不可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们。
今日议事在县堂,刘备身为主家坐于主位,左右分别是张允诸葛巡,下面是魏延和王粲。
在这般正式的场合,刘备也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出借机北伐之事。
张允与王粲代表刘表的意志,自是举双手赞成,刘表虽然将选择权交给了诸葛巡,但诸葛巡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唱反调。
毕竟魏延的兵马,还是刘表给的呢,义阳营中的诸葛氏部曲,不过五百人,由杨亮统领,算作魏延亲军,然而他们也是吃刘表的大米的。
所以诸葛巡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四方一致同意北伐,夺回宛城,进兵许昌。
打不打的问题定下来了,接下来便是怎么打的问题了。
然后刘备与张允还有魏延都把目光看向了诸葛巡。
诸葛巡有些意外,难道我的人设不一直是隆中耕夫吗?看我作甚?
你们打你们的,我派人给你们摇旗助威。
“不知诸葛先生可有主意?”刘备率先拱手开口,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
诸葛巡看一眼刘备,又看一眼张允,果然,两人眼中闪着灼热的期盼,好似宛城即将成为下一个湖阳县。
谈笑间收复宛城,生擒徐晃蒯越张绣,光复南阳。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诸葛巡最怕打仗。
“玄德太过抬举在下了,巡一不治军,二不作战,安敢多嘴。”
刘备与张允一对视,双双意识到,好像诸葛巡说的,也没毛病。
诸葛巡看向王粲,道:“使君既有意北伐,并派仲宣前来,想必仲宣胸中已有丘壑。”
刘备与张允的目光立即转向王粲。
王粲深吸一气,屏息几瞬,对诸葛巡刘备一一拱手,这个问题,路上他还真的想过。
“徐晃,蒯越,张绣,三人分驻三地,正好各个击破,其中徐晃驻扎的舞阴,需扼守颍川要道,故而很难援助蒯越与张绣。”
刘备附和一句:“再加上章勐已死,徐晃确实没什么能用的人。”
张允也提议:“张绣军以骑兵为主,驰援策应较快,而蒯氏军以弓兵为主,擅长守城,如此可见,首攻当为张绣。”
几人头脑风暴般地提议,将进攻目标先后定为张绣,蒯越和徐晃,
诸葛巡听着,觉得还很有道理,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刘备又请诸葛巡总督粮草,让王粲做随军参军,三军一起讨伐安众县的张绣。
诸葛巡无奈应承下来,其实自己只是想安安心心带领章陵百姓种个田而已。
半天之内,决定战斗,且制定初步作战计划,效率还真没得说。
而后散帐,各方开始回去召集兵马,诸葛巡则留在了新野,开始统筹粮草。
诸葛巡一封书信飞回章陵郡,让马良赶来新野。
多好的试练机会,不能浪费。
···
雒阳内,芒山上,袁绍负手而立,眺望下方的巨大的城池轮廓。
再一次站在这里,袁绍不由想起上一回,那还是少年时,在太学求学期间,他与曹操一起逃学来登的山。
昔日两位少年对大汉,对自己皆充满希望,然等到出仕之后,便渐渐明白少时的自己,是多么狂妄与无知。
他与孟德在官场之中的影响力,几近于无,更别提如何取影响它了。
后董卓祸乱朝纲,两人齐心联手,结十八路诸侯共讨董贼,本是最有希望改变大汉的一次,最后却再度遗憾收场。
而后来,两人又分别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袁绍想立刘虞,曹操迎奉了刘协,代表立场的差异最终使得两人越走越远,分道扬镳,乃至刀兵相向。
“上回来此北芒山眺望雒阳,吾与孟德尚还并肩而立,如今却只有我在此处,而孟德却在城中。”
“主公,要不了多久,主公便也入雒阳了。”一旁的郭图接话。
“攻势进展可还顺利?”
身后逄纪站出,“将士数次攻上城头,只是未立足,便被曹军杀退下来了,曹军尚有生力,恐还需一阵苦战,其余,未听闻有什么问题。”
袁绍一叹,“孟德啊孟德,你我何以至此啊。”
袁绍比出手,只手遮住了视线中的雒阳,数息过后,袁绍悠然转身,问道,“可有法子令兵士尽快攻入雒阳?”
郭图稍作思忖,然后回到:“曹军兵少,优势在雒阳城高,而我军优势在兵多粮足,目下只攻北方三门之策,实为下策,不如袁公下令,全军自雒阳十五门一齐进攻,试问曹军焉能阻挡,又能挡住几时?”
袁绍觉得有理,正欲下令,逄纪却拱手拦在他前面。
“主公不可,我军虽势众,但兵分多路,需从大河以北调兵,目下渡口仅供给粮草已是日夜不停,焉有船只渡兵?分兵三五路已是兵家忌讳,分十五路,闻所未闻。”
“大胆逄纪,你是说主公没有带兵才能吗?”郭图骂道。
“郭图小儿,你休要血口喷人!”
“好了好了,别吵了,公则与元图所言,各有各理,袁某悉数接纳,元图所言不无道理,目下船只调运粮草尚且不及,并不能临时调集兵马,不如让张郃领兵,自东进攻建春门。”
郭图与逄纪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也未见得有什么仇恨,反而齐齐道:“袁公英明!”
袁绍一抬手,指向西北,再度下令,“催一催邺城的田元皓,再征集些船只来运粮。”
几人应声,却未有异议。
谁不知道田丰坐镇邺城,也要给在陈留作战的将士们运粮,这个时候,哪还有船调动。
···
雒阳城头,喊杀声震天,流矢飞窜,一边是袁军源源不断地顶盾攀登,令一边是双方弓弩手,几乎只隔着一座城墙的高度怼脸对射。
显而易见,攻守优势在曹军,然即便如何,曹军依然感觉亚历山大。
似乎稍稍松懈一点,便会被蜂拥而至的袁军攀上城头,展开白刃战。
曹仁立于城头,身披厚重甲胄,手持一柄战刀,不停地呼喝着指挥战斗。
他身侧一直紧紧跟着十余名亲卫,他走到哪里,他们就杀到哪里。
曹仁宛若救火员,哪里需要,哪里薄弱,他就冲哪里。
忽然,他瞥见城梯口出现一道身影,金甲红袍,尤为醒目。
兄长怎么上城来了。
“随我来!”曹仁一嚷,带人迎了上去。
“子孝!”曹操唤道。
“明公,此地危险,快快离开!”曹仁说着背对城下,将曹操护在身前。
“来看看将士,看来士气尚佳,有子孝在,吾无虑也!”
说罢,铿的一声,一根箭矢恰巧射中曹仁脑袋。
被厚重的盔胄弹飞了出去。
曹仁被惊了一下,忙到:“明公快快回去,有我在,大夏门不失!”
曹操朗笑一声,以让声音能被更多兵士听见。
“明公!”
曹操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只见台阶上有一儒衫文士抱着肚子跑来。
“明公,袁军……袁军派张郃开始攻击东面了。”
曹操脸上笑意徐徐收敛,但最后剩了一丝,他言语轻快,笑道:“看来还是本初先沉不住气。”
说罢,曹操轻抚一下曹仁胸前甲胄,替他抹去血渍,自己则沾一手的血。
“雒阳有子孝,吾心无忧!”
说罢,曹操随文士下台阶离去,两人在嘈杂的战乱声中交头接耳。
曹仁握紧战刀,一拍胸膛,发出一声“咣当”的厚重金属之音。
足见他甲胄之厚重。
这是他听说曹洪死因之后,他命人新打制的甲胄,基本可以让他无视寻常弓弩。
只是此甲打造耗费物力财力不说,难度还十分大,想要普及,几乎是不能的。
···
一晃半旬过去,时间来到七月中,诸葛巡身处新野,每日要做的事便是点配粮草,而他的工作也只是查核,大部分工作,都是马良在做。
美其名曰,锻炼与培养。
不得不说,马良或许是出身世家的缘故,应付这些事情,绰绰有余,难怪几年后,他能成为关羽的左膀右臂,协助镇守荆州。
刘备,张允和魏延已经出征,具体是张允与刘备两军进攻安众县,而魏延负责东面策应,以防蒯氏军来援。
七月十八日,张允与刘备两军在安众县城东南会师,开始商量具体的进攻策略。
最后敲定,白日勘察地形,于拂晓时分发起攻城。
夜间,两军悄然而行,分别从东面和南面逼近城池。
此时凸月东垂,只是碍于云层,并不明亮,兵士们熟练地靠近城墙,轻手轻脚地架起登城梯,甚至十分顺利地开始往上爬,却是一直未被守军发现。
一名荆州军怀着一丝侥幸,提心吊胆地摸上城头,跃下之时就势挥出一刀,斩在守军头上。
守军当场人头落地,头盔落地发出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更多荆州军跃上城头,对着守军大打出手。
然后,他们懵了。
没有任何反抗。
直到一名荆州兵捅着一名“守军”单手举起,众人才发现所谓守军,皆是草人。
安众轻易拿下了,刀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
盘点伤亡时,只有一名兵士接近城墙时采坑扭伤了脚。
天亮时分,刘备与张允会面,才知张绣已经不知所踪,安众空空如也。
“那西凉贼早逃之夭夭了,亏得我憋了一夜没喊一声!”张飞嚷嚷抱怨着,就算拿了城池,也觉得亏了。
“或许张绣业已北上?”
刘备问张允,安众县,是由张允盯防的。
“奇怪,前日还见人马出城巡视,想不到竟凭空消失了。”张允面露困惑。
刘备却见怪不怪,这种颠沛流离的感觉,他太熟悉了,甚至可以说,是深有感触。
一支兵马,随时从一座城池消失,然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这种宿命,刘备甚至可以将之概括为:我的前半生。
“西凉边军,习惯于居无定所,张绣悄然无声地消失,恐怕是北上了。”刘备做出判断,心头却想着,这事得抓紧通知袁绍才行。
否则一支来去迅捷的西凉骑兵,会是战场之上莫大的隐患。
上回张绣的突然反水,就差点让他与张允葬身颍川,亏得魏延应对及时,生生挡住了。
“张绣既走,那我等是向北直接进攻宛城,还是折回东边,先取蒯越?”
张允抛出问题,刘关张三兄弟相互对视,大眼瞪小眼,显然没人能拿主意。
最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刚进城不久的王粲。
“参军有何建议?”张允拱手相问。
王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是有才华,可这才华是吟诗作赋,是能言善辩,他替刘表来南阳,也仅仅是传声筒。
怎到如今要他来做这个决策了?
也许是赶路急得,许是太阳晒得,王粲此时汗流浃背。
他清晰地记得,刘表让他带话且让他参与其中时,他表明自己资历尚浅,难以服众,而刘表却云淡风轻的表示,南阳之事,自有人处置。
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就目前看,好似也不是南阳太守和南阳都尉,当下他能想象的,也只有另一人了。
“要不,大军暂驻此地,我等回新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