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62章 鹬蚌相争与整片池塘(二合一)(1 / 1)子虚笑乌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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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巡队伍沿滚水而行,在蔡阳县停留一宿,翌日北上前往新野县。

章陵郡内除了桐柏山与大复山,西面基本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

从蔡阳出发时,王粲突然要与诸葛巡同坐一车。

诸葛巡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然后王粲一开口,就提起他看到的章陵外城营建新城之事。

“诸葛府君,南阳连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府君为何要在此时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呢?”

诸葛巡听了,目光斜出车窗,官道沿途满目皆绿,又可见不少农民穿梭其间,为田忙碌。

“百姓失了田地,因而成了流民,一者无谋生之路,二者不想卖己为奴,便只能四处流窜,谋求生路。”

诸葛巡看着外面,他眼中的这些农民,未必是自耕农,多半是士族豪族家中的佃户。

南阳作为帝乡,乃是士族势力最为活跃的一个郡,袁氏所在的汝南,实际上拍马难及。

诸葛巡曾听三弟提起过南阳,说南阳位列三公者,多达二十多人,位列九卿者四十余,而官至太守国相者,逾百。

能与南阳郡比肩的,只有豫州和司隶,而南阳一个郡,远超其余诸州,这便是南阳的“底蕴”。

而且诸葛巡在为期两個半月的摸底中,也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在土地兼并这一块,南阳郡是遥遥领先的。

于是他接着道:“本官出工,百姓出力,营建城池并非徭役,苦是苦了点,但能谋生,本官不会让他们当奴隶。”

“并非徭役?”王粲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类似修缮城池,兴修水利,郡府征发劳工,皆属徭役,百姓要服徭役,这算是最最寻常之事。

结果到了诸葛巡这里,却不灵了,不过他很快找到了问题关键。

“若由郡府财力承担,岂不早入不敷出了?”

诸葛巡就呵呵了,自耕农的土地被兼并完了,大户又各种不交税,能不入不敷出么,连县府郡府官员的工资都得靠自己贪才能得到。

许多原本就是买的官,上任之后当然玩命捞钱回本。

其余的事,大厦倾不倾,倒不倒,与他们何干,只要薅不死,就往死里薅。

然后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了。

这些,不过是十数年前的事,非但没起到警醒作用,反而变本加厉。

诸葛巡没有解释入不敷出的问题,而是反问王粲:“仲宣才名卓著,博古通今,亦知百姓困苦,然仲宣可知为何百姓如此辛劳,却得了食不果腹的下场呢?”

王粲被问得一怔,喃喃开口:“天灾不断,兵祸连结。”

王粲说的也算对,可惜都是外因,他忽视了核心问题,忽视了王氏的问题。

或许日后他有机会执掌王氏家族,就会知道什么叫爱的供养了。

这时候,诸葛巡忽地想起两句诗,视线从窗外收回,看着王粲还算清澈的眸子。

诸葛巡吟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民犹饿死。”

王粲再度一怔,似乎文人的基因触发,当即沉浸其中。

他反复吟诵数遍,心绪沉浸其中,脸色变得难堪起来,好似他就是那个饱经日晒雨淋的农民,脸上写满了苦难,以至涕泗横流。

诸葛巡有些惊呆了,代入感和共情能力这么强的吗?

“只四句吗?”

诸葛巡顿了顿,手指窗外烈日下的农民,又吟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妙啊,妙啊!”王粲大大地做了个动作,一挥衣袖,端正坐姿,对诸葛巡拱手致敬。

“未曾想诸葛府君亦有诗才,在下佩服,佩服!”

诸葛巡默而不语,只觉老脸一红,便佯装望向窗外。

居荆襄数年,才名不显,路上随口吟诵,便是才情练达,一位辛勤劳作却走投无路的农民形象,跃然心中。

同是吟百姓之苦,此诗,堪比曹孟德之《蒿里行》,王粲望着目光深沉的诸葛巡,心头微震。

难怪声名不显却得使君如此看重,诸葛子谦深藏功与名呐。

车厢内忽地安静了数息,然而王粲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再拿章陵郡说事,反而聊起了北方战事。

这下话题变成了两人都不熟悉的领域,诸葛巡觉得王粲很健谈,天下之事,好似什么都能说一点,连袁绍后院的宅斗,都说得绘声绘色。

也不知这些是如何传出的,这些文人获取信息的方式,真的有两把刷子的。

有王粲相伴,路上也不显得闷,经过大半天的畅聊,两人渐渐熟络,聊的话题,也渐渐贴合自身,提到了诸葛氏与王氏。

诸葛巡发现,王粲此人吧,虽出自士族,但还有几分赤子之心。

落日时分,马车到达新野县,正值七夕佳节,街面上好不热闹。

刘备听到通传,便带上孙乾与简雍火急火燎地奔向南门去接,双方在街中相遇。

刘备神色惬意,整一个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娶媳妇呢。

“先生可算到了,立公与文长早到了。”

“主要是巡路途最远,为之奈何。”诸葛巡笑道。

刘备又对诸葛巡身旁的刘表使者王粲拱手见礼。

“府中已设晚宴,先生来得巧啊。”

刘备亲切地抓着诸葛巡一手,将他往府中引,如此热情,令诸葛巡有些无所适从,另一手只能无奈垂下。

王粲见状,心头更加肯定自己对诸葛巡的猜想。

连鼎鼎大名的刘备刘玄德对诸葛巡都如此礼遇有加,他这个刘表使者,却似被其忽视一般。

自己章陵之行,是否过于草率了?

“先生请!”

孙乾声音传来,微笑地引导着,刘备自顾走去前边,使者只能他来接待了。

只是好奇这个让主公刘备都有些失态的人。

几人很快来到筵席,刘备设宴场地不是正堂,而是偏厅之中,没有太多的讲究,四面皆可坐。

刘备直接将诸葛巡引到面东的主宾之位,与张允坐在了一边。

诸葛巡与张允魏延等人拱手见礼,热情地寒暄一番。

宾客入座,宴起。

在座的无论是刘备兄弟,还是张允,魏延,皆是共患难过的,又都是舞枪弄棒的武人,话题很是随性。

而他们都很重视诸葛巡,不少话题都是围着他在谈,比如刘备与众人栩栩如生地描述湖阳粮战的情形,说完又夸魏延生擒章勐大败曹军的壮举。

倒是王粲这个外来者,显得有些小透明了。

他静静地听着,赫然发现南阳太守,南阳郡都尉,章陵郡都尉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诸葛巡。

而诸葛巡,对此似乎无动于衷,正拿着筷子在一盘煮烂的肉食之中挑肥拣瘦呢。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吹捧。

难怪,今日夸赞诸葛巡诗才时,他会是那般表情。

麻了啊这是。

酒过三巡,话题终是从章陵郡聊到袁曹之战,刘备忽地说出不少实情战报,其中甚至牵扯到一些隐秘。

诸葛巡并不奇怪,这情报恐怕不是刘备派人探来到的,而是袁绍写信给他告知的。

“诸位,目下雒阳告急,陈留垂危,且梁陈之地尽失,曹操已成困兽,我等亦需积极进取,夺回南阳才是。”

张允回道:“近来张绣军蠢蠢欲动,似有向北开拔之意,想来北方战事必紧,曹操已打算从南阳调集力量回防了。”

刘备应和,“备知此事为真,乃因汝南民变,似上回那般直接威胁许都,曹操定无法坐视,必从南阳抽调兵力。”

气氛组王粲也加入群聊,连声附和,“此乃天赐良机,不趁此时收复失地,更待何时!”

张允与魏延这才看向王粲,心想这还有一位刘表特使呢,都不爱说话。

诸葛巡看着战意凛然的众人,心里是真不想给他们泼冷水啊。

可是人喝高的时候,就容易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还没到秋收,你们的粮草行得起来么?

没有粮草,打哪门子的仗。

诸葛巡看着刘备,两人视线偶有几瞬的对视。

诸葛巡心头忐忑,心说:大耳贼,莫瞅我,我那些粮草是诸葛氏的,并非郡府的。

而且这是借来稳定章陵局面的,不是用来打架的。

往后郡府稳定了,粮食也是要返还诸葛氏的。

诸葛巡见众人如此亢奋,平日不苟言笑的刘备与关羽,宴上笑得开怀,张飞更是开启了畅饮模式,张允也十分放飞自己,只有魏延,诸葛巡当面,比较克制。

这场面诸葛巡委实难料,于是开口道:“诸位,诸位,今日巡与诸位欢聚一堂,当多行酒肉之事,至于雒阳战事,待明日再议如何?”

吹吹牛就得了,作战计划什么的就别深入了。

诸葛巡说话声音很大,刘备听得真切,稍稍端正了身子,望向诸葛巡。

“先生所言甚是,喝酒不议事,备之过也!”

刘备声音也很大,显然是在提醒其余人。

嘈杂声迅速退去,原本较为宽松的私宴,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诸葛巡摇摇头,也不是真有意搅扰,他只是看得出来,刘备真的很想打这一仗。

或者换一种说法,刘备很想赢下这一仗。

对他来说,有袁绍牵制着曹军大军,这种机会,实在难得。

诸葛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徐徐开口:“我知诸位将军立功心切,不知襄阳方面,作何表态?”

说着,目光投向王粲。

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王粲身上。

王粲觉得一阵不自在,正了正身子,“使君有言,曹贼不轨,敢作乱违,现下雒阳激战正酣,当趁此良机,上征下战,收复宛城,去暴举顺,直取许都,以援袁军。”

王粲学着几分刘表口气,说得煞有其事。

诸葛巡觉得这话熟啊。

哦,在章陵郡已经听过一遍了。

诸葛巡无奈举起酒觞,一一对过众人,笑道:“说了不议战事,怎三句话又不离战事。”

王粲心说这不你自个问的么。

诸葛巡心说他也没想到刘表就为了这一件事攒这个局啊。

众人有些哭笑不得,纷纷灌酒以掩饰尴尬,张飞悻悻地将酒觞挪到一边,提起了酒坛,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畅饮美酒,畅叙战场斩敌的痛快,回到了文人似的扭捏聚会。

宴会结束之时,张允已经喝得肚子浑圆,横着抬去驿站了,只有诸葛巡与魏延在街面上走着,身后是手持火把的部曲,将大半条街照得火红。

“主君似乎不想开战?”魏延宴会上一直忍着没问。

“战与不战,巡说了不算。”

魏延沉默数息,似乎没想明白其中道理,便问:“主君,袁曹大战,如鹬蚌相争,此时出手不正合渔翁之利吗?”

这话诸葛巡自然无法反驳,因为他实在太正确了。

只是大家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景物也会不同。

刘表看到了鹬蚌相争,以王粲为使,助刘备召集南阳的四股力量,准备大干一番。

但诸葛巡过去两个半月所做的,以后数年要做的,几乎都与此战无关。

所以该怎么回复魏延呢,诸葛巡想了想。

“文长,有些人眼中,只有一鹬一蚌,而在巡眼中,是整片池塘。”

魏延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似有东西被打开了。

“一鹬一蚌,整片池塘。”他喃喃一声。

原来一切,皆在主君预谋之中,而强如袁绍与曹操,在主君眼中,不过是一鹬一蚌相争而已,而主君所谋,乃是整片池塘。

“天下大势,并非一战可定,城池易手,与百姓而言,未必有什么不同,既知结果,又何须耗费钱粮性命去填呢?”

魏延理解了,他跟随诸葛巡也有多年了,这些年诸葛巡对周遭的影响变化,是他亲眼所见的。

南阳流民,到了隆中,便成了安居乐业的百姓。

现在诸葛巡来到章陵郡,自然也是致力于将章陵郡变成第二个隆中,财货流转,坊市兴隆,稻粟满囷,兵精矢锋。

“主君爱民而计长远,非割据一方之枭雄可比,魏延心服口服。”

诸葛巡笑了笑,伸手敲了敲魏延的佩剑,又吃痛收回手揉了揉。

“文长心服口服,手中剑却未必会服,巡只说不徒劳动武,可没说不能以实战练兵呐。”

魏延眸子一亮。

忽地懂了,若主君真的十分排斥这次战斗,恐怕压根不会来到新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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