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宁非与星月九节狼交换了联系方式。

尽管“猫猫神教”威名在外，且占据了一间如此规模的废弃工厂，但因为要供给十二个没有工作能力的年幼孩童的吃穿用度以及学习需要消耗的各种书本材料，资金并不宽裕，无法投入太多到生活娱乐的条目上。

整个“教会”只拥有一部已经有些过时了的智能手机，目的是为了尽量不要与外部的世界完全脱节。

星月九节狼自身显然不具备使用手机的能力，这部手机的使用权暂时落在了脑子最灵泛、且自觉性最强的莉莉身上。

“我们会在莫伯里市呆上一段时间，”宁非想了想，嘱托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联系我。”

听到宁非的话，莉莉呆呆地点点头。

直到宁非和林越彻底离去，她才恍惚发觉，自己是第一次和完全没有高高在上情绪的御灵师进行交流，对方全程都没有流露出过任何鄙夷嫌弃的神态。

莉莉觉得十分开心，带着甜甜的笑意，进入了美梦之中。

应该算是美梦吧，星月九节狼看着同自己讲话讲到一半的小家伙突然没了声音，不由得如此想到。

它抬起毛茸茸的手掌，将莉莉额间无意识的褶皱抚平之后，也随之闭目养神了起来。

……

“莉莉。”

【是谁？】

“莉莉。”

【谁在说话？】

“莉莉，不要怕，只是一個简单的检查而已。”

莉莉猛然睁开双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的神色。

她感受着眼前牵着自己的宽厚而温暖的手掌，悄然抬头，看到了那个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的男人的身影。

“阿爸...”

男人并不算高大，明明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龄，身形却已经有些佝偻了起来。

莉莉转过头，看着排在自己前方的长长的队伍，终于恍然自己原来是梦到了多年前的场景。

那是一个有些燥热的盛夏。

彼时刚满五岁不到两天的莉莉被年轻的阿爸带着来到了这样一处陌生的地方排起了队，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是一名家长加上儿子或女儿的组合。

莉莉忽然感觉到被阿爸牵着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抹湿润，她甚至有闲心猜测起来，到底是因为天气的炎热出的汗还是由于内心的紧张所导致的。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明明有那么多幼小的孩童，却没有任何吵闹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穆。

偶尔，队伍最前方会传来一两声欢呼，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低声的呜咽。

随着时间的推移，莉莉明显感觉到那只牵着自己的手无意识间加大了力度，让她感到了些许疼痛，莉莉轻轻的捏了两下阿爸的手掌，无声地安慰着那个紧张的男人。

男人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松开莉莉的手，对着莉莉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微笑，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干净手帕，展开后小心翼翼的擦干莉莉以及自己手心里的汗渍，然后将手帕重新叠好放回到口袋中，再次轻轻地牵起了莉莉的手。

过了许久，队伍终于排到了莉莉。

男人本想跟着莉莉一起进去，却被一名穿着制服的人阻拦了下来。

他只好无奈地松开莉莉，“阿爸就在外面等你，不要怕。”

莉莉十分听话的跟在那名工作人员的身后，一步步走进面前死寂的建筑当中。她回了好几次头，每次都能看到阿爸在身后用力挥手，鼓舞着她，直到视线被冰冷的大门彻底隔绝。

建筑里面首先是一条长长的，阴冷昏暗的走廊，走在其中，总感觉黑暗中似乎蛰伏着恐怖的怪物欲择人而噬。

直到走到一扇无比显眼的红色房门前。

给她带路的工作人员推开房门，将她一把推了进去，动作十分粗鲁。

三个穿着同款制服的家伙，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

此外，房间里还有一张对莉莉而言差不多达到两倍身高的手术床，和一台宛如钢铁怪兽一般的检测仪器。

莉莉的心中也不免出现了一丝害怕的情绪，但她还是表现得相当乖巧，不哭也不闹。

三人见她如此配合，态度也稍稍变得和缓了一些。

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将莉莉抱上了手术床，用约束带将莉莉的四肢和腰腹固定住。大概是感受到了莉莉心中的不安和僵硬的躯体，不由得出声安慰道：“可能会稍微有一点疼痛，不过很快就结束了。”

说罢，便将精密的传感器连接到莉莉的脑袋上。

另外两人见状，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检测仪器的启动键，瞬间发出持续的轰鸣。

莉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粗长的钢针钉入一般，意识像是被强行劈开，头痛欲裂，只坚持了几秒钟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但检测仪器却并没有因此停止运转。

先前将莉莉抱上手术床的那名女性工作人员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看了眼与检测仪器配套的显示屏上检测出来的数据，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另外一人开口打断了。

“如果你是真的为她好，就不要做愚蠢的事情。”

那名女性工作人员在心底叹了口气，将没有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直到仪器彻底自动停止运行。

三人看着显示器上没有什么起伏的曲线，皆是摇了摇头。

以第三方视角看到这一幕的莉莉，心情却意外的十分平静。

梦中的自己早在检测仪器开启的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知觉，原本的她也只记得苏醒后所看到的阿爸脸上难以掩藏的失望和强撑的微笑。

原先的她并不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大致清楚了这群人的工作内容以及那台仪器的作用——

为了提前筛选出具备御灵师天赋的孩童，以实现有限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和夏国公民只要年满十六周岁，就能够免费获得一次御灵师天赋检测的机会不同，霍桑国的普通人并没有无偿检测的福利待遇。

他们需要耗费一笔数额不菲的检测费，才能够找到一丝改变既定命运的可能性。

至于为何夏国官方御灵师协会要将检测的年龄定在16岁，而莉莉年仅五岁就能接受检测，则与目前人们对御灵空间本质的研究以及各国的国情紧密相关。

“御灵空间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尚未有普遍认可的定论，但公认的一点是御灵空间是一种天赋而非后天可以习得的能力。

从这个角度看，一个人能否成为御灵师，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那么效率最高的筛选方法不就应该是出生后立即进行检测，然后有针对性的供给资源，实现精英御灵师的快速培养吗？

当然不是。

御灵空间虽然是一种天赋，但御灵空间的形成却会受到很多后天因素的影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本身的身体素质以及精神意志。

而经过数千年的经验积累以及系统性的研究后，人们发现当人的生理年龄达到十六周岁左右时，其体内的御灵空间才能基本达到稳固成型的要求。

在此之前，则是漫长的奠基的过程。

这个过程因为每个人的家庭条件、背景资源的不同而有所差别，但它只会起到锦上添花而非决定性的作用。

条件好的人，基础打得牢，等到正式踏上御灵师的道路后会走得跟家顺利一些；条件差的人，尽管不像世家子弟一样能够获得充足的资源供给，但只要在开启御灵空间之前没有受到根源性的损伤，开启御灵空间后的道路即便会曲折一些，也能通过一些其他的办法来抹平二者之间的差距。

因此，总体而言，“提前”获悉一个人是否拥有成为御灵师的才能对普通家庭来说并无必要。

而且由于检测仪器本身的原理就是对人体的脑部施加一定的外部刺激，若是在目标个体达成相应条件之前使用，甚至有可能会对其本身具备的御灵空间天赋造成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十六周岁之后，根绝检测结果的不同，每个人未来的发展方向亦有所差别。

这当然会造成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歧视和偏见，但歧视和偏见本来就是人类社会永远无法根除的东西，只要社会中存在多元的个体，歧视和偏见就必然会随之而生。

这样的制度，至少保证了所有的个体在十六周岁之前，能够处于相对平等的环境之中。

虽然仍然有不少的缺陷和弊病，但放眼整个世界，这已经是堪称最优解的选择了。

这些寻常御灵师不需要了解的知识，也是宁非在神研所内潜心学习后的收获。

或许这些收获无法给宁非自身的实力带来实质性的提升，但十分有助于拓宽他的视野，让他能够从更高的纬度去看待一些事情。

基于这样的了解，宁非对自身身世的判断又产生了些许的疑问。

先前的他断定自己是因为糟糕的天赋才会在刚出生不久时就被父母所抛弃，但什么样的父母会在一个婴孩未满周岁之时就迫不及待的对其进行御灵师天赋的检测呢？

宁非当时出于好奇，向熊师提出过自己的疑问。

熊师稍稍沉默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在一些世家豪族之中，确实会提前检测候选继承人的天赋以确定资源的倾斜比例。

“但一来，他们使用的检测仪器不是普通的货色，进行一次检测的费用极其高昂，确保检测不会对目标个体造成严重的负面效果；

“二来，即便是检测出天赋差乃至没有任何天赋的后代，他们也不至于将其抛弃。

“毕竟生活在豪门世家中的普通人也不少。”

解释完宁非的问题之后，她不禁反问道：“怎么？你是有寻亲的打算吗？”

熊霸突然意识到她对自家关门弟子有些疏于关心，如果宁非真的想要寻亲的话，她也愿意动用自己的人脉调查一番，虽然在她看来，没什么必要就是了。

宁非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熊霸的解释以及问题后，他稍稍愣了一下，而后洒然一笑，轻声回道：“不，我只是随口一问。”

他早就过了会执着于自己身世的年纪，“不在意”就是宁非最真实的心灵写照。

之所以会向熊霸提出这个问题，也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罢了。

挂断电话后，熊霸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发动自己的人脉尝试着找一找，不过既然宁非自身寻亲的意愿并不强烈，这件事的待办次序也可以稍稍延后，等什么时候空下来再说。

毕竟宁非到底是不是因为“出生后就被检测出天赋极差从而被抛弃”的这个前提都未必能够站得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