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城西酒肆之中。
光影穿梭在窗棂之间,酒肆里的男子脸色阴晴不定。
这里是汉中杨家的酒肆,作为当地最大的地头蛇,杨帛并不担心魏军破城之后会烧杀劫掠。
他只觉得,张郃的那点兵力破不了城,会让他白白期待一场。
吱呀。
黯淡无光的酒肆迎来了新的客人。
他一身黑袍,扎着赤色帻巾,径直朝着杨帛的坐榻走来。
“上酒。”
小厮端来食案,酒水,野味俱全。
一口烈酒下肚,那人慢慢睁开了阴鸷的目光。
“兄长,城外射了支箭进来。”
杨帛接过箭杆,仔细端详了一眼上面的图案。
两个象形的東字并列在上,一尊灵台在下,这个图腾是個曹字。
曹姓是祝融八姓之一,故而魏军用此图腾作为隐秘部队识别身份的记号。
“建木并立,灵台在下,日出汤谷……是校事府的人传的消息!”
杨帛眼中露出了深深地忌惮。
校事府是曹操所设的情报部门。上察宗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
凡是与曹操暗中有联络的各州细作,都有校事府的官员负责直接联系,其中往来印信、封检在校事府都有备份。
一旦细作叛变,校事府会先杀人质,在公布叛徒信息,最后派刺客截杀叛徒全家。
因此,曹军在外的刺客、密探,大都低调行事,不敢背叛曹操。
……
见杨帛看着密信目露迟疑,那黑袍的男子连连劝阻道。
“张郃已带八千兵马前来寇关,急需我等作为内应。”
“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杨帛脸色不佳,微微有些抗拒。
“阎圃、李休才被杀几天,你也不是没有看到。”
“刘升之并非易与之辈,现在他掌握南郑各营军马,百姓归心,一旦有风吹草动,必会传到他耳中!等到魏公大军压境我在动手,岂不更稳妥?”
黑袍男子长叹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功劳被这张郃夺走?”
“兄长,你不妨想想,你在张鲁帐下这么多年,何曾立下过尺寸之功。”
“去年,你趁刘备、刘璋争夺蜀中,带一万兵马南下葭萌关,结果被那霍峻以区区数百人吓退,让我汉中杨氏声望尽失!”
杨帛脸色难看,但他并没阻止这人继续说话。
“如今魏公口含天宪,来汉中只为取得称王霸业,这是我们杨氏投奔大魏的最好时机!”
“谁能献出南郑,谁便是大魏的功臣!若是阎圃,李休这等人还活着,岂能轮到我们献城?此乃天赐良机啊!兄长!别再犹豫了。”
杨帛沉重的吸了口气。
“若张郃真有把握拿下南郑,我做内应也不是不行。”
“只是怕他兵力太少,拿不下此城,反让我杨帛蒙受无妄之灾啊。”
黑袍男子抖了一下身子,满脸得意的从腰间拿出一块儿刻着校事府图腾的腰牌。
腰牌是铜制铁皮镶边,还有云雷纹样雕刻其上。
上面写着,汉中校事杨白六个大字。
“兄长放心,魏军彪悍,只要入了城,城内残兵必不是对手。”
“更何况我早已是校事府的人,魏公征汉中之前就许诺我,只要我杨氏做内应,魏公便保举大哥做冯翊太守,小弟也可入邺城封侯!”
“如今张郃主力埋伏在西城门外,等候接应,大哥应立刻调集咱们杨家死士,只要攻破西门,就凭刘升之麾下那群残兵败将,焉能挡得住大魏天师?”
杨帛思前想后,贪念最终战胜了理智。
没人相信一群败兵能斗得过魏军。
也没人相信,一个米贼小祭酒,能跟大魏名将张郃掰腕子。
杨帛拍案而起,所有的宝都压在张郃身上了。
“好,那就依贤弟之计!”
“我杨家五百死士,在城中举火为号,正午便攻西门!”
“贤弟尽可在城中散布流言,以搅乱军心!”
杨白拱手暗笑:“兄长所言甚是,这滔天的富贵啊,就要落到我们兄弟手上了。”
……
正午时分,汉中将士正在用饭。
东汉军营,一日两餐。分为朝食和夕食。
但在战时,为保证将士体力,在余粮充足的情况下,也有军官会组织军队用午餐,这一顿饭被称为过中。
不过,这顿午饭,南郑守军注定吃不踏实了。
“师兄,你不吃点嘛?”
“魏军反正还没开始攻城,你作为三军主帅,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啊。”
看着小师妹递来的粟饭,刘云没什么胃口。
他仍是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北方向。
南郑城,南邻汉水,唯有东、北、西三面可攻。
魏军从阳平关西来,兵力不多,主力定在西、北两面。
张郃的牙旗在北,可此处的兵士却不多,八成是疑兵。
“张郃到底在等待什么?”
“魏军的援军?”
显然,不太可能。张郃是先锋军,一路在前开道,不曾停歇。
魏军主力远在阳平关休整。
几天之内根本无法到达。
“难道是……等内应?”
阎圃、李休两个反贼皆已被杀,杨昂战死在阳平关,张卫不知所踪。
他张郃还能策反谁?
“对了,师妹,汉中可还有哪些豪强没有跟随师君去阆中避难?”
张琪瑛是半路跑回来的,对随行的人倒是有些印象。
“没有反叛父亲的幕僚,只有杨帛兄弟,不过这俩人也不会打仗,他们留在南郑也没用啊。”
杨帛、杨白……就是演义里张鲁麾下松、柏二圣的原型。
和小说里一样,这两人本事不大,却处处勾心斗角,排挤马超。
“杨帛的府邸在城西……该不会……”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充斥在刘云的脑海,他立刻警觉起来。
“孝兴!”
正在大口吃着粟饭的句扶差点被呛的断了气!
“末将在!”
“你带一千人守西门加强戒备!非我军将士,靠近者斩!”
“现在就去!”
句扶连忙扒拉了两口粟饭,旋即抄起兵器就走。
“唔唔唔(咀嚼中)……唯!”
“子均!”
一脸严肃的何平立刻上前。
“若我没猜错,魏军定还有内应在城中,你速速带兵巡查。”
“令明!你带一千人从城北绕袭敌后,若敌军退走,就将魏军驱逐向汉水之滨!”
“其余各部,固守城门,八百健儿立刻随我出城迎战!”
诸将放下食物,起身皆曰:“唯!”
……
刘云的猜测是对的。
城西门内。
杨家五百死士已蓄势待发,聚集一处。
杨帛望向城头,却只见四面都是汉中军士。
“西门守军应该都在用饭才对,此地兵马怎会如此之多?”
“现在别说放下吊桥迎魏军入城,若是轻易动手,只怕我杨家死士也得尽数被格杀于此。”
杨帛已经心生退意。
然而就在此时。
砰!的一声巨响从西门传来。
吊桥落地,沉重的桥梁砸起一阵烟尘。
究竟发生何事,无人可知……
“怎么回事?”杨帛愣了半响,他的人马都还没动手,西门怎么就打开了?
一头雾水的杨帛,毫无察觉。
但在城西等候多时的张郃,此刻却是目光微眯,嘴角含笑。
“校事府的人做事就是果断。”
“今日城门一破,南郑已在掌中,一群残兵败将不足为虑。”
“诸将前去格杀米贼,凡有抵抗者,皆斩!”
“杀!”
将士狂奔,风烟四起。
魏军将士鱼贯而出涌入城门!
原本整齐的军阵瞬间松懈,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抢夺先登之功!
然而,还不等他们冲入瓮城。
幽暗的城门洞中,却传来了轰轰隆隆巨响。
“什么声音……”
魏军校尉扬了扬手,身后的甲士,顿时驻足!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那城门之内的车声滚滚,越来越响,等到冲入魏军面前之时。
竟是一个用虎皮板楯装载的高大刀车,迎面冲来!
寒刃如霜,刀芒刺眼。
人高体壮的句扶如蛮牛一般在后拼命推动刀车,所向无前。
这校尉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不是内应,而是守军的反攻!
魏军突遭变故,心慌失措,全军狼狈的向后撤走。
“是刀车,是塞门刀车!”
“快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