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大城。
讨魏中郎将府邸内。
刘云正在细读《孙子》、《吴子》、《魏公子》三家兵法。
诚如诸葛亮所说,刘云文武双全,乃冲阵之将,可与张郃匹敌。
就差读点兵书,方可为统御之才。
事实上,在之前的战斗中,刘云单独指挥的最大兵力也不超过万人。
一万人规模的战斗在古代,就是名将分水岭。
能指挥几千人打出逆天战果的将军,让他带十万人打仗,很有可能打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冲阵之将和统帅之才的区别。
刘备阵营中,真正独立指挥过数万人作战的将领。
目前也就只有刘备本人和关羽、张飞。
诸葛亮常年掌理后勤,没啥机会练起来。
刘备劝刘云读书,已是将他当做新一代的三军主帅来培养了。
建安二十年即将到尾声。
明年又将战火燃起。
刘云得趁着这难得的空窗期,好好增强自身能力和见识。
看书多时。
屋外便传来了张琪瑛的声音。
“师兄,平西将军来拜访你了。”
平西将军马超?
刘云心头一愣。
“平白无故的,他来见我作甚?”
“应该是为了感激董夫人之事吧。”
张琪瑛点了点头。
“门外车马上都是重礼。”
“师兄,要不还是出去见见?”
刘云心念旧事,连连摇头。
姜维和庞德都不喜马超。
刘云也没必要承这个情,之所以把董夫人带回来,只是不想这孤儿寡母流落他乡罢了。
“师妹,你在门口悬一条鱼。”
“马将军见了,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悬鱼?
张琪瑛一愣一愣的,不过还是照着师兄的意思做了。
门外的马超、马岱兄弟,本想见一见名满成都的刘升之。
却不料在此吃了个闭门羹。
“兄长,刘升之在门口悬一条鱼是什么意思?”
马超微微一叹。
“此乃南阳太守羊续之事。”
“羊续在门口悬鱼,以示居官清廉,别无所思。”
“听闻刘升之在汉川助人不留名,有功不受恩,真乃高尚士也。”
“伯瞻,我们走吧。”
“今日升之闭门谢客,我们是见不到他了。”
马岱惋惜道。
“可是……云禄之事。”
马超拨转马头,返回府邸。
“由她去吧,勉强不得。”
“看来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改日再行报恩吧。”
“唯!”
……
马超离去。
刘云心思却丝毫未被搅扰。
整日待在屋子里研读兵书,昼夜不舍,已忘餐饭。
便是辛宪英几度端来肉羹,他亦是不曾看过一眼,直到腹中饥饿难耐方才吃上一口。
如此昼夜攻读。
直到第三日,堆如小山高的竹简终是被他一扫而空。
“大功告成!”
刘云推门而出。
阳光熹微下。
青年缓缓伸了個懒腰。
屋外的张琪瑛正在逗弄红腹锦鸡,见刘云出门,倒是好了奇。
“哎呀……师兄难得出一趟门。”
“我还当你是魔怔了。”
刘云腹有良谋,谈笑自若。
“书中自有黄金屋,今日方知真谛。”
张琪瑛笑道:“那今后,就没人敢说师兄是个没读过兵书的小乞儿了。”
“师妹所言是也。”
二人谈笑间。
忽闻左将军府邸的幕僚来报。
“左将军传唤。”
“请讨魏中郎将入府。”
哦?
今日到是个艳阳天。
也不知刘备传唤前去所为何事。
“使者稍后,云换身衣服就去。”
张琪瑛闻言,忽然放开了手中的红腹锦鸡,手捧着一张皂布盖着的木案上前。
“师兄,别急。”
“我有东西送给你。”
刘云见这小妮子笑盈盈的,好奇道:“什么?”
“喏,你打开看看嘛。”
刘云只得照做,掀开皂布一看。
竟是一件玄黑色的锦衣。
纹绣蜀锦,其贵如金。
“师妹……你哪来的?”
这句话刚说完,师妹的葱指便压在了刘云的嘴间。
“嘘……我从阿翁的房间里,偷偷摸来的金饼,你别告诉他。”
难怪这小丫头前几日非要他这师兄一同去赤里街。
刘云还当是她自己要买锦衣,却不料是想给师兄买。
这个师妹,总是能出人意料。
“圣女一片心意,恩公就且收下吧。”
“这是当日,姎我与圣女一起挑的料子。”
“恩公如今已是封侯拜将,再穿这一身旧衣,就不合适了。”
辛宪英缓步走来,她看了看刘云破旧的衣裳。
这一身云纹袍,还是刘云前往青城山的那一年,张鲁送给他的。
刘云是念恩之人,始终没有丢下过。
“那就谢过师妹,谢过辛姑娘。”
刘云内心温热,很快回屋换好衣装。
刚出门去,一身玄色雷文袍,头戴刘氏冠,仗剑而行,贵气大方。
汉代崇尚五行五色服。
五色服,即春青、夏赤、季夏黄、秋白、冬黑。
百姓所穿衣物多以杂色为主,多为褐色、灰蓝色、灰色等。
穿上这一身黑袍,刘云浑身的贵气显露无疑,与过去的流民身份彻底隔绝。
而刘氏冠,是一种竹皮冠也,以高祖所戴而出名。
不过,这种冠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用,高祖八年有明令:‘爵非公乘以上,毋得冠刘氏冠。’
刘云的名爵为第十九级关内侯,足矣佩戴。
“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饶是久在中原,见识过不少大魏高门的辛宪英,亦是颇为满意。
现在的刘云哪里还有半点流民、米贼、乞儿的样子。
分明就是个屡世大族出身的王侯贵胄。
刘云摊开手,问道。
“此衣合身否?”
辛宪英颔首道。
“喜如日月入怀,悲如玉山将崩。”
“恩公,气度非凡,贵不可言。”
师妹调笑道:“师兄此去左将军府,定要让人侧目相顾了。”
刘云笑道。
“那便好。”
“师妹,我去矣!”
……
左将军府。
转过角门,长廊下。
青年踏步如风,握剑而行。
一袭黑衣,衬托人如孤月。
沿途不知几家贵妇,回首再顾。
“是哪家儿郎,有这般俊俏?”
“没听说成都来了新贵啊?”
另一美妇用便面遮目,眸光冰寒,暗暗笑道。
“哎……吴夫人久在闺中养胎,还不知晓吧。”
“这位年轻人便是名动天下的刘升之啊。”
身怀六甲,已待临产的妇人名为吴苋。
自从孙夫人回到江东后,刘备家中无人掌理家事,法正便劝刘备迎娶吴懿之妹为妻。
此后,吴苋便是刘备正室。
“哦。”
“刘升之啊,便是那个在广汉杀了不少东州士的年轻人吧。”
“听兄长说,现在成都的东州士都怕他得很。”
吴懿、吴班兄弟虽然不是东州士元老,却是刘备姻亲。
在刘备阵营中地位尤殊。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刘备这是想把吴懿、吴班也抬起来,彻底架空许靖、庞羲这些心怀不轨的老东西。
法正走后,吴懿、吴班就是刘备放在东州士之中的最大眼线。
吴夫人母以子贵,又有外戚掌兵。
今后,谁能成为益州之主,还说不准呢。
历史上,刘禅乃是妾室所生,吴夫人却是皇后。
荆州士为了确立刘禅的太子之位合法。
由诸葛亮领衔群臣,将甘夫人追封为昭烈皇后,这才确立了刘禅的法统。
如今吴夫人独掌后宫,如日中天,东州士在后撑腰,兄弟并掌兵马。
若说没有野心,那是不可能的。
“天师道入蜀已成定局,刘升之如今更是如日中天,得想个法子化解两家恩怨才是。”
念及此事,吴夫人突然感到腹中阵痛。
“嘶……这孩子又再踢我了。”
吴夫人脚步轻动,慢慢在贵妇们的陪同下落座。
她轻柔隆起的小腹,目光深远。
“刘升之……是天师道的二号人物。”
“听说夫君也对他喜欢的很。”
“若是能将他拉到我方,阿斗可就孤立无援了。”
身旁的美妇困惑道。
“天师道与东州士恩怨未了,刘升之会愿意帮夫人吗?”
“他会!”
吴苋美眸之中渐生野心。
“与刘升之有仇的东州士,毕竟只是少数。”
“庞羲与他有仇,不代表我兄长也与他有仇。”
“现在东州士一分为三。”
“庞羲、法孝直、我兄长各领一部。”
“若是能得到天师道为外援,我兄长便能一统东州士。”
“元老逐渐凋敝,到时候,就算荆州士支持刘禅,又岂能对抗两家?”
那妇人含笑称是。
“吴夫人深谋远虑,将来能继承主公大业之人,必为吴氏公子!”
吴苋面露自得之色,她伸出藕臂,令下人扶起。
“走吧……”
“医工说我在屋中坐得太久了,得多活动活动,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
“唯!”
……
另一边。
左将军府邸内。
刘备、张鲁畅谈良久。
见刘云到来,二人亦是止住对话,纷纷投目看向此子。
“升之,换了身衣裳,气质真就不一样了。”
刘云作揖道。
“拜见主公。”
“拜见师君。”
二人齐声点头。
“俊秀其外,钟灵其骨。”
“就还差个身份。”
张鲁跟刘云之间毫无避讳,直接开口道。
“升之,你的事情,刘豫州已经私下与我讲过。”
“竟不料,当年凑巧结下善缘,如今还来善果。”
张鲁满意的看向刘云。
天师道的第四代核心已经确立。
如果再加上刘备长子的身份,那就更加皆大欢喜了。
“刘豫州方才与我商议。”
“明日,由鲁举你为孝廉。”
入孝廉,正式进入官场第一步。
汉代举孝廉定为岁举。
各郡每年举荐孝者﹑廉者各一人。
送至朝廷,成为官员候补。
不过,东汉朝廷崩溃后。
各地的孝廉,基本上都不会送去便宜曹操。
所谓的孝廉,就是占个名字,方便官员进入仕途而已。
刘备亦是补充道。
“汉中郡举孝廉,益州府举茂才。”
“今年的定员都是你。”
话音刚落,董和等人纷纷目露震惊之色。
虽则他们都知道刘备对刘升之十分看重,可多数人都没想到,刘备居然对他提拔的会如此之快?
一时间蜀中青年才俊皆是羡慕嫉妒交加。
可嘴面上还不得不说上一句。
“恭喜升之,可喜可贺……”
刘云大为汗颜。
自从身份暴露后。
他就跟坐上了顺风车一样,地位狂飙突进,水涨船高。
短短半年时间,一介乞儿。
冠上了治头大祭酒、讨魏中郎将、关内侯等等头衔。
好运应接不暇啊……
刘云拱手拜谢道。
“谢过主公,谢过师君。”
刘备抚须笑道。
“近来可曾读书?”
刘云诚实的回道:“略读一二,不慎详解。”
“孺子可教。”刘备顿了顿,又道是:“眼下,有一难题。”
“唯有升之可解,只是不知升之意向如何?”
刘云深知,这应是刘备的放出的考卷,他点头道。
“君有令,臣不敢违。”
刘备看向刘云,手指轻敲案牍。
“自我军入蜀以来,蜀中货币种类繁多,豪右盗铸猖獗。”
“加之汉川之战前后,豪右抬高物价,行盐政时,盐价又大幅波动,以致先前钱币交易失衡。蜀五铢,全被弃之不用。”
“民间已开始以谷帛互市,我欲推行新币稳定三蜀,然而府库中已无铜料了。”
“无铜铁之利,便不能铸造新钱。”
“蜀中遍地杂货,货币却不通行,需要人解决。”
刘云回顾起之前,在赤里街用小钱、蜀五铢的确买不到东西。
还是用愚人金逗弄了柳家才买来蜀锦。
金银这等贵金属由于货币价值和蜀锦绑定,并没有贬值太多。
反倒是蜀中的铜铸货币已经失去信用价值了。
可是即便刘焉父子发行的蜀五铢信用破产,历史上刘巴不是也发行了直百五铢吗?
仔细回想起来。
到目前为止,刘云除了在郪县审判那个县官时,听到了直百五铢这个字样以外。
整个蜀中,似乎都没有直百五铢的痕迹。
怎么回事,历史修正?
还是他有些事儿没搞清?
“主公为何不用直百五铢?”
刘备眉头微蹙道。
“直百五铢,只在官市用,目前未曾流入民间,盖因铜料不足耳。”
难怪先前刘巴一直在南市打压富商……
刘云这才想起,三国志中记载的原文是: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
这句话有两层深意。
平物价,作官市。
为什么要平物价?原因很简单,货物短缺,一打仗商人便会囤积奇货。
这一点,刘云在蜀中见识的很清楚了。
第二点,作官市交易,说明没有大规模流向民间。只是在官市之中,平抑物价,打压不法富商之用。
至于之后,直百五铢有没有大规模流入民间,历史资料不足,考古证据也不足。
但可以确信的是,蜀汉政权之中绝对不止流通这一种货币。
从后世挖掘的墓葬来看,蜀汉不仅存在各种样式的直百五铢,也存在传形五铢,后者被称为‘蜀钱’。
直百五铢,如其名,以一当百。
毕竟是大额货币,无法满足所有购买需求。
平日里买些寻常用品,就得用到面额更小的传行五铢了。
之前在战时,刘焉父子时代的货币信用破产,百姓可以谷帛互换。
战争解除后,在民间恢复货币贸易,铸造民间通用的小额五铢钱,就很有必要了。
然而,铜铁之利尚掌握在豪右手中,没有铜就无法铸币。
刘备政权早期相当缺铜,以至于在历史中记载,刘备得收取民间蚊帐帐钩,拿去融了铸铜。
此事非同小可啊。
想到这里。
刘云已经明白了刘备今天把他叫到这里来的用意了。
董卓时代铸造的小钱和刘焉父子时代的蜀五铢,已经确定无法在市场上使用。
那么,发行新得蜀钱作为信用货币,以刘备政权的信誉作为担保,恢复蜀中货币流通,乃是当务之急。
若能做到这一点,则又能巩固刘云在蜀中的地位。
刘备用心良苦啊。
“主公的意思,云明白了。”
“不知主公,想让我去何处搜集铜利。”
刘备看向南方。
“三蜀中,犍为郡乃是冶铜中枢。”
“兴业将军李严会助你完成此事。”
“年关在即,盐政方行,再收缴豪右的铜铁之利,只怕会激起变乱。”
“备希望,升之能开拓铜铁金银之源,补充军用。”
刘云默默颔首。
南下蜀中行。
广汉,蜀郡都已被他走遍。
三蜀之中就剩下一个犍为郡没去过了。
“在下愿意领命。”
古代开采技术不足,想再已有资源之外,寻找到新得资源点确实麻烦。
不过,比起这件事儿。
刘云反倒更担心人的问题。
兴业将军李严,人称,胸中有鳞甲……
这号人物,可不好对付啊。
更何况,蜀郡校事府的细作基本已被一网打尽。
就只剩下犍为还没有查清,此行南下,势在必得。
若能一口气铲除隐藏在犍为细作,曹贼在三蜀的眼线就将被全部拔出了。
来年北伐雍凉,后方的压力就少了很多了。
刘备看刘云一口承诺,又问道。
“升之,打算何时动身?”
刘云心中振奋,行礼道。
“时间紧迫,云今日就动身。”
“半月之内,必解主公之忧。”
见刘云信誓旦旦要南下,张鲁却心下惶恐不安。
似是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难以明说。
刘云深知张鲁为人,只有有求于人他才会这般扭捏。
“师君,可是有话要说?”
张鲁掌心溢汗,眉头紧锁,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
“此去犍为,事关重大。”
“本道也有一事,急需解决,稍有不慎,则后果不堪设想。”
“升之且先收拾行李。”
“待我想好之后,再行与你商议。”
见张鲁说话吞吞吐吐,刘云亦是察觉此事不会简单。
“那,在下先行告退。”
刘备和张鲁目送刘云离去。
对此事颇感好奇的刘备终是忍不住问道。
“天师,南方莫非还有大事要发生?”
张鲁望向南中,幽幽一叹。
“很大,非常大。”
“升之的处境会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