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士闻及刘云即将奉命前往犍为。
各方亲友,皆是出城相送。
刘备更是亲自执着刘云之手,一路送出江桥门。
“此行南下,任务繁重。”
“升之务必要保重身体。”
“铜铁金银,利在国事,不可急躁。”
刘云一路且行。
与刘备相谈甚欢。
“主公宽心。”
“此行南下,我带快马前去。”
“年前,必能赶回。”
这一次刘备在年关前放出考验,便是有意试探刘云的政治水平。
先前在汉川之战,刘云的武艺和谋略已经让人很满意了。
接下来就得看他治国理政方面的能耐如何。
铸造新蜀钱,稳定三蜀市场,势在必行。
然而,三蜀豪右已经被刘备实行盐政打压过一波,在年关前不能再动他们的铜铁山林之利。
刘云必须要找出新的路子,弄来铜铁金银,解决燃眉之急。
思前想后,资源不能凭空产生,如果不能从豪强手中取铜,那便只能从蛮夷手中获取金属。
诸葛亮轻摇羽扇,跟在二人身后,似是有意提点。
“犍为郡比邻南中,蛮夷甚多。”
“若想开采铜铁金银之利,得须与当地豪帅相议。”
“然而,蛮中豪帅素来不服王化,道路又崎岖,须得找几个熟悉南方事物之人为升之向导,切记,对付蛮人攻心为上。”
刘云点头道。
“谢过军师提点。”
“在下倒也是想问主公借几个人。”
刘备自然应允。
“不知升之要借何人?”
“狐笃、张嶷。”
此二人在石马之战立下大功。
回去后,便被刘备提拔到成都,成为佐吏。
“也好……备,再调拨给你五百白毦兵。”
“以防不测。”
刘云摇了摇头。
“无须白毦兵,此行南下,得速战速决。”
“我还等着年关前回来与主公相聚,调拨给在下一队骑兵便可。”
说到骑兵,刘备犯了难。
“备麾下的骑兵不多,子龙掌管的白马义从,驻扎在梓潼,作为汉川后援。”
“而益州本土的骑兵,多用的是滇马,战斗力委实不够,一旦与蛮夷豪帅发生争执,未必能应付的来。”
说来也是。
汉代南中虽有产马地,但是比起河套草原和河西走廊那般丰美水土滋养的战马,滇马的质量就差多了。
上一次在沔南渡之战,双方骑兵混战。
益州骑兵刚刚突阵就被魏军骑兵掀翻。
若非是武都的羌氐骑兵和少数西凉健儿还算骁勇,那一战根本没法打。
言及此事。
张飞身后的张莺莺,却踮脚上前。
“刘郎,既然赵将军的骑兵不在,何不用西凉骑兵?”
西凉骑兵?
刘云看向张莺莺,蓦然一愣。
不愧是玩得好的姐妹俩。
她总是能在关键时候拉马家一手。
“西凉铁骑骁勇善战,平西将军麾下还有千人。”
“刘郎救过平西将军的夫人,相信西凉骑兵定会愿意为刘郎所用。”
“况且,此去犍为郡,多半要经过青衣山。”
“先前,我与云禄去此山游玩,便发现当地青衣羌人家中多有铜铁金银。云禄,可为刘郎向导。”
青衣羌人手中掌握着金银铜铁?
这倒是一個重要线索!
刘云拱手拜谢道:“多谢莺莺姑娘提醒。”
张莺莺眼眸微垂,旋即行礼告退。
这少女举止大方,与刘云说话还有些生分。
饶是夏侯氏在后几番提点,有些话始终是没说出口。
只待临走前,又从夏侯氏手中接来一件大氅,转头双手奉上。
“时值冬日,路途严寒。”
“姎我特地织下大氅。”
“万望刘郎莫要受冻。”
刘云愣了一愣,看向案前的黑色大氅,也不知这姑娘熬了多久方才赶制出来。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汉代又崇尚孝道。
饶是张莺莺与刘云之间接触不多,可在她心里,张飞已是做好了安排,她尽心从命便是。
“那就谢过莺莺姑娘。”
刘云接过木案,将大氅披上,回头看向那少女之时,少女星眸含光,美艳动人。
“此行走得匆忙,云,身无他物,无以还礼。”
“待年关前回来,云必定厚礼相谢。”
张莺莺见刘云收下,心下微喜,冰雪一般的脸上,这才展露笑颜。
“愿刘郎诸事顺利,早些归来。”
刘云点了点头,又与张飞客套了几句。
不多时,稍迟一步的张鲁也从后赶来送行。
张琪瑛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
可是在成都有张鲁严加管教,这次怎么可能放她出来?
这小妮子正堵着气,窝在家里跟辛宪英闹着玩呢。
“升之,此行去犍为,鲁也有一桩私事要拜托你。”
听张鲁这般恳求的语气,又不见师妹送行,刘云便意识到犍为之行,注定不会简单了。
“师君请说。”
张鲁为难万分,最终还是开口了。
“升之理应知晓,自从我道与刘璋决裂以来,天师道主力尽在巴汉。”
“然三蜀之中,仍有残部活动。凡我蜀中祭酒,共二十四治。”
“其中犍为治头祭酒张普,不尊号令,已自称天师。此人在犍为,重请九夷、八蛮、六戎、五狄,广收弟子,已然脱离我道掌控。”
张普乃是张道陵亲传弟子,与赵广、王盛、黄长、杨奉四人,在南方传教。
算是天师道元老级别的人物了。
张鲁比他们晚一个辈分,又远在汉中,无法遥控。
这些身在南方的治头大祭酒另立中央,倒也不令人意外。
“师君的意思是,想让在下趁此犍为之行,一举收服这些治头大祭酒?”
张鲁哀叹道。
“毕竟是长者,若是能劝归本教,自是最好。”
“眼下,我道在汉川之战损失不小,不宜在互相争斗了。”
刘云闻言点头称是,如今张鲁背靠刘备政权,对付一个假天师易如反掌。
不过张鲁将此事想得简单了。
品尝到权利滋味的张普,怎么可能放下天师的身份,屈尊侍奉一个晚辈。
“如果他们不愿回归本教,那么,云便只好得罪了。”
张鲁闻言,慢慢将代表天师信物的九节杖交付刘云。
他郑重道:“能避免兵戈最好,若南方鬼卒不愿听令,升之可以拿出此物威慑,多数教众定会重新皈依。”
刘云接过信物,悉听教诲。
待拱手向众人一一道别后,旋即带上五十名青城山鬼卒,与庞德一并上马快行。
骑兵们一路南下,竟向广都去。
……
蜀郡,广都县。
所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蜀中多水流,渡口桥梁鳞次栉比。
这五津指的便是岷江水系在蜀中的五大渡口,号曰五津廊桥。
由检江南下,至广都县的渡口,名曰江南津。
刘云与狐笃、张嶷等人赶路多时。
终是在江南津见到了西凉马家的骑兵。
不过来者不是马超。
而是马云禄。
坐在白马上的少女策马而来,似乎早有预料。
“早说了回头见,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刘云心下一惊。
“马姑娘……怎么是你?”
他还当会是马超或是马岱亲自领兵呢。
“兄长这是为了避嫌。”
“毕竟,令明可不太喜欢他呢。”
马云禄轻声调笑。
坐在战马上的庞德,也是侧过了头,不想吭声。
明明是马超羞于见他,却非要说个避嫌。
死要面子得很……
刘云也没多说,与马云禄的五百西凉铁骑合流过后,大队兵马便继续朝南赶去。
一路南下,风尘仆仆。
好在三蜀邮驿畅通,刘备按照汉制,在蜀中邮驿设置五里一邮,十里一亭,大道上三十里设置一驿。
到了驿馆,就能换马。
西凉骑兵的战马耐力较好,只需稍歇,吃饱马草,便能继续赶路。
刘云倒是在驿馆换了一匹黑马。
过后,有当地向导带路,一路沿着检江南行。
两岸。
左路赤水河,右为天柱山。
西凉骑兵穿行在一条狭长的牧马山区地带。
依稀可见当地的僰人和汉民混杂散居,相安无事。
马云禄见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蛮人,不禁好奇道。
“这就是南蛮?”
常年在苦寒之地生存的姑娘,见惯了人高马大的汉子,一下子见到身材矮小的南蛮,反倒有些好奇。
“这是犍为的僰人。”
刘云解释道:“僰人身材矮小,长于工艺,因此在秦时,常作为奴隶被中原豪贵买卖。”
“孝武皇帝当年为开通西南夷,荡尽诸国,在此建立了犍为郡。这些僰人后来便与汉人杂居。”
马云禄点头道。
“原来如此,当初我与莺莺从汉嘉县南下,不曾走犍为,到错过了这一方水土。”
“不知由此南下,还需几日可到郡治?”
刘云看向坤舆图。
“还需一日,便可抵达汉安桥,过了此桥,就能到郡治武阳县了。”
马云禄微微颔首。
骑兵白日行。
夜晚便在各处渡津、驿馆下榻。
到了第二日,跨过汉安桥。
军队便抵达武阳。
……
武阳城,守备森严。
刘云拿出了相关符传,守关人员方才放行。
入城内,屋舍整齐,汉蛮安泰。
整个郡城修葺一新,遍地观楼壮丽。
刘云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小成都……
仔细询问,这才得知,这些新修的建筑,全是兴业将军李严所治。
“李正方……不是有州人说他腹中有鳞甲吗?”
“难道李严不曾为祸一方?”
那小蛮摇头道。
“李太守凿通天社山,修筑了蒲江大堰,整治水利,并在此大兴土木,招揽商旅,百姓过得安泰。”
“我等都十分敬服太守。”
哟呵……
这还跟刘云印象里的李严不一样。
毕竟三国演义里,李严就是个扯武侯后腿的大反派。
以至于后世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他是彻头彻尾的坏胚子。
可仔细想来。
这太守李严抛去德行方面不看,也算得上是蜀汉这边的军政全才。
治水、筑城、安民、理财、打仗、行法,样样精通。
刘备这辈子从来没看错过人。
李严确实是有真才实干的。
可惜此人性格倨傲,跟同僚、下级都玩不来。
到刘备死后,他沉迷权欲,肆意党争,为斗赢诸葛亮,不择手段……
这不,刘备健在之时。
他李严不就是个妥妥的干吏吗?
制定蜀科,李严亲自参与。
打击越巂蛮夷,李严出手果断。
治理犍为郡,吏民喜悦。
历史上马秦、高胜数万人的叛乱,也是李严带着五千兵马平叛的。
刘备还把三蜀的铸币权交给了他。
所谓的兴业将军,说白了就是兴通百业,去搞钱的官吏,搭了一个将军衔而已。
犍为郡作为蜀中最重要的铸币中心,刘备把犍为交给李严,明显就是存着栽培之心的。
“啧……”
“李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得亲自去看看了。”
刘云穿越城中,很快来到了府邸内。
此刻,一脸严肃古板的李严,正在呵斥部下。
“王冲,你们好好看看……最近这铸造的都什么东西?”
“这一批直百五铢,是要流入官市的。”
“你们缺斤少两就罢了,该有的水波纹和星号纹也不做,万一被豪强盗铸怎么办?”
“到时候出了差错,我先要了你们的命!”
李严衣袖一挥。
案牍上的铜子儿尽数掉落在地。
铜子儿滚落几圈儿,停到了刘云的脚下。
好大的脾气啊……跟张翼德有一拼。
难怪同僚都跟你合不来。
刘云拾起铜钱,这铜钱正面写有直百五铢四个大字,背后还写有一个‘为’字,以表是犍为郡所产。
果然如李严所说,质量很差。
也不知这些小吏平日里是怎么办的事儿。
“兴业将军……主公使者来访。”
被骂的小吏王冲趁着李严发飙的空档,转头看向了门外的青年。
这鬼精鬼精的官吏,眼神倒是不错,见刘云一到便将他拉去挡箭。
“府君,使者等候多时,要不要……”
李严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道。
“都下去吧。”
“再有下次,别怪我不留情面,滚!”
“唯!”
犍为郡吏陆续低头离去,面色自若。
可见李严这般骂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严整理好衣襟,坐于主座上,吩咐道。
“请使者进来。”
不多时,刘云进入屋门行礼。
“刘云,见过兴业将军。”
李严抬头看向刘云,青年剑眉朗目,贵气十足,李严心里还纳闷,这哪里像个乞儿了。
“早听闻升之在汉川扬名,今日一见,果真不似俗人。”
“请升之入座。”
“奉茶。”
刘云转身坐在榻上,不多时门口小厮便端来了南中特产,混入茶汤烹煮。
刘云饮茶良久,方才察觉,这茶汤不是咸的,而是甜的。
真是奢华啊……
“这是南中石蜜?”
李严点头道。
“升之果有见识。”
所谓的石蜜,乃由甘蔗榨汁熬制而成糖浆。
取其汁,曝晒数时成饴糖,入口便可消释。
这等甜食,曹丕最是喜欢。
李严和曹丕一样,也是个穷奢极欲的人。
不管在哪当太守,都要新建高楼美宅,整日几十个婢女伺候,美酒美食吃个饱。
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生活作风有些问题。
不过,人嘛……
很少有道德无损的。
法正和李严这些东州士,都属于偏科的人才。
道德方面,刘云没有太多期待。
能完成铸钱的任务就行。
刘云放下茶器,慢慢道出此行来意。
“府君理应知晓,蜀中铜料稀缺,国用不足。”
“此番,主公派在下前来,正是为了解决铸造五铢之事儿。”
“不知府君可曾知晓,这犍为郡周围何处有铜铁之利,可供收取?”
李严闻言眼神一闪。
“的确有。”
“但是……大都在蛮族手中,且靠近南中。”
“南中蛮夷素来不计户口,不交租税。”
“你若虎口夺食,必将掀起蛮人的叛乱。”
这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想让蛮人心甘情愿的将铜铁金银之利交出,需要政治利益的交换。
或者,当地有足够的威信的人响应刘云,促使蛮夷归附刘备。
而这一点,刘云心中已有定数。
天师道在南中也有很大影响力,对此事大有裨益。
历史上,在蜀汉灭亡后,天师道的弟子在犍为还能掀起叛乱,可见这里的祭酒也不是无能之辈。
“府君不必担心。”
他缓缓将一卷舆图献上。
“只需将周遭的铜铁金银矿产地在图上标出。”
“云自会有办法将他们一一拿下。”
口出狂言?
李严不屑一笑。
狂者,容不下他人桀骜。
“年轻人,说话就是利落。”
“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收服这些蛮夷。”
李严随手在图中勾了几笔。
刘云将舆图收好,有了这个信息,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劳府君操心。”
“十日之内,我定将铜铁金银,一一送来。”
李严眼中顿时起了疑心。
“升之,不是我瞧不起你。”
“我在犍为这么久,都收拾不了他们,你以为你的能耐在我之上?”
“十天,你也太张狂了。”
“犍为四周,尽是青衣羌、牦牛羌、僰人、獠人、濮人,没一个好对付。”
“你到底想做什么?”
“激起了南蛮人的大叛乱,你是要后悔的。”
刘云没回答,他起身,向屋外走去。
临行前,又扭头回答,字字铿锵。
“谢过府君提醒。”
“不过,我并不打算激起南中大乱。”
“我会像高祖带着板楯蛮横扫天下那样。让南中勇士,为我大汉诛曹灭吴!”
李严的眼神慕然抖了抖。
他看着那个青年的背影,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他却从这人身上看出了一股子熟悉的气息。
一股压得他难以喘息的英雄气……
刘备在世时,李严从来不敢造次。
其原因是,刘备对贪官污吏惩罚的太狠了。庞统,蒋琬都差点被杀头。
李严对此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整个蜀中能压的住自己一头的,也就只有刘备。
今日却没想到,在这个初次见面的青年人身上也看到了那股气势。
“错觉吗?”
李严大步追出门去,从高楼上鸟瞰着青年的身影,直到他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压迫感方才消散。
离开府邸,刘云迅速来到城外。
马云禄、狐笃、张嶷已等候多时。
“令明,假天师所在何地查到了吗?”
庞德点头道。
“据当地百姓说,张普就在蜀郡属国的严道县,平冈治!”
“青衣羌人,牦牛羌都依附此人。”
“很好!”
刘云自信的拿出九节杖。
“那就让这个假天师看看天师道正统的厉害。”
“传令,骑兵向蜀郡属国进发。”
狐笃心下大惊。
“升之,我等就五百人,你要去攻击张普?不如问李严借点兵马,再作计议吧!”
刘云摇头道:“天师道内战,乃是私怨,岂能调用外兵。”
“更何况,杀鸡焉用牛刀。”
“诸位无忧,南方鬼卒不习战阵,张普等人也多是庸人。”
马云禄含笑道:
“升之言之有理,若各部祭酒不知死活……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西凉铁骑!”
刘云甚是宽心,他勒马在前,率先行动。
“多谢马姑娘鼎力相助。”
“现在,全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