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余波和负面影响,往往会在战争结束后体现出来。
二十万卢水胡人的大崩溃,使得刘升之的大名从祁连山一直传到东北,几乎无人不知。
一颗将星在天空中冉冉升起。
彼时,仍在汉中督造邸阁,转运军粮的诸葛亮,正默默的看向天穹。
他手握羽扇,一身白衣胜雪,俊伟的面庞上也缓缓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升之,胜了。”
“一战平卢水,自此割去河西诸侯一臂。”
“倘若来日,兵发张掖,夺得马场,大汉的铁蹄,将摧垮一切。”
“他是个天生的将才啊。”
马谡是刚从成都来的。
由董和下令,让他带着三蜀的各处粮草军械信息,前来给诸葛亮汇报。
这些繁琐的工作,在董和还在世时,不会全部压在诸葛亮的身上。
“军师,你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诸葛亮回过头来,看向换上了杂黄色袍服的马谡。
按大汉典制五色服,季夏五行属土,谊穿黄色。
但马谡不是皇亲,只能穿杂黄。
“亮,当然高兴。”
诸葛亮回道:“自赤壁之战后,我军很少与曹操进行大兵团会战。”
“往岁汉川之战,太过匆忙,主公准备不周,全赖升之死守汉川,才能在定军山击败曹军。”
“如今蜀中人士养兵秣马,五月出师,讨虏汉阳。”
“升之又亲率元戎,打下河湟,剑指河右。”
“我军占尽先机,饶是曹操举天下而来,亦难取胜。”
马谡闻言心惊:“升之竟如此了得?仅率万余偏师,连战连克。”
“往岁听闻他仰赖坚城,击退曹军,还未觉惊奇。”
“却不料,攻城克寨也这般厉害?”
有很多机密信息,像马谡这样的幕僚是绝对不清楚的。
在年关时节军议之时,只有诸葛亮、张飞、马超等关键将领知晓凉州战略,余者皆是对此一概不知。
刘云和法正带偏师同时出兵,刘备又屡次摆出障眼法。
魏军也不知道,哪一路才是刘备的主力。
等到刘备亲率五万大军进入汉阳过后,曹真才意识到刘升之手中的只是偏师。
事实也是如此,刘升之的任务就是去吸引魏军,以掩护刘备军团的侧翼。
只不过,由于北伐军的进度过于迅猛,把偏师打成了主力,一路狂飙突进,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这也是最让诸葛亮惊喜的事情。
“战局至此,幼常,还认为升之带的是偏师吗?”
马谡不解道:“不是偏师,是什么?他手头上的精兵也就不到一万人啊。”
“真的只是一万士卒吗?”诸葛亮悠悠一笑。
“来自汉川的百战鬼卒,十里挑一选出五部飞军,精通西凉事物的马家骑兵……”
“还有王平、张嶷、句扶、庞德,哪一个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军官。”
“他带的不是一万士兵,而是一個足矣扩充数倍的军官团。”
马谡瞬间惊醒。
“也就是说……升之才是主力?”
唉……
马谡的资质其实并不是很高,在荆州派的人才之中,诸葛亮首屈一指,其次便是马良。
之所以马谡能担任成都令这样京畿要职,也是与马良在荆州派中的地位有关。
“亮给你讲个故事吧。”
“四百年前,楚汉争霸。”
“高祖亲率大军阻击项羽军团于成皋、荥阳之间。”
“大将军韩信率部北上,灭赵代,平齐国,最后携大军,与高祖合力,覆灭西楚。”
“你说韩信是主力,还是高祖是主力?”
诸葛亮轻摇羽扇,幽幽道:“答曰,都是主力。”
“一开始,我军核定的主力便是主公本人,只不过战斗的过程中发生了变数,孙权象征性的出兵过后,便撤回江东,压力都在陇右、河西。”
“现在我军根本没有主力,或者说……两支军队都被迫成主力,升之在莫大的压力下,必须打出足以弥补东线缺失的战果,我军才可能赢。”
看似简单的布局,背后隐藏的博弈其实是数不胜数的。
莫看刘升之表面上风轻云淡。
这其中扛着多大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弱冠之年,便统帅数万大军,建功立业,升之,诚可叹也。”马谡感慨道。
“吴军兵退,陇右压力如此之大,在下以为,当请关将军直指宛洛,如此岂不正合军师计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诸葛亮摇头道:“亮当年人在草庐,也未曾知世事如此之艰啊。”
“关将军的荆州兵本就不多,还要积年累月的加固江陵城,他是动不了的。”
“往岁才湘水划界,孙夫人企图挟持阿斗回江东也没多久。”
“主公入蜀后,又娶了吴夫人为妻,两家已生嫌隙。”
诸葛亮很希望孙刘联盟能走到最后,两家内斗,只会损害彼此的国力,让本就强大的曹家白白得逞。
可万一,真到了要决裂的那一天。
那将是决定三家命运的总决战了。
“幼常,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啊……”
实际上,正如诸葛亮所说,联姻解除的那一刻,孙刘联盟已经名存实亡。
两家为了争夺益州,闹了好几年,刘备取益州,孙权不甘心就来争荆州,若非曹军大兵压境,在去年就该刀兵相见了。
好在,诸葛亮、鲁肃、诸葛瑾这样的联盟派人士,彼此关系都还不错。
孙权此刻也还没有彻底糊涂。
至少明面上还能维持着两家的合作。
但是么……这背地里的勾心斗角,会不会随着凉州大战而产生变动,犹未可知也。
刘备若是输了,什么都好说,两家自然安泰。
若是赢了,那孙权来争荆州,也是有口实的。
你刘备亲口承诺,得了凉州就还荆州。
如果不还,那我孙家暗中恢复与曹家的联姻,也是没问题的吧?
凉州的大战旷日持久。
荆州的阴云已经在酿造变乱的风暴了。
压力不仅抗在刘备头上,关羽这边的压力也从来不少。
……
益州,成都。
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不断地盯着张鲁手中的饴糖。
“阿翁,给我吃点。”
“给我!给我!”
“去去去……你上次偷了老夫的金饼给升之买锦衣,老夫还没与你计较呢。”
“这是惩罚。”
张鲁一边拂袖阻挠着张琪瑛,一边将饴糖一口吞进肚中,大笑道。
“你看,没了……”
“啊?阿翁!!!你真小气!”
圣女大人气不打一处来,恼火的冲出门去,一溜烟儿又跑不见了。
迎面被撞了个趔趄的张卫,蓦然回头:“唉,侄女儿,你去哪?”
“有好消息啊。”
“哼,我不听!不听!”
望着小丫头已经远去,张鲁瞄了一眼,然后把藏在食盒下方的饴糖和石蜜全部拿出,招手大笑道。
“来来来,烦人的丫头走了,咱们兄弟慢慢吃。”
张卫捧腹大笑:“大兄,你啊!哈哈哈。”
天师道的氛围,是乱世中的一抹光。
也无外乎,刘云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却很喜欢和张鲁等人相处了。
说及在成都进入养老模式的张天师,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赤里街,买些南中特产。
他这天师府中,堆满了车渠、玛瑙、珊瑚、琳碧、罽宝、明珠、玳瑁、虎魄、琉璃。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一开始,张鲁还想着投奔刘备后,自己一介诸侯的身份很有可能受到拘束。
所以,处处小心,事事谨慎,言必称:要回巴西郡养老。
可是,真习惯了成都的富丽堂皇过后,还真舍不得去钻进大山。
因为刘升之和刘备的关系,刘备对张鲁也表现的十分亲善,只让他把成都当成自己家。
毕竟没有张鲁一家,自己这亲儿子估计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张鲁习惯后,倒也是真不客气,他的关门弟子,是蜀中年轻人之首,天师道的上三治大祭酒,还有可能成为刘备政权的储君。
他本人是言传身教的授业恩师,小女儿是青梅竹马。
张鲁人又和气,跟荆州人、元老派全混开了,和东州人的仇怨解了,与西凉马家的矛盾除了。
妥妥的完美关系链啊。
靠着大树好乘凉,我张鲁有个能征善战的好弟子,生活过的奢华点,怎么了?就问你怎么了???
天师道,之前是人人喊打的米贼,入蜀后反倒成为了蜀中各派之间磨合的桥梁。
这与张鲁的高情商有很大关系。
“大兄,你看,这是今岁,蒙秦治——治头大祭酒王盛,本竹治——治头大祭酒黄长传来的密信。”
“我们天师道的教徒,已经进入益州郡。”
张鲁闻言大喜。
说老实话,他对打仗、治国一点兴趣都没有。
唯一的爱好,就是捏着张道陵的老本,不断教化百姓加入天师道。
自从灵关道打通过后,刘备政权不断向南中渗透。
仰仗于天师道的教义,在笃行鬼神的蛮夷之中,西南道教的传播教化的速度极快。
越巂郡在这半年里成为了天师道向南传教的基地。
在当地豪帅的带领下,几个大祭酒将治所一路迁徙向南,最远的已经快到达滇池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张鲁,自然是最高兴的。
他本就没什么野心,只想看着天师道的教徒遍布四海。
如今军事压力早已解除,大事儿就交给刘升之、郭攸之、张琪瑛三人裁决。
他这个天师,享受万人追捧就好。
“善,对了,升之怎么样了?”
张卫笑道:“你还不清楚他的本事?”
“这半年来,升之横扫河右,名震天下。”
“三日前,从汉中加急羽书,传来密信。”
“升之一战攻破二十万卢水胡,刘使君加封他行征北将军,领护羌校尉,董督河右诸军事啊。”
一连串头衔,听得张鲁头晕目眩。
只不过听到自己的弟子,如此给天师道长脸,张鲁脸上的笑意是收不住的。
“哈哈哈……善,善!我这关门弟子,破曹休,败郭淮、屠麹演,扫河湟、灭卢水,虎步关右,当真天下无敌!”
“今日,当浮一大白!”
张卫也欣喜道:“好,我的腿伤也早就好了。”
“今日,与大兄不醉不归!”
两兄弟一边吃着饴糖,一边饮酒大笑。
还不等片刻过去,却只听张鲁的屋中传来了陶器碎裂的响声。
啪嗒……
张卫放下羽殇,冷嘶了一声:“大兄,屋中有老鼠?”
“坏了!”
张鲁眼神一惊:“何止是老鼠,是只大老鼠啊!”
“我房门忘关了!”
张鲁蹑手蹑脚的冲出门去:“唉唉唉……女儿,把老夫的金饼放下!放下!饴糖还有,老夫骗你的!”
“你这个家贼啊!!!”
……
成都,少城。
张征虏府邸前。
一条鹿车停滞。
手握着小竹篮的张琪瑛快步跳下鹿车,付完了佣金过后,便直入府中。
门口的小厮早已经熟悉了她的存在。
这个不尊礼法的天师道小圣女,一开始还跟张家的大小姐玩不来。
可时间一长,她也习惯了张莺莺的性格。
这位出身名门,典雅温驯的少女与她同龄。
在马云禄去凉州后,便主动与张琪瑛接近,打听着刘云的过往事迹。
张琪瑛虽然讨厌她一直接近师兄,但最后发现这丫头心思颇为纯善之后,眼中的芥蒂也少了几分。
“莺莺,与我尝尝巴东送来的蜜桔。”
张琪瑛熟练地放下竹篮,掀开幕布,圆润透亮的橘子便现出本相。
只不过,彼时的张莺莺并未回头,纤细的皓腕,反倒继续操弄着手中的女红。
张琪瑛看她愣了神,也凑上前去。
“莺莺!”
“呀!”
那少女心下一颤,扶风弱柳般的腰肢被张琪瑛一挠,吓得她眸光一闪。
张琪瑛就搂着少女的纤细腰肢,观察着张莺莺的神情。
这少女气质无双,浑然天成,酥胸圆润,细腿修长,赛雪欺霜的肌肤上晶莹红润,一身妖娆的曲线近乎完美无缺。
只可惜,这般俏丽风韵,全被外边的直裾给遮掩了。
圣女大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嗯……
真如,山丘对平原,怎一个小字了得。
她伸出手去掐了掐张莺莺身前丰腴之物,暗自叹了口气。
师兄肯定不喜欢女胖子!我说的!
“琪瑛……别闹。”
张莺莺面颊羞红,连忙起身揽着张琪瑛的藕臂。
心道是:这丫头啊,比云禄还自来熟。
“好啦,刚才在想事情,现在陪你吃橘子。”
二女端坐在食案之前。
张琪瑛心里头憋着暗火,默默地剥着橘子,一直盯着张莺莺的胸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剥的橘子,纤毫不染,直到所有的橘丝全部被剥完,她也不吃。
只是像小山一般堆在食盒中,在阳光的照射下,个个晶莹透亮。
窗棂外,一直红熊猫在屋檐上攀爬。
红腹锦鸡从天空中翱翔而下,落到了少女的肩头。
她拨开一牙儿橘子,送到了鸟儿的口中,酸的鸟儿直摇头,张琪瑛眼波暗敛,嘴角瞬间撅了起来。
见此情景。
张莺莺嘴角露出了一抹淡雅的笑容,少女目若秋水凝波,端庄而不失仪。
“巴东素来产橘,大汉设有橘官,鱼复县、朐忍县的橘圃,年年丰沃。”
“可如今方到季夏末,南市还买不到橘子呢。”
张琪瑛把玩着手中的柑橘,无精打采的说道:“天师道在巴地有祭酒。”
“往岁,三蜀因豪右断供而缺盐,便是三巴的大祭酒们解决的难题。”
“这些橘子,亦是祭酒们特地送来给阿翁的。”
张莺莺轻点螓首,手拢云鬓,一头青丝又饶过耳旁,露出银月细耳。
“自从刘郎北上凉州过后,圣女一直闷闷不乐。”
“我看,圣女是想刘郎了吧?”
“你若是想他,就直说嘛,这里也没有天师道的教徒,哭起来不丢人。”
张琪瑛本就郁闷,听到张莺莺说出这句话,直接从榻上一跃而起,扑在她柔软的胸怀中,嚎啕大哭。
“我想师兄……我好想师兄。”
“听说,河西的卢水胡有二十多万。”
“比汉川之战的曹兵还多。”
“你说师兄会不会死啊……我害怕,每天都睡不着觉。”
“嗯嗯嗯嗯,呜呜呜呜……”
晶莹白皙的泪水从少女陶瓷般的娃娃脸上滚落而出,滑到张莺莺的胸脯上的锦绣衣间,阳光照射下,尽是流光溢彩。
“好啦,好啦……”哭过半响后,张莺莺一边安抚,一边拉着圣女来到她刚刚绣完的旌旗前。
“圣女,你好看看,这是什么?”
揉着双眼的张琪瑛呜咽道:“能是什么?蜀锦呗。”
“不是……”张莺莺解释道。
“是一面旌旗。”
“旗是虎幡旗,意欲着凉州在西,按汉五行,西方属金,瑞兽为虎。”
“字为:大汉行征北将军·刘!”
“谁是征北将军啊……”张琪瑛和他老爹一样,对兵事全然不感兴趣。
反倒是张家因为张飞出征在外,一直留心陇右和河西战局。
每每有消息从前线传来,张莺莺都会留心有没有刘云的动静。
“圣女还不知道吧。”
“刘郎在令居塞一战,大破胡兵二十万。”
“如今已被刘使君加封为——行征北将军!”
在官号前加一个‘行’字,表示暂领,并非常设职务。
这也是刘备有意在战后把刘升之重新调回中央掌兵。
只不过,对于张琪瑛而言,受封什么官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师兄赢了!
“莺莺,真的赢了?”
张莺莺颔首道:“千真万确,是军师将军亲自写给蜀郡太守杨洪的文书。”
“刘郎越关山,渡黄河,横戈奋勇,气吞万里如虎。”
“许靖的月旦评所言不错,沔南之士,当真无出其右。”
激动地张琪瑛一把抱住张莺莺,完成月牙般的小眼睛里,藏满了欢喜。
“太好了……我不管师兄当什么将军。”
“他只要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张莺莺学者刘云的动作,轻轻摸着张琪瑛的小脑袋。
这一下子,就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一样,张琪瑛真的老实了下来。
“所以说,圣女不要再为刘郎担心。”
“这几个月里,我还另绣了一面旌旗,你且过来看看。”
张琪瑛定睛一看。
旌旗上的大字,锦绣纹饰,龙飞凤舞,气势席卷周天。
“克复凉州……”
“好!好一个克复凉州啊。”
“有莺莺这句话,师兄一定能打倒一切敌人。”
张莺莺莞尔一笑道:“那莪们就把这两面旌旗,派快马送去河西。”
“刘郎看到后,一定会很高兴。”
嗯?
圣女眼神一转,突然反应了过来。
难怪这半年来,张莺莺一直不出门,还老问刘云过去的经历,原来在憋大招啊!
“什么刘郎!叫的这么亲密干嘛!”
“那是我师兄!!!”
“我的!我的!!!”
“莺莺,你别跑!”
阳光下,少女轻笑追逐。
慵懒的两只红熊猫靠在窗棂上,乏味的打了个哈切。
红腹锦鸡则趁人不在,叼起了一只橘子,展开鸟翼,鸢飞在天。
鸟儿俯瞰成都,肆意翱翔。
钻入大山的一刹那,便不见了踪迹。
……
豫州,许昌宫。
按照惯例。
掌控着天子的曹氏,能对任何政权进行舆论打击。
只要天子下诏,就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陛下……魏王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了。”
“逆贼刘升之,流篡河湟之间,欺压羌胡为乐,让我大汉边郡,民生凋敝,生灵涂炭。”
“令居一战,我大汉将士星散流离,便是投降者,也被刘升之斩尽杀绝。”
“蜀人在河西屠戮妇孺,刀劈幼婴,奸淫童女为乐,屠宰老弱为常。”
“如此恶行,人神共愤,陛下岂能吝啬笔墨,而不使天下知之?”
幽静的宫殿中。
黑影蒙蒙。
外部甲士环绕,内无亲随相伴。
刘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跟曹操虚与委蛇了二十一年。
作为一个傀儡,他的情绪早已能收放自如。
哪怕他面前站着的正是亲手杀害伏皇后的死仇,刘协依旧是面不改色。
没错,刘协不能反抗曹氏的任何决定。
但是对这些曹家的忠犬,他极尽揶揄。
“御史大夫华歆,华子鱼……太尉陈球是你恩师,卢植、郑玄、管宁是你的同门。”
“与这些高风亮节的名士想比,你可真算是‘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啊……”
刘协看着满脸黑线的华歆,越说心里越解气。
“哈哈哈,对了,听说华子鱼好养名,魏王每年赏赐给魏国官卿无数‘生口’以供淫乐,唯有你把‘生口’们都转嫁了出去。”
“怎么……这些女子长得太难看,入不了华子鱼的眼?”
“还是说,你一见到女子,就会想起曾经在这个宫殿里,被你拽着头发,拖到殿外,活活逼死的皇后……”
人臣之礼都喂了狗。
这可真是有礼有法华子鱼啊……
华歆挠了挠耳朵,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吵嚷。
为了表现自己是曹氏忠犬,华歆已经连士族的脸面都不要了,又哪里会在乎刘协的阴阳怪气。
“陛下,请自重。”
华歆将墨丸撵开化成黑色的墨水,并将绢布放到案前。
“写吧。”
“二十一年了,该怎么替魏王草拟文书,陛下很清楚。”
刘协紧咬牙根,五指都在颤抖。
“朕至少要知道河西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给刘升之头上泼脏水吧。”
华歆将修改过得战报推到了刘协面前。
“陛下,这是在秉公行文,字字属实。”
“刘升之奸猾饕餮,当为大汉国寇!”
“天下汉民人人得而诛之。”
“宜诏令,河西四郡勇士,羌胡、鲜卑,各属国兵,齐力诛杀恶贼。”
“有问题吗?”
刘协苦笑半响。
你曹家要篡汉,还得需要刘家人帮你应对各方势力。
曹操果真是节俭至极,一滴油水都不肯放过啊。
“好,朕写。”
刘协执笔,看向写满河西战报的封检之时,眼中却流转着斑驳光景。
当年孝武皇帝开河西,收西域,威压四方,鞭笞天下。
其后,汉王朝虽陆续丢过西域,可国力强盛之时,又会夺回。
可汉末的一场大乱,不仅让汉家丢了西域,连凉州、三辅都乱了。
若你曹操平定陇右后,能打回河西,收回汉家疆土。
朕也不多说什么。
可你曹操干了什么?
把匈奴、乌桓内迁。
云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不要。
上郡不要了、北地不要了。
河西叛军内乱不止,都请你出兵,你却连河西四郡也不要……
你所到之处,把人口迁尽,全部塞到冀州。
你想靠着一个州打天下?
呵呵,光是割地不要也就算了。
你为了对付刘备,还招引卢水胡南下。
何等昏招……
诚然,你曹家大军不怕卢水胡。
可河西、陇右、甚至三辅的百姓呢。
一旦卢水胡过境,千里生灵涂炭。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真可笑。
现在打了败仗,又腆着脸,让朕去污蔑那个守卫了汉疆的大功臣?
谁才是反贼啊……
谁才是国寇啊……
刘协看到战报,整个人都要气笑了。
你曹操殚精竭虑,引二十万人南下。
提前还找了贾诩和曹真给你背锅,信心满满。
结果呢,二十万部众,被刘升之呵了口气,就吹得灰飞烟灭。
小丑一般的计略,反被噗噗打脸。
曹家如能打赢凉州之战,史书自然是随你怎么写。
可要是输了……这样的大败仗,史官再怎么掩饰,也是遮掩不了你曹家得丑陋的。
刘协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为那个姓刘的年轻人感到骄傲。
“若是朕不是傀儡,此子定能成为朕的卫青、霍去病啊。”
“可惜,哈哈哈。”
刘协信笔而写,曹操交代的任务,他不得不咬牙完成。
实际上,刘协心里也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
当年在许县,刘协是见过刘备的。
衣带诏上的鲜血,至今仍然烙印在刘备的心中。
从此,这个涿郡愚夫便用尽毕生气力,与曹操死战。
哪怕一次次被打的全军覆没,一次次流窜千里,他也会与曹家誓死抗争。
刘协乐于见到刘备去打击曹操。
不是因为刘备这稀薄到如清汤寡水般的血亲关系。
而是,刘备他姓刘。
高祖的白马盟誓明明白白的写了,他有资格进位为王。
你曹家不是要代汉吗?
你不是一个个的消灭了光武帝的子孙了吗?
没关系。
天下只要还有一个姓刘的诸侯王露布天下,汉贼不两立。
你曹家篡位,就是不合法的。
终会有人能扛起汉旗,再造卯金刀。
刘协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畅快过。
他已经能想到,曹操看到这番战报的时候,脸色会黑成什么样啊。
二十一年了,刘家人总算狠狠地把曹操打疼了一次。
接下来,还要把你打哭,打怕!
把曹家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给打断。
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幻影,刘升之的存在让这一切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写到最后,终是忍不住笑意的刘协,一把丢开狼毫,掀翻案牍,仰天大笑。
华歆被吓得脸色惨白,还以为刘协发疯了。
他连忙高呼卫士上殿。
“陛下疯了……快传太医令!”
在卫士的擒拿中,刘协伸手向西,止不住的狂呼着。
“大汉将星!刘升之!”
“给朕扫北!扫北!扫北!!!”
……
许都的风吹向长安。
曹操的脸色却是极差。
这场与卢水胡人的战争,看似只是北伐军和河西军阀之间争夺河西领地的过程。
实则是刘备政权预谋占据河西马场,加强骑兵,以图在中原与魏军进行野战。
刘云的奋战,加快完成了刘备政权的战略目的。
这也是曹操最为头疼的地方。
“最强大的卢水胡都败了,其余的三郡叛军和各地的胡人还能坚持多久?”
“一旦刘升之扫荡河西,率千军万马踏破凉州。”
“就真如韩信扫北,势不可挡了。”
幕僚们现在才察觉到刘备集团的决策是何等果断。
带着进贤冠的矮小谋士名为董昭,他跟过袁绍、张杨、也跟过天子。
与贾诩一样,属于是明哲保身的典范了。
只不过,董昭的才干曹操尚驾驭得来,于是乎,在二荀死后,贾诩闭门自守。
董昭便和其余四大谋士,并受重用。
说起来,曹操喜欢董昭的原因,可能很简单。
这人足够聪明,也同样身材矮小。
从董昭喜欢亲近侏儒,就能看出,此人对侏儒极好,或许是来自某种心理补偿。
总之,在曹操的视线中,能让他低头俯视的幕僚,天生就能减少曹操的疑心病。
董昭蹑手蹑脚的来到曹操面前,分析着河右的局势。
“魏王,只怕刘备根本不是想一口气鲸吞陇右,有张郃、曹真带大军留守,他们短期内根本做不到。”
“蜀寇走的是当年高祖扫六合的老路。”
“刘升之成了刘备的韩信。”
“他想学高祖一样,挡住我军的主力,让刘升之翻飞河右。”
都走到这一步了,曹操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曹家的主力是刘备扛着呢。
整条战线,张飞、赵云、黄忠、马超、法正、黄权玩命挡着呢。
曹家无法增援河西,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当年汉高祖和韩信两路出击的计略再现。
当刘升之打野归来,爆了六神装。
到时候,谁才是主力,真就说不准了……
“这两人,手段可真多。”
“孤险些被摆了一道。”
曹操眼神狠辣道。
“这卖履舍儿想当汉高祖。”
“孤却不会是楚霸王。”
“养虎为患这种事,孤不会做。”
谋士程昱拱手道:“魏王,我军在陇右无法增兵,主要是缺粮少草,必须打通陈仓狭道,以掩护我军在渭水沿岸的水路粮道。”
“如此,新得军团便能加入战场,给刘备施压。”
“若能在刘升之荡平河西之前,击败刘备。”
“则蜀寇将被劫为两段。”
“自时,曹洪、曹真统陇右诸军进军河西。”
“张郃、徐晃统关中诸军经略汉川。”
“蜀中一州之地,毕竟兵寡将微,岂能撼动天下之势?”
曹操深以为然:“北军兵多将广,人口殷实,此乃我军之长,仲德所言甚是。”
“至于该选派何人进军陈仓狭道……孤已有计较。”
营中诸将皆是快步上前,等候指示。
曹操的目光却略过众人,看向了一个黄须长发的悍勇宗亲。
“黄须儿。”
“儿在!”
身高八尺,满身肌肉的壮汉踏步上前。
“骁骑将军,孤令你统帅三万关中兵,打通陈仓狭道!”
“儿,领命!”
曹操走到比自己还高的孩子面前,揉了揉他的脸颊。
“在军中,我们就是君臣,不再是父子。”
“上一任骁骑将军杨恪,就是死在了刘升之的手上。”
“五营骁骑是孤最精锐的骑兵,你要带着他们,为杨恪报仇。”
曹彰目中战意浓烈,恭敬道:“臣,谢过魏王!”
时任行骁骑将军的曹彰,穿着一身盆领铁铠,身套双层甲,带得五千精锐骑兵,还是曹操的中军,足见曹操对他的器重。
但曹彰的性格曹操最了解,必须配备稳重的副将。
“夏侯儒担任你的司马、夏侯尚是你的参军、王凌当主簿。”
三将齐声道:“唯!”
两个夏侯家亲随万无一失,王凌是郭淮的姐夫。
此去打通陈仓狭道,还能救援被围困在上邽的郭淮。
可以说这样的配置,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曹操给足了曹彰机会。
同时新兵的增援,也对陇右的刘备军团再度造成了压力。
如今,魏军投入到陇右的作战人员已经超过十万。
南安赤亭羌、广魏略阳氐的亲魏仆从军接近一万。
沿途运输的民夫、徒隶,接近三十万。
算上更为庞大的邮驿兵、烽燧兵、河渠兵、屯田奴,这就更加不可计算了。
而刘备在敌国作战,兵员很难得到补充。
几次与张郃、曹真大战后,兵员一直保持在五万人左右。
到了六月,由于受到徐晃截击粮道的影响,诸葛亮还提前征发了十万民夫、徒隶服徭役。
响应马超起兵的陇右羌氐,例如沨中的迷当部、汉阳北部的长离羌、阴平氐王雷定、百倾氐王杨千万等义军超过五万……
这一战,双方都做足了准备。
往岁汉川之战,刘备大军从荆州千里奔袭,境内豪强动乱,以至于能带到汉川的总兵力也不过四万人。
曹操的粮草也不足,定军山过后,雍州动荡。
双方都回去平叛了。
如今,两方内部的不臣势力都经过一番血洗,再无人能影响双雄在陇右交锋。
此战,魏军号称雄兵四十万。
刘备自称雄兵二十万。
都把旗号打的响亮。
双方的刺奸、细作不断涌入敌方国境,开展舆论战,挑动豪强背叛。
又笼络商豪,故意抬高物价。
双方的游骑兵不断在彼此粮道上抄掠粮草,你抢我的,我抢你的。
这场战争,从刘升之出兵开始,打了整整七个月了。
算上刘备全线出兵,也足有两个月!
一场惊天动地,覆盖兵事、政治、经济、舆论的全面战争,愈演愈烈……
长安城头。
汉阳界内。
双雄互望。
二十多年的恩怨,终要彻底分个高下。
刘备、曹操齐声拔剑。
“孤,奉旨讨逆!”
“备,奉衣带诏讨贼!”
“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