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幽静的长安宫室内,妖娆的宫娥手持小扇,驱赶着夏日的酷热。
魏王并未熟睡,只在胡床上打着盹。
夏日炎炎,老人家年纪大了,总爱打瞌睡。
一只蚊子飞到曹操面前,啪的一声,被宫娥轻轻拍死。
曹操受惊,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宫门外,细碎的脚步声逐渐传到门内。
是谋士董昭,他手捧着一件封检,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外。
靠在门上的许褚流着哈喇子,昏昏欲睡。
若不是董昭轻轻喊了一声:“虎侯。”
许褚还真不知道有人来了。
“人呢?人在哪?”
许褚抬头平视四周,却见不到人影。
只骂了一声:“怪哉,未央宫里怎么有老鼠在我腿上乱爬。”
身形矮小的董昭看着小山一般高大的将军,面露不悦之色。
谁说许褚痴愚来着?
他这不挺精明吗?
看到忠义之士,便坦诚相待。
遇到阿臾献媚之辈,便暗自揶揄。
“是,我董昭的确是个见风使舵之辈。”
“也跟过袁绍、张杨、天子,最后才投奔的魏王。”
“可魏王需要我的才干。”
“在二荀死后,幕府之中,有谁的才能比我董昭更高?”
许褚皮笑肉不笑。
“是公仁啊,我方才胡说来着,不低头,就没看到你。”
“行了,魏王没睡着,进去吧。”
董昭冷冷的踏入屋门,暗自道了句:‘你不过是个看门狗’。
许褚亦是冷哼一声:“马屁精。”
董昭被刚直之人讨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过,只要能混出名堂,他并不在意。
那刘子扬都能堂而皇之地留在魏王幕府。
我董昭为何不能?
不就是背叛几個主子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荀彧装着一副大汉纯臣的姿态,去抨击明公进位国公爵的时候,你们这些老实人都在干嘛?
还不是我董昭去跟荀彧扯嘴皮子的?
怎么,现在荀彧死了,就觉得我的笔杆子臭了?
暗自唏嘘一阵后,董昭快步进入未央宫。
从宫门到魏王所在之地,已不是虎卫军看守。
沿途都是大魏的宦者仆从。
引路的宦官缓步在前,声音低哑道。
“董公慢行,魏王等你多时了。”
董昭整理衣襟,点头道:“阁下的声音很熟悉,是洛阳人?”
那老宦官一路领着董昭:“回董公,老奴本是洛阳暴室令,当年跟随天子西迁长安,董卓死后,李傕郭汜作乱,老奴没跑的急,便留在长安了。”
“唉,您瞧瞧这曾经繁华的大汉第一宫,如今却已何等落寞寂寥。”
“正如我们这些前朝旧人,皆已是风中残烛啊。”
事实上,未央宫能保留到现在这个规模,还得感谢董卓。
初平元年,董卓胁迫汉献帝迁都长安,以未央宫作为皇宫,重新修筑过宫室。
后来,洛阳残破,曹操迎献帝于许昌后,长安便成为陪都了。
“天子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魏王住着。”
“天子的奴仆,成了曹家的奴仆。”
物是而人非。
董昭不免感慨世事多变,也好在他计略过人,搭上了曹家的顺风车,这才免于沉沦乱世。
“喏,魏王就在里边,老奴告退了。”
董昭点了点头,自行前往。
“魏王,可睡得安好?”
龙椅、龙床,早就睡习惯了。
曹操并没觉得多新鲜。
“公仁……闲话少叙,有消息了吗?”
董昭颔首道:“回魏王,陇右传来密报,数日前,刘升之走鹯阴口,兵锋直指姑臧。”
曹操轻抚额头,一听到这个名字,头都是麻的。
“悔不该,杀那华佗哟。”
“孤,头痛欲裂。”
董昭却没有丝毫沮丧,只将封检递来,喜悦道。
“魏王无忧。”
“是好消息。”
捷报便是治疗头风的良药,看到董昭面露喜色,曹操顿时感觉压力小了不少:“什么消息?”
“黄华等人已经星夜北上,和伊健妓妾连兵进军姑臧。”
“陇右局势危急,刘升之想在河西速战速决,故而冒险率五千轻骑北出大漠,可他哪里知道,河西是什么地方?”
“当地的胡人会吃掉他的每一根骨头。”
见台下的幕僚夸夸其谈,曹操亦是惊奇道。
“你确定刘升之只带了几千骑兵?”
董昭亦是颔首道:“魏王,千真万确,蜀人的主力被挡在了洪池岭。”
“刘升之想效仿往日霍去病横扫河右,呵呵,这是自寻死路。”
“霍去病不过中人之才,全靠汉武皇帝以黄金铺路,才换的他一身功名。”
“今刘备既无汉武之略,刘升之亦无羽林精兵,就凭几千个羌胡杂兵,他能对付得了谁?”
在东汉,儒生们地位被抬得越来越高,原本西汉的儒法道三家杂糅,到了东汉变成了儒家一言堂。
故而,儒生们言谈之间就形成了一种看不起武夫的风气。
尤其是世家大族之间,以王朗为代表的这种没有战争经验的名士最瞧不起霍去病。
言则必称其为:中才之将。
曹操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听闻刘升之轻军深入之时,奸诈的眼中闪烁出了一丝光亮。
“孤本以为刘升之不会犯错……没想到,他还是年轻了。”
“战场可不是儿戏,急躁了一回,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带领一群关西贼人,不知敌情便轻军深入,没有辎重,没有储备水源……”
“呵呵呵……孤当年远征蹋顿,也是面对这样的窘境,若无张辽、徐晃、张郃在白狼山拼死作战,孤差点听了奉孝的鬼话,死无葬身之地啊。”
“对了,公仁当时好像也在吧?”
董昭脸色发颤道:“回魏王,是也。彼时,魏王命我开通平虏渠、泉州渠,保证粮食的运输。”
“郭嘉力排众议,劝魏王少携辎重,轻兵急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且听从郭嘉的建议,辎重、披甲皆在后方。”
“彼时,大军行军二百里没有水源,粮草断绝,将士杀马充饥,凿地入三十馀丈乃得汲水,还遇到乌桓大军突袭。”
“诚如魏王所言,若无魏王深得天佑,张辽、徐晃、张郃浴血死战,天下将再无大魏矣。”
每每想起此事,曹操都感到后怕。
若说曹操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谋士的,大概也就是从这开始了。
从白狼山回来之后,以前对谋士言听计从的曹老板,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于是战胜后连下几道军令,以后自己再敢犯这样的蠢事儿,部将们必须得往死里劝。
于是乎,这条规矩出现后,曹魏阵营里自此激进派谋士消弭无形。
剩下的全都是主和派,提的全都是劝魏王休养生息之类的谋略。
曹操看到了谋士的错误决断,会给一支军队,乃至自己的性命造成多大的危险。
郭嘉也很识相,不知道是征讨途中过于劳累,还是心理压力太大,回来就病逝了。
自此后,曹操面对谋士的提议,不是不听,就是斟酌。
虽然,网友们经常笑称郭嘉是‘遗计除曹贼’。
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刘备最信任的谋士法正差点把刘备的性命搭上,刘备今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轻易相信谋士了。
“唉……陇右开战以来,刘升之战则必克,攻则必取。孤,深以为恨,却抓不到他的破绽。”
“如今此子自寻死路,只要黄华等人稍有脑子,便能有一百种方法致刘升之于死地。”
“更何况,河西还有那么多胡人。”
“只需坚壁清野,断其粮秣,不出三日,刘升之便会全军覆没。”
曹操笑道:“刘升之一败,河右动荡,又将陷入混乱,孤还得感谢他替孤讨平了卢水胡呢,呵呵呵。”
大笑过后,曹操登时拍案而起。
“刘备兵寡,在陇右面临的压力极大,抽不开身。”
“孤看,是时候腾出手去收拾苏则了。”
“这个叛徒,背叛大魏,和刘升之暗中勾结,罪当灭门。”
“传令,遣曹真督兵马两万,从汉阳北上,渡过金城渡,扫略河湟。”
谋士程昱拍手道喜:“魏王此计甚妙啊,黄华在南,胡人在北,曹子丹在东。”
“就算刘升之侥幸能活命,退回金城郡一看,我大魏王师已经开始攻城略地,那些刚刚归附的羌胡畏惧魏王,又将弃暗投明。”
曹操一扫胸中不快,看向日晷,已是正午,魏王要加餐了。
“传令庖厨,上一坛九酝酒,孤今日开心,要与仲德、公仁好生享食。”
不多时,庖厨上殿。
那人还特地沉声说道:“魏王素来节俭,每日餐饭,不过一肉,今日有二位陪食,敢问魏王,是否要特行加宴。”
曹操眼神一眯:“不用加宴,照常便是。”
那庖厨颔首道:“唯。”
俄顷,餐饭上堂。
食盒中,十碟菜品依次摆上食案。
素来喜欢吃肉的程昱闻到肉香,双目一睁。
他们平日里哪有资格跟魏王一起宴饮啊。
大家都知道魏王自称‘生性节俭’。
抢别人家的寡妇,这叫不浪费社会资源。
自己的儿媳妇穿了身锦衣就严令赐死,这叫维护社会风气!
把人妇抢来,发给士兵造人,造完人在收回,这叫最大限度利用人口优势!
他真的……太节俭了。
天下人都明白,魏王是多么节俭的人啊。
节俭到后世所有的盗墓者,都想知道他墓中到底藏了多少金银珠宝……
今日程昱一瞧,算是见识了。
十个菜里的确只有一个肉……
因为其余的肉食全都被改名了,虽然都有荤腥,但是在魏王的府中,只能被叫做时蔬!
没毛病吧……
节俭吧?
要不是有人陪着吃饭,魏王都不会舍得多加几盘菜呢……
程昱泪目了,大块大块的夹起肉香四溢的‘时蔬’,喝着需要耗费九斛精米,三十斤酒曲,才能酿出来的九酝春酒。
旁边还有妖艳的美婢伺候……
一把年纪的程昱和董昭直呼过瘾。
“这就是节俭的生活吗?”
“魏王为天下表率,身居高位,尚且朴素如此,在下实在惭愧……”
……
汉阳郡,洛门聚。
曹真收到魏王的军令其实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只因战场相距太远,即便是鸿翎急使在各处邮驿连续换马,日行六百里,消息也有迟滞。
实际上,在战争频仍的紧要关头。
有些信使几天几夜都不得休息,一天要连续换十几匹马,羽书八百里加急。
曹魏掌控着东北的马政资源,驿马自然多,可南方的孙刘却是无法负担得起这么庞大的驿马需求的。
行军途中,陇右的两万将士稍显无奈。
脾气暴躁的夏侯霸心中憋着暗火。
“子丹,魏王到底想干什么啊?”
“自张郃将军与我军合兵击败黄忠后,我军在南安拥有绝对优势,本来都要把黄忠逐走了。”
“结果魏王把我们调去打河湟,这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陇右军师成公英亦是点头道:“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黄忠的偏师兵力不多了,一口气吃下此人,在进军襄武,解救游楚,岂不正好?”
“现在去打金城郡,万一刘升之没有被河右豪强击败,我军岂不错失良机?”
曹真听闻营中诸将多有抱怨,他也是无可奈何。
身为宗亲大将,被曹操一手提拔为陇右军区的统帅,曹真只能尊令行事。
“魏王打的是政治仗,和我们考虑的完全不一样。”
“诸位想要黄忠的人头为夏侯将军报仇,我能理解。”
“但,得到刘升之的人头意义会更大!”
“更何况,金城还杵着一个叛将苏则,若能将此二人首级悬于长安。”
“这场仗,我们就赢了一半。”
一向沉默的毌丘兴都忍不住说话了。
“魏王是糊涂了吗?”
“刘升之面临那么多次绝境,他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怎么能指望几个羌胡豪右拿下他?”
“毌丘兴!放肆!”曹真怒喝一声,方才止住众人的议论。
不过,曹真也能明显的感觉到,随着魏王年岁衰老,病情越来越严重。
他的判断力和指挥才能已经明显下滑。
比之官渡之战,已经不是一个档次的了。
越老犯的糊涂越多,谁都无法避免啊……
“作为大魏军官,要有铁血,要有骨气!”
曹真骑着惊帆宝马,巡视众人。
“既然魏王已经下令,我们只用考虑怎么打赢就行了。”
成公英无奈道:“眼下,河右局势复杂。”
“羌胡、豪右并非一条心。”
“我想,他们就算能威胁到刘升之,将来也是必败无疑。”
曹真点头道:“所以,我军必须得赶在黄华被击败之前,断掉刘升之后路,阻碍要道。”
“自时,大魏雄狮将刘升之堵在河右,任他有纵天之才,也无法赶到陇右。”
“彼时,刘备兵寡将微,魏王将举重兵将其击败。”
诸将闻言大喜。
曹真又指着舆图说道。
“我军北上去勇士县,此地距离金城郡地界不过百里。”
“咱们从金城渡过河,奇袭苏则。”
“旋即发兵河右,若是赶得及,正好能堵住刘升之。”
夏侯霸欣喜道:“子丹,让莪当先锋。”
“我定要为父亲和兄长报仇。”
曹真摇了摇头。
“不,成公英将军久经战阵,足智多谋,熟悉凉州军事,由他当先锋最为妥当。”
玛德……
说得这么好听。
不又是降将当先锋。
当年夏侯渊远征韩遂失败,为防追击,便是让阎行断后,险些害死他。
如今曹真又来这一套。
成公英无奈一叹。
这兄弟俩虽然不和睦,可是一人当先锋,一人断后,真算是倒霉透顶了。
……
另一边。
姑臧城下,星夜轻骑出城。
庞德等人按刘云计略卷甲衔枚。
直至翌日,又聚拢将士风光回城。
真叫个金鼓震天响,一望尽仪仗。
城内老幼一见汉军援兵络绎不绝,还真以为北伐军拥众数万。
就是城内宵小之辈,亦是吓得藏匿行踪,不敢露头。
临行前,刘云大置酒宴,烹牛宰羊。
又取了颜俊家中米帛,分赐城中鳏寡孤独,凡城内老少,皆有赏赐。
一时间,民心欢喜。
皆呼:“将军真乃圣人也。”
刘云摇头道:“非是云之功劳。”
“此皆刘使君仁政爱民,听闻河西豪右饕餮虐民,自称将军,割据自守。”
“故而,遣在下率一偏师,前来征讨不臣。”
“如今贼众授首,凉州已定,刘使君自当与民更始,施恩天下。”
百姓们喜悦之至,又再度朝南叩拜。
“谢过刘使君厚恩。”
刘云虽是信口胡诌,却喜怒不显,镇定自若,倒也诓骗了不少人。
见城中大局已定。
刘云当日便率轻骑出城,扬言去迎接刘备大军。
实则骑兵一出了姑臧城便绕道西进,直指显美县去了。
半道中。
骑兵成群,列队环山。
庞德自后追上。
询问道:“将军,伊健妓妾兵马在北,何故西进?”
刘云道是:“小月氏人,意在迎接大月氏回国。”
“向北攻杀休屠部,不过是为了雪耻而已。”
“今,敌兵听闻我军攻占姑臧,必不会长久相持。”
“我若是伊健妓妾,当带着麾下的卢水胡残部退守显美。”
“切莫忘了,显美县乃是卢水胡活动的大本营嘞。”
参军姜维恍然大悟:“可是……虏众气锐,兵马正盛,我军新至,到了敌人的领地,只恐难与争锋。”
“伯约无忧。”
刘云沉思道:“我军轻骑深入,军无存粮,正当取敌为资,利于速战。”
“若敌虏退依深山,反而不便,我军若追之,则道路险阻,无法歼灭,还师救援姑臧,对付黄华,小月氏人又会轻骑随后寇钞。如此,兵势相加,将士数月不得解甲,反成大患。”
“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
“我不怕敌人多,就怕敌人不敢与我军野战。”
蛾遮塞、治无戴闻言,快马上前道。
“将军,我等愿为先锋,请战敌寇。”
刘云看向卢水河,令人拿来舆图。
“好,本将准了。”
“不过……大战将至,这卢水河未免也太宁静了一点吧。”
“怎么连月氏人的哨骑都遇不到。”
休屠胡人梁元碧就是本地人,他见此也是心中困惑:“将军,只恐月氏有诈。”
“敌军两日前便已经拿下休屠泽。”
“听闻我军攻克姑臧,不可能不退回显美留守。”
刘云点头称是。
凉州这地方跟其他的州府最不相同的地方就在于,此地北连大漠。
只有靠近祁连山的城市,才能拥有水源充沛的绿洲。
武威郡的姑臧城在汉唐时代,虽然一度成为了北方最为发达的城市之一。
但主要原因是因为优越的交通位置,只要丝绸之路还在,武威郡就必定担当着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武威郡本身的自然环境相比于河西其余的郡并没有太大优势。
除了一条卢水(石羊河)向北延伸出了狭窄的绿洲通道以外,武威北部几乎没有任何山体能阻止沙漠的侵袭。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武威郡最重要的城市,小张掖、姑臧、显美、休屠、宣威、武威都在卢水绿洲的沿岸分布。
除此之外,前后都是大沙漠。
显美县的位置之所以重要,不仅是因为这里是卢水胡人活动的据点。
也是因为,此地是连接武威郡和张掖郡交通枢纽。
一旦汉军越过卢水攻占显美,敌军中残存的卢水胡人将士气锐减。
汉军如果行动的够快,还能一路杀至张掖,夺下月氏人的圣地——昭武城。
“伊健妓妾不会傻到在显美这么重要的地方,都不设防备。”
“那她想做什么?”
刘云回顾舆图,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手指重重的戳向了弯弯流淌的卢水绿洲。
“治无戴、蛾遮塞,派哨骑,进军显美!”
不多时,两部义从兵渡过卢水,轻军深入。
俄顷,哨骑渡河回报。
“将军,显美城空无一人。”
“唯有牛马遍野,看样子胡人部落刚撤离不久。”
“那就对了。”
刘云看向水流缓慢的卢水河,冷冷一笑。
这条河发源于祁连山南山,夏季冰雪融水水量最大。
可是如今酷暑七月,这条河流的流速居然会这么慢?
水量要是真这么小,怎么可能灌溉得出这么大范围的绿洲,养活这么多城市。
“当日我在令居塞水淹胡兵。”
“这伊健妓妾记仇得很,她放出牛羊任我军渡河取略,就是想给我也来一招引水灌城……”
“若我没猜错,河水的上游已经被伊健妓妾提前堵住,只待我军驻扎显美城内,便会破堤放水。”
诸将闻言大惊。
“将军,那该如何是好?”
“若要击败月氏人,就不得不渡河。”
“可若是渡河,则难免遭受水淹。”
“时间紧迫,南有叛军,北有月氏,魏军动向不明,必须速决。”
众人慌乱之际。
刘云却盘坐于地,伸手到卢水之中,感受着冰凉的水流。
事实上,正史中卢水胡人叛乱之时,也曾引水灌显美。
时任镇西将军的曹真在此大破卢水胡,只留下了曹丕的文书,却没有记载详细的战斗过程。
刘云无从根据曹真的作战方略来对付胡人,只能另想策略。
“引水灌城,阻绝道路,并非无解之法。”
“昔日,隗嚣以水灌略阳,光武帝待其疲弊,率师直入敌后,进兵灭之。”
“今胡人效仿隗嚣,不过是照猫画虎,反成犬类。”
“我有一计,可破月氏。”
诸将上前道:“愿听将军号令。”
刘云摊开舆图,一一吩咐道。
“伯约,由你带我旌旗,佯装渡河,但不要进驻显美,只扎营高处。”
“伊健妓妾素来慎重,贼寇必来探营。”
“你需放宽营门,敛藏精卒设伏,待击破敌军后,再行进入显美县。”
姜维惊奇道:“义兄果真计略过人,我军小胜一战,顺理成章的进入显美,伊健妓妾放下了戒备,便会放心施为。”
“为了防止她的部队被水淹没,胡人必定会分散到各地避水。”
“彼时,便是月氏人兵力最分散的时候。”
刘云点头道:“正是,敌军兵多,骑兵骁勇,我军只能斩首敌将,方能快速获胜。”
“我就是要让伊健妓妾以为我真的安心渡河了,这样月氏人才敢放心灌城。”
句扶挠头道:“可是,这样一来,伯约、蛾遮塞他们不都会被困在菏泽中了吗?”
刘云笑道。
“无须担忧。”
“我会率领三千骑兵,北上从休屠县渡河,伺机寻找伊健妓妾的大本营,一举斩首敌将!你们只需帮我拖住正面的胡人就好。”
“梁元碧,休屠县的渡口情况如何?”
梁元碧恭敬道:“将军放心,我们休屠人自从归附了大汉之后,从事农耕,重视务农水利。”
“休屠县一共有三处渡口,全都能渡河。”
刘云眼神一凌:“我的意思是,如何巧妙渡河才能不被月氏人的哨骑发现。”
这些刚刚归附的休屠人沉思了良久。
北伐军中有很多汉人,看面貌都不像是卢水胡,很难掩饰的过去。
梁元碧原地转了半圈,突然灵机一动。
“将军,扮作秦胡如何?”
“这支部落和小月氏人关系不错。”
“不会引起敌人怀疑。”
秦胡,听名字也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来自秦朝的胡人部落。
这个部族的诞生,源于秦末的诸侯乱战。
在秦末,诸侯争天下的战争中,国内残败不堪。
有一部分秦人流亡于匈奴与中原的边界,他们广泛分布于河西走廊的广大地区。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的汉人与胡人融合,逐渐成为了半胡半汉的聚落群体。
他们一同居住、通婚并生下下一代,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这群人就被称之为“秦胡”。
在汉末,董卓手底下最强大的两支私兵,一支是湟中义从,另一支便是秦胡兵,他就靠着这两支军队对抗汉庭,尾大不掉。
与单纯的胡人不同的是,秦胡很多都保留了汉人的外貌特征和生活习性,也会说一些通语。
比起其余生存在河西的那些胡人,对汉朝更有向心力。
刘云幽幽道:“扮作秦胡到是个好方略。”
“不过,得找几个真正的秦胡,才能抵消月氏人的疑心。”
“梁元碧,此事交由你去办。”
这休屠胡人拱手道:“末将尊令。”
待此人走后,刘云又看了一眼军阵中怯怯懦懦的丁零单于白屋。
此人自从被汉军生擒过后,一直心神不宁,踌躇不安,屡次有逃跑征兆。
刘云岂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唐蹏,你要盯紧他。”
“万一这个大单于趁乱想跑或者惹出事端,那就送他回家。”
唐蹏困惑道:“此人在媪围县杀了那么多百姓,就这么让他回家?”
看着刘云冰冷的表情,唐蹏细想了一阵,这才领会其意,大笑道。
“护军放心,我一定送他回家,嘿嘿嘿。”
……
两个时辰后。
各部按刘云计略。
姜维带队渡河,举着征北将军的大纛,一路避开河水,沿险要扎营。
伊健妓妾从远方睥睨显美,却只见汉军主力不在城中,眼中火辣而郁闷。
“这刘升之果真谨慎。”
“我都让出显美,也不半渡而击,他却依旧扎营高处。”
“看来,不战一场,敌军不会退到显美了。”
部下上前道。
“吾王在上,末将愿率精骑踏破刘升之大营。”
月氏女王冷笑道:“但愿你有那本事。”
“拨你万人,能胜则胜,不能胜则退保张掖。”
“今夜,我必引水灌城,破敌只在一时。”
那部将并非来自卢水胡,而是南山羌的豪帅,名为‘邻戴’。
曹魏黄初二年,酒泉人苏衡作乱,野心勃勃的羌豪邻戴及丁零胡万馀骑也趁机攻略边县。
白屋与邻戴是意气相投的挚友,听闻刘升之击破丁零胡,白屋生死不知,这邻戴特地前来投奔伊健妓妾,意图报仇。
“吾王,我与刘升之仇怨颇深。”
“当年,酒泉黄氏杀灭太守徐揖,正是这刘升之用愚人金诓骗与我,从我部手中借去了千余骑兵。”
“他敢如此戏弄老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你且看着,一个时辰内,我定要刘升之灰飞烟灭!”
伊健妓妾看着意气风发的豪帅纵马离去,目露喜色。
“南山羌……再怎么说也是月氏人的血脉啊。”
“本王还是希望你能成功复仇吧……”
所谓的南山,便是张掖南山,作为方位泛指祁连山及其以南地区。
大月氏被匈奴打败后,部分大月氏人退保南山,与当地羌人融合,羌人便将其称为小月氏。
因为月氏人在汉代的分类之中,本身也归属于羌种,所以南山羌,也能叫南山小月氏。
屡遭波折的月氏民族,复国在望。
伊健妓妾也不管他们的血液到底纯不纯,只要是月氏人的后裔都将被拉为己用。
“昭武啊……昭武。”
“当凉州月悬于天际之时。”
“便是刘升之的末日!”
月中,七月十五。
月色最圆。
对于有着月亮崇拜的小月氏人而言: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令居之战在月末,月轮最小,小月氏人自知不敌,故而伊健妓妾早想收手。
如今,月色正旺。
她已是满身月华,激动不止。
“天佑月氏!”
“天佑月氏!”
“黄华在南,我军在北,南北相攻,刘升之首尾难顾,必将覆灭。”
“我当先灭刘升之,再平黄华。”
……
显美县,姜维扎营处。
黄昏时分,胡骑数千卷地而来。
时,天降大风,南山羌人个个拉起火矢,欲放火烧营。
“伯约,贼人摸上来了。”
句扶目光紧锁,刚要冲杀,却被姜维一把拦住。
“且慢!”
“孝兴,南山羌兵力不少,不得硬战。”
“你且督率千骑挑战,引敌深入,我暗伏三千精兵,里应外合。”
“在这空营内,诈杀一场,必能将敌军击败。”
句扶颔首道:“方略甚好。”
“某去也。”
不多时,句扶领兵出战,还不等胡人放火,北伐军弩骑连射。
一排骑兵应声倒地。
邻戴见句扶兵少,纵骑驰逐。
大队南山羌冲入句扶骑兵队中,厮杀血战。
战不三合,句扶大惊道:“敌兵势大,撤也。”
稀稀落落的骑兵正要冲回大营。
邻戴心下大喜:“都说蜀中兵马所向披靡,今日一见,不过尔尔,与我追杀此贼!”
胡骑奔驰而出,大风卷入汉军营垒。
刚入营中,火把照亮处,却只见内部空无一人,只有空营。
“汉兵狡诈。”
邻戴反应过来之时,忽闻擂鼓大作,杀声四起。
胡骑慌乱,人马嘶鸣。
姜维顺势出兵伏截其后,首尾进击。
句扶掉头冲杀而出,缳首刀扑面而来。
乱军阵中,姜维句扶前后夹击,阵斩邻戴!
“敌将授首!”
南山羌军势大乱。
姜维携骑兵连追五十里,枭首千骑而归。
战后,汉军得以计略顺理成章的进军显美。
败报传回。
伊健妓妾的脸上,毫无波澜。
邻戴执意要出兵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此人必死无疑。
“汉兵的战力如此强悍,看来刘升之真在营内了。”
“呵呵呵,不过,我还是技高一筹。”
“今夜月色皎洁,当大水淹没显美城,定是最美的画面!”
月氏女胡王看着满屋的部落王,阴冷一笑。
“我军兵马大半已撤离显美县,其余人手准备决开河口,引水灌城!”
“等歼灭了刘升之,张掖、酒泉归我。”
“武威、敦煌,给你们随便抢掠。”
昭武九姓胡王们各自偷乐,殊不知灾难将至。
话音方落。
门外部将匆忙来报。
“吾王,白屋遣人传来消息。”
“说刘升之可能有诈,万万不可轻敌!”
白屋?
伊健妓妾对这个塞外丁零单于有些印象,他经常跟南山羌混在一起组团抄掠,和月氏人关系也不错。
“他不是被刘升之生擒了吗?”
“怎么派人联络我来了?”
“把使者叫进来。”
很快,丁零的密使快步入门。
“小月氏王,快离开显美。”
“刘升之的兵马根本不在显美城,今日上午,他便带领兵马北上从休屠县渡河了。”
“什么?”伊健妓妾心下大惊。
“不在显美城,那他人能在哪?更何况,我的哨骑并没发现汉军踪迹啊。”
那使者哆嗦道:“汉人装扮成了秦胡,早就已经过来了,你们怎么就一点没察觉啊……”
谁能察觉得到啊……
秦胡生存在河西走廊几百年,跟卢水胡是老邻居了。
之前伊健妓妾为了对付匈奴别部的休屠胡,和秦胡一直保持和睦,只要支持小月氏,还允许他们去张掖放牧。
“不可能……刘升之看破了我的计略,神不知鬼不觉得摸过来了?”
“可他们人在哪?”
此话说完。
却听黑暗中一阵马蹄飞扬。
一支骑兵纵横呼啸,直指伊健妓妾大营杀来。
“何人兵马?站住!”
向导呐喊道:“在显美放牧的秦胡!”
“秦胡?”
“秦胡怎么到了卢水胡的地界了?”
那守营士卒刚要上前阻拦,却只见飞矢如蝗。
密密麻麻的弩矢瞬间便将营门守卫当即射杀。
“非是秦胡,是汉人!”
“汉人来了!”
铛铛铛铛铛!
金锣震天响。
小月氏人的骑兵、南山羌、卢水胡残部迅速集结。
从四面八方的毡帐和营垒中杀来。
可那支突袭的骑兵锐不可挡。
还不等胡人反应。
以治无戴、蛾遮塞为先锋的骑兵精锐,所到之处,人马尽灭。
缳首刀瞬间砍翻还没来得及上马的胡兵。
北伐军战马疾驰如风,摧枯拉朽,一路切开守卫薄弱的营门。
过境之时,帐中营火被马槊直接挑翻,火星四射,溅落满帐。
汉兵个个手持火把,沿途放火烧营,风声呼啸。
一片火海之中,数千骑兵像是开了地图导航一般,直奔胡人指挥部杀去。
黑暗中,刘云纵马一跃闯入营中。
马槊连挑三名护卫,旋即一把挑开门帘。
却只见伊健妓妾的指挥部中,各部南山羌帅、昭武九姓胡王,神情错愕,一一在场。
“刘……刘升之怎会在此!”
“我军大营位置实乃机密?你如何得知!”
众人慌乱之际,汉兵已冲杀入内。
汉军借着夜色发起了闪电般的攻势,一路直捣敌阵。
而胡人主力大军刚刚撤围,还在显美县不远处,被姜维、庞德缠住。
其余的月氏兵马则分散在河水上游,准备灌城。
谁能知道,刘升之居然轻军深入,还真的绕后找到了联军的指挥部了!
伊健妓妾美眸惊颤:“刘……刘升之!!!”
刘云杀入营中,纵目四望,营内诸将皆是衣着华贵,头戴金冠。
他兴奋的勒马横槊道:
“天啊,一个月氏王,九个部落胡侯,真是一次性捞了一锅大鱼!”
“令明,把这些胡王给我全部打包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敢反抗者,具灭之!”
“唯!”
大军呼啸冲杀,各部胡王被骑兵瞬间冲垮。
马踏胡尸,死者惨烈。
几名胡王趁乱闯出大营,还不多时,便被骑兵从后一矛刺死。
胡人的大脑被斩首了。
散落在各地的胡兵没有统一指挥,只能呆呆的望着远方起火的大营,你看我我看你。
“不是要水淹显美吗?”
“怎么改成放火了?”
另一名胡人挠头道:“谁知道?是再准备篝火庆功吧?”
……
营内,四面骑兵呼啸。
昭武九姓胡的九大豪帅尽数被汉军阵斩。
伊健妓妾狼狈闯出大营,身旁护卫个个被砍翻。
走投无路之际,女胡王咬牙拔刀而出,刚要死战。
刘云手中长剑已经削断了环首刀,架在了伊健妓妾的喉间。
“拿下!”
这月氏美人娇躯颤抖,满眼不甘。
在两侧汉兵的缉拿下,手中的兵器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伊健妓妾。”
“哎呀……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一次性抓到这么多的月氏复国者。”
“你真是本战第一大功臣。”
伊健妓妾努力挣扎道:“刘升之,你来了也没用,我的亲兵已经去掘开河堤了,显美县的汉兵都得死。”
“是吗?”刘云看向天空,夜色诡谲,一抹阴云已经笼罩月光。
“看来凉州月也不总是保佑你们小月氏啊。”
“每次要打败仗的时候,月亮就躲起来。”
“看着吧,你的人马都会被我军撵到河里喂鱼。”
同一时间,卢水上游,刚要破堤放水的胡兵,工程刚开始。
穿着胡人服饰的比铜姜带领的烧何羌已摸到敌军身后。
待人手靠近,烧何羌个个跃起身来,一刀断喉。
“是羌人!”
胡兵大惊之际,匆忙拔刀迎战。
正待此时,不远处,姜维、句扶突破前阵,奔袭杀来。
三面夹击,胡兵溺死水中不计其数。
顷刻间,胡兵便被铁骑冲垮。
汉军骑兵穷追贼寇三百里,枭首八千而还。
踏踏踏。
月夜子时。
战役结束。
姜维已经意气风发的拉着一群俘虏,回到显美城。
“来人,给我带进来,跪下!”
“义兄,伊健妓妾的叔父、祖母、三个弟弟全被我们抓了。”
“帐外,另有五千两百颗敌军首级,请护军清点。”
刘云摆了摆手:“不必清点了,诸将都打得不错,且先记下功名,待日后上表天子,一一嘉奖。”
“其余战果如何?”
庞德笑道:
“此战,我军阵斩南山羌王一名,斩俘昭武胡侯九人,生擒小月氏胡王一人,降兵万余,残余卢水胡余部皆传檄可定。”
“经历此战,叛逆的卢水胡败亡,南山羌覆灭,小月氏尽斩,张掖属国的匈奴屠各、秦胡王,携各部胡王前来归附。”
“曹贼的计划全部失败,河右平定!”
千呼万唤声中。
唐蹏也信步前来,一把将白屋的人头丢掷于地。
“护军,丁零余部串通小月氏,想从背后袭击我军,大单于已被我斩了。”
“好啊,好啊,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最大的困难解除了。
北伐军的将士们一战定河西。
见识到汉军的骁勇过后,十年之内都不敢再有胡人惹出乱子。
自此后,断绝了三十余年的丝绸之路将再度畅通。
真可谓,开疆万里,拓土八荒,重收西域,复兴汉疆。
大汉帝国的旌旗又将飘扬在昆仑、祁连之巅——永垂不朽。
长久的战役过后,刘云会心一笑。
“传令,将消息送往陇右,我军已荡平卢水余寇,扫灭河西诸胡。”
“曹操不要的河西,现在永归汉家了。”
“把治元多、封赏等人的首级一并送去长安。”
“我要曹操亲眼看一看,真正的大汉征西将军,该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