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小姐,你还好吧?”
舞城镜介看着脸色惨白的江留美丽,关切的开口问道。
江留美丽按住胸口,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
抓起了桌子上的蓝莓波子汽水,将瓶中的汽水喝到一滴不剩。
才缓缓开口说道:
“还是刚刚的话,实在是难以评价。”
“只能说,余味糟糕,而且太过重口味了。”
“虽然我如此评价,但是感觉这家伙还真的有在用心的设计桥段。”
“虽然我已经在故事前几页,就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妙。”
“更是意识到了后面会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最后的奇怪逆转出现,还是让我觉得阵阵胆寒。”
舞城镜介明白江留美丽的感觉。
因为自己前世第一次看平山梦明的书,也是一样的感受。
而且,这篇《只吃一口就……》,已经算是平山梦明短篇故事里,相对来说不那么重口味的作品了。
真不知道,如果江留美丽看到了《他人事》《穿信猫》《伤脑筋的烤肉》后,会作何感想。
——
江留美丽感受了舞城镜介所写的《暴跌》中呈现出的现实恐惧,又经历了平山梦明《只吃一口就……》的生理不适。
整个人内心就像是打翻了调料罐子一样五味杂陈。
而和江留美丽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在评委席的五名评委。
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快速阅读十二篇短篇故事。
五名评委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如鲠在喉,应该是最能形容,此刻看完十二篇“变格派推理小说”后五位评委的感受了。
“曰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三好彻,作为五名评委中,地位最高,也同样是职权最高的人,率先站起身,开口对参加“多多良古书店”百年庆典的众人说道:
“经过了三個小时的阅读。”
“我已经选出了这一次比赛的前六名了。”
“排名依次为,舞城镜介老师所著的《暴跌》,平山梦明先生的《只吃一口就……》,吉原瑞穗小姐的《不能直视的恐惧》,安田千智小姐的《J的消失》,大悟健二先生的《起飞的人头》,森冈干男先生的《魔女馆事件》。”
“这六则短篇‘变格派推理小说’都让人有种一言难尽,如鲠在喉的感觉。”
三好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脸的苦笑:
“众所周知,我是‘曰本推理协会’的理事长,同时是‘曰本推理作家协会赏’‘江户川乱步赏’的常驻评委之一。”
“这六篇故事,若是送到了‘曰本推理作家协会赏’或是‘江户川乱步赏’,我一定会把这六篇故事全部丢出去。”
“因为他们既不符合现在市面上流行的‘社会派推理’,也不符合‘本格派推理’。”
“而是早就被很多人摒弃的‘变格派推理’。”
“这种作品,自然不会被纳入获赏者的名单之中。”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
三好彻的脸上露出了虽然不适,却又有些欣赏的神色,从其中拿出了两篇稿子,继续开口:
“因为这一次,是由舞城老师提议,发动的向江户川乱步老师致敬的‘变格派推理小说’比赛。”
“由于参赛的都是‘变格派推理小说’,所以会让人感到一言难尽,如鲠在喉,反倒是一种夸赞!”
“在这里,我有两篇要着重讲一讲。”
“因为这两篇故事的完成度十分的高,别说是参赛娱乐了。”
“即便是整合成册出版,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三好彻将两篇稿子中,相对薄一些的拿了出来,在众人面前挥了挥:
“先讲这篇吧,我心中这次‘变格派推理小说’比赛的第二名,平山梦明先生的《只吃一口就……》。”
“虽然说泄底对于推理小说是致命性的打击。”
“但这种说法,对于‘变格派推理小说’并不适用。”
“《只吃一口就……》这篇小说,就是最好的典范之一。”
“这篇故事讲述的就是一个因为女儿被杀,所以一个男人复仇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也很纯粹,单听这个故事,就像是在看报纸一样枯燥乏味。”
“但是平山梦明先生,却利用化腐朽为神奇的写作技巧,将其包装成了一篇,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诞故事。”
“平山梦明先生先是将凶手之妻,变成了案件的受害人。”
“然后将原本的受害人家属,变成了绑架凶手女儿的绑架犯。”
“故事就从如此荒诞的切入点开始了。”
“之后的故事就很有趣了,原本是受害人家属的人,闯入了凶手之妻的家中,开始炖肉,在没有看到结局之前,完全搞不清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
“结果,当真正的凶手回到家的时候,只尝了一口桌子上的炖肉。”
“就发现炖的肉是自己女儿的。”
“如果是聪明的读者,必然恍然大悟。”
“但平山梦明先生似乎有一种余生自来,能够通过文字传达出的自信,也就是所谓的狂气。”
“就在众人认为凶手必将伏法,正义应该得到伸张的时候。”
“结果却是受害人家属服毒自杀,真正的凶手反倒因为这次的案件,人气高涨。”
“凶手之妻虽然知道丈夫是杀人凶手,却又为了家庭隐藏真相。”
“这种独特的切入点,以及对故事的布局调度能力,实在是让人感到羡慕!”
一旁的土屋隆夫听到三好彻如此说,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三好说的不错,这篇《只吃一口就……》,在我的心里,也是仅次于《暴跌》的作品。”
“主要是,《只吃一口就……》真的是太契合这一次的比赛的主题了。”
“与其说他像是江户川乱步老师的风格,倒不如说,平山梦明承袭了兰郁二郎老师的风格。”
“是变格中的变格!”
陈舜臣看三好彻和土屋隆夫二人一眼,张了张嘴,朝着权田万治,以及笠井洁使了一个眼色:
“权田先生,笠井先生,你们两个先说吧。”
权田万治点了点头,少见的惜字如金:
“令人觉得生理不适。”
权田万治说完话,便扭头望向了一旁的笠井洁:
“小洁,你觉得《只吃一口就……》这篇故事该如何评价?”
笠井洁听到权田万治的问话,举起了《只吃一口就……》的稿子,笑着说道:
“让我评价的话,就是不可理喻的思维方式。”
“我写不出来的惊人作品。”
“虽然这篇《只吃一口就……》,也在这十二篇作品里,被我排在了第二位。”
“但说真的,看着挺让人糟心的,我很难再看第二次。”
“因为实在是太怪异了,完全的‘负面’,打破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让人觉得痛苦异常。”
“不过,对于这种故事来说,越是对他破口大骂,反倒越像是对他的夸赞。”
“因为平山梦明先生,只不过是把报纸上的怪事,用小说的方式写了出来,你不能接受这个,就说明你还是个人。”
“如果这也能接受,反倒要检查一下心里出没出问题才好。”
笠井洁的发言结束后,大家都将目光对准了刚刚说不出话来的陈舜臣,期待着陈舜臣的评语。
结果陈舜臣似乎被这篇故事伤害到了。
竟直接绕开了对《只吃一口就……》这篇故事进行评价:
“对于《只吃一口就……》我没什么想说的。”
“如果非要我评价,那我只有‘弃权’两个字。”
“我们还是来聊一聊舞城老师的《暴跌》吧?”
“虽然舞城老师的《暴跌》余味也很糟糕。”
“但相对来说,更能够让我接受。”
三好彻,土屋隆夫,权田万治,笠井洁四人听到陈舜臣的话,脸上都露出了“我懂你”的笑意。
开始评价《暴跌》的剧情。
首先发言的,依旧是地位最高的三好彻。
虽然三好彻在“江户川乱步登龙赏”上,想要用力的压下舞城镜介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力捧井泽元彦的《猿丸幻视行》。
但自从看到了江留美丽递过来的《一朵桔梗花》后,就对舞城镜介大为赞赏。
事实上,自己在看过《占星术杀人魔法》后,就明显的感受到了舞城镜介的天才之处。
后续的《收束》,《死刑犯之谜》,都给自己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美妙!
所以三好彻对于舞城镜介是非常欣赏的。
甚至几度想要给舞城镜介发邀请函,邀请舞城镜介加入“曰本推理作家协会”。
只是由于“曰本推理作家协会”要求作家要有单本书,百万级的销量,才能加入。
所以三好彻的想法,遭到很多协会内部人员阻拦。
三好彻现在只希望,舞城镜介能够再加一把劲。
写出一本百万级别销量的推理小说。
这样自己就能够名正言顺的邀请舞城镜介进入“曰本推理作家协会”了!
想到这些,三好彻举起了手中《暴跌》的稿子,开口说道:
“《暴跌》是我最后一篇阅读的稿子。”
“说句实话,《暴跌》的整个故事并不算特别出彩,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因为某些事,变得越来越惨,最后甚至被人骗的变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却无法言说。”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却让舞城老师写成了一本‘变格派推理’神作。”
“因为舞城老师引入一个很有趣的设定,让这个故事变得精彩纷呈!”
“这个设定,就是股票。”
“舞城老师在《暴跌》的故事中,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绑定了一支股票,这个股票的价格,与人的层级息息相关。”
“做好事会涨,做坏事会跌,股票的价格高,会有更好的工作,股票的价格低,就只能沦为其他人的玩物,若是再低一些,就会被退市,被制作成用来发电的生物燃料。”
“但……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这样的社会是完善的吗?”
“显然并不是!因为这样的世界被量化了。”
“有人肯定会说,被量化的世界,一定会更好,毕竟量化以后分配就会更加公平。”
“做出正确的事,也会获得正确的反馈,做坏事也会收到做坏事的严惩。”
“我相信有一部分人,一定抱有这种观念。”
“但我要说的是,人不是股票,不能因为我的价值极高,就证明莪是好人。”
“也不能因为我的价值极低,我就是要被社会抛弃的废物。”
“舞城老师的这篇《暴跌》,就是在这种构架之中开始的。”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能被量化,被估值,所以整个世界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效率第一,金钱至上。”
“作为人成功的意义,也变成了股价高,这一个唯一的硬性指标。”
“于是,人失去了作为人最重要的那部分,那些看起来没用,但却非常有用的东西,被人无情的切割开,拿出来单独估值量化。”
“最终,亲情需要估值计算,爱情需要估值计算,友情需要估值计算,关系需要估值计算,到后来呢?”
“尊严也要估值计算,当一个人的尊严都需要用价值来衡量的时候,那么世界上的一切都要估值计算。”
“腿啊,手啊,眼睛,内脏,全部都能计算。”
“这样的话,就真正的失去了作为人的自我价值。”
三好彻停顿了一下,随即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暴跌》手稿:
“这篇稿子的剧情设计还有很多可聊,但这些都留给后面四位评委好了。”
“我要说的是,单是舞城老师拿出的这个‘股票世界’设定,夺下今天的第一名就是实至名归!”
“如此高质量,还如此新颖的题材,我相信讲谈社不会放过这块蛋糕的。”
“所以,当这篇故事登陆各大书店的时候,我希望大家可以都买一本看一看。”
“因为《暴跌》这篇故事,它不光是‘变格派推理小说’的神作!也是每个善于思考的人,都应该读一读的宝典!”
三好彻说完话,将麦克风递给了身边的土屋隆夫。
土屋隆夫接过了麦克风,看着台下的众人,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意:
“对于三好理事长对《暴跌》的评价,我非常认同。”
“因为舞城老师用很短的篇幅,构建了一个无比荒唐,却又非常符合现实的世界。”
“股票就是生命,任何事情都可以被股价量化。”
“罪恶都可以量化,勇气可以被量化,热心可以被量化,甚至连善良可以被量化……总之不光是坏的品德可以被人计算量化,好的品德也同样可以。”
“在这种可怕又扭曲的制度之下,就会出现所有人都无比重视自己的数值。”
“《暴跌》故事里的主人公,裕二也是同样。”
“他在电车上给老人让座,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因为想要让自己的股价上涨,他拼了命的骑自行车,并不是因为担心受害人,而是因为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不能让自己的股价上涨。”
“他从小到大努力的学习,是想要让自己的股价上涨脱离原本的圈子,和从小在一起的青梅竹马毁婚,是因为对方会拉低自己的股价,而和绘美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喜欢对方,是因为和绘美在一起,能接任绘美父亲的公司,成为社长。”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股价上涨。”
“虽然直到故事的结局,裕二才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但是我认为,从一开始,裕二就已经不是人了,它只是一个听从股票的机器,没有自己的思考,没有自己的抉择!”
“对于书中的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该如何下定论,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裕二做的有无对错。”
“但就是这样,反而让我更无力了。”
“因为舞城老师用抽象荒诞的方式,告诉了我们,如果世界真的变成了这样,大家的命运最终会走向何处。”
“对此,除了不寒而栗和脊背发凉,我已经没什么想要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