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历，腊月二十九，除夕。

南坡林家。

一家子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吃着年夜饭。

今年的饭桌上，摆着丰富的菜式，各式鸡鸭鱼肉，以及几样小炒，羊肉锅子……

林武山心情极好，连连向林栖邀杯。

二人饮着口味上佳的枣果酒，闲聊着伊、林两家的事。

大哥如今已是炼脏境圆满的武师了，境界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在伊水县混是够用了。

英子坐在下首，频频与二人斟酒，偶尔自己还会偷喝一口。

三姐瞪了她一眼，英子便往林栖身边凑了凑。

三姐见兄弟俩正喝的高兴，心中也是开心，没绷住脸上的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英子见状，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三姐索性也不管她了，放弃了！

索性抱着襁褓中的幼子喂奶去了。

林老娘左右看了看两个儿子，长吁短叹：“来年，你们搬去伊水县里就成，我一个老婆子，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去什么去。”

哪怕她一直希望儿子能在县衙当上差，吃上公家饭。

她自己却只想待在这山村里，不太想离开。

林栖笑道：“三姐一個人带孩子，还要做饭，操持家务，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大哥，你要不再请个使唤婆子，再买个小丫鬟。”

“成。”

大哥一向疼老婆，以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不差这个条件了。

过完年，林武山就要进伊水县衙当差了，连升数级，直接当上了兵曹史。

是专门负责县中兵役征调及兵员抚恤事宜的副职。

其实，若是林栖再使点力，正职也能弄来，只是他担心大哥不能驾驭，还是先弄个副职让大哥混着吧。

俸禄不高，但油水还说得过去，不仅能照顾一家老小，还有结余。

就这样的副职，三爷爷在竹邑县衙忙活了一辈子，才能当的上。

林老娘一听不乐意了，开始口若悬河起来：“老娘还没老呢！你们请这请那的，不要花钱啊！一个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很快，林老娘开始收拾东西来，准备年后搬家。

大哥看着老娘背影笑了起来，笑了会，回过头，轻声向林栖问道：

“我听豹叔讲，来年就是九天观的春举。你那事定下来没有？”

“伊家这边打通好了关节，年前已经把名册和担保文书都递上去了。

等到阳春三月，九天观就会发下通知来。

按照往年的传统，差不多六月前入门。不过各宗门规定不同，到时候再看吧。”

林武山端酒杯，郑重道：“大哥预祝你来年前程似锦！”

“来。”林栖也端起酒杯。

“还有我，祝六叔抱得美人归，多多的哟！”英子也端起小酒杯，甜甜一笑。

她学着《南国女侠录》中的台词，找了句她认为里面男人最喜欢的，末了又加重复。

心中想着，这总归是最好的祝福了。

“哈哈……”

……

永康九年，正月十五。

正值元宵佳节，也叫上元节。

南离州，最高山脉偃月山，此山不属南州诸郡管辖，隐于迷阵大雾之中，普通人极难进入。

山脉最高的之处，是一座捧月峰，此峰正是揽月宗大殿所在。

今日，揽月宗举行圣女册封大典。

此时，陆秋凡与同门师妹顾秋池，正跟着御兽宗掌门一同来到捧月峰观礼。

揽月宗的宗主亲自接待，引众人进入会客厅。

双方见礼后。

陆秋凡在师父的授意下，亲自求见宗主夫人陆染霜。

宗主笑着应允。

见到陆染霜，陆秋凡恭敬地奉上贺礼，一只精巧的灵兽袋。

“小姑，听闻洛水表妹素爱灵兽，前些日子门养了条九阴灵蛇，今日特献与表妹，为圣女大典庆贺！”

听到此处，坐在小厅中的陆染霜眉头一皱，今日女儿就要册封宗门圣女，这个亲侄子还以表妹相称，多少让她不悦。

陆秋凡则是刻意如此说的，毕竟私下场合，想着拉近些关系，他没有看出姑姑的脸色，继续说道：

“此灵蛇，天生开启灵智……

有上古腾蛇和烛龙血脉……

又有腾云驾雾之神通……

假以时日，有化龙之能……”

等陆秋凡说完，陆染霜眉头稍解，有化龙潜力的灵蛇，绝对算是重礼了。

有此等神通，足见其血脉天赋不低，化龙有望。

若是小宗门，这样的灵蛇，都可以作为护山灵兽培养了。

只是她对于御兽宗的御蛇园有些忐忑，淡淡笑道：

“虽开灵智，恐怕野性难驯，洛儿怕是难以驾驭。你师父既然有心，那我便收下了，不妨由宗内养着。承蒙御兽宗厚礼，一会还请高台上观礼。”

陆秋凡着急道：

“小姑，此九阴灵蛇，向来只用灵果喂养。素来天性纯善，从不伤人，极为乖顺，还会讨主人欢心。小姑可探查一二，便知真假。”

“有心了！”

最后，陆染霜既没有答应转交给洛水，也没有否定。

陆秋凡不好强求，只得点头称是，又扫了眼厅中，又没有见着表妹身影，心中有些失落。

洛水表妹五岁时，觉醒了九天神女血脉，便开始修炼九天圣宗独传的《月华照水经》，吞噬月华，反炼己身。

普通修士只能修炼天地灵气，根本炼化不了天地日月之精华。

这种血脉天赋，多少让他有些艳羡。

打从那之后，每次打听她，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参悟大道。

这都快十二年了，他就没见过表妹几眼。

就算偶尔来揽月宗，也只能远远一瞥，甚至连个招呼都说不上一声。

记忆中，洛水表妹总是神色清冷，好似拒人千里之外。

但模样却是极好的，让他有些念念不忘。

以洛水表妹的血脉天赋和身份地位，若能联姻，想来陆家还可以更进一步，跨入中上等世家行列。

但小姑陆染霜却总拦着她见外人，似乎担心会扰乱她的心境，打扰她的修行。

只是怎么连自己这个亲侄也防着？

这多少让他有些失落。

陆秋凡无奈地回到观礼台，把送礼的事与师父和顾秋池说了一声。

御兽宗掌门只说了句：“收了便好！”

便不再多言。

今日的观礼台，设在捧月峰的广场之中，御兽宗有单独的一片位子。

倒是顾秋池不停询问陆秋凡是否见到圣女，是何等模样，又是高矮胖瘦，又是何等样的性情，好不好说话。

陆秋凡没有好意思说自己没见着面。

一时间，颇有些尴尬，只得岔开话题，细数着今日来了多少宗门同道。

中原九州，四大外州，所有宗门，几乎尽数到齐。

而且还有九天圣宗的圣使前来观礼。

整个观礼台甚是壮观，此等盛景，也只有南州第一宗揽月宗才能有此号召力。

……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一轮银月徐徐东升。

坐在高台上的揽月宗宗主秦柳城，骤然起身，顿时场中安静下来。

他朝左首九天圣宗的圣使颔首，对方亦颔首回应。

他方才开口：

“今日我宗圣女大典，承蒙诸位道友厚爱，拨冗前来。揽月宗弟子秦洛水修炼月华有成……”

秦柳城洋洋洒洒说了许久，语调平稳，传音入耳，让每位修士不得不赞叹其修为深厚。

元婴境大成的秦柳城，乃是南州第一。

等到银月高升，悬于苍穹之上，月华如洗，照在偃月山上。

千里偃月山顿时一片银妆素裹，捧月峰上有璀璨银光。

月华激活了捧月峰上大阵，瞬间将峰顶照亮。

远处观之，捧月峰恰似捧住天上明月的双手。

双手又将更多的月华吸入其中，整座捧月峰，彷若月华幻境。

许多小宗门修士，不自觉连连称赞，惊叹，艳羡。

秦柳城见时辰到了，宣布典礼开始。

突然，一片乌云飘来，很快遮天蔽月。

瞬间，这捧月峰上月华消散，逐渐暗淡了下来。

秦柳城心中一紧，手中不停掐着术数，来验证哪里是不是出了差错。

都是对的，不应该啊！

他之前已经算过，今日是百年来，难得的上元节月圆之夜，月华最为浓郁！

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乌云，有人在捣乱？

可是他没能算出来，侧头望了一眼圣使，圣使亦是回望过来，二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观礼台上喧哗声起。

就在此时，捧月峰上，秦洛水化作一道银色剑光，拔地而起，划破天际，刹那之间，洞穿乌云。

众人不禁凝神静气，观望着这道剑光。

云端之上，这道剑光傲然而立。

月华迅速从剑洞之中泄将下来，重新照在捧月峰上。

突然，众人发现倾泄而下的月华，竟然开始凝结成匹练，并缓缓停止下泄。

过了会，竟然开始缓缓倒流。

所有的月华都在向那道剑光流去，剑光瞬间银光大盛，银光射出云中剑洞，照射在捧月峰上，形成一道银色光柱。

此时，云端之上，苍穹之下的月华也皆尽数被剑光吸入，天地之间瞬间暗淡起来。

整片南州大地，骤然陷入昏暗。

所有在上元节游灯市的人们，皆举头仰望，月光消失了。

捧月峰上，众人纷纷起身观礼，口中直呼揽月宗又玩大的。

大多数修士，还是第一次望见有人竟可以吸收月华。

陆秋凡仰望云端，心生高山仰止之情。

此时，剑洞之中的银光越来越盛，光柱也越来越亮。

突然，银色光柱被抬起，从下而上，切开半侧乌云，银光射向苍穹，如同天剑，再一次斩下。

瞬间，云开雾散，天地之间有一轮新月，悬于苍穹圆月之下。

双月奇观，惊显南州大地！

新月中，有人踏月而来，她身披月华，手握月光，一步一步走下。

不多会，无数的月华，从她身上绽放开来，天地之间，瞬间明亮起来。

捧月峰上，大量的月华倾泄而下，众人有种彷若隔世的错觉。

月华太盛，境界低的修士赶忙低头闭目，不敢直视。

陆秋凡心生膜拜之情，身体微躬，双目因看得太久，流出丝丝红泪。

他口中喃喃自语：“月下惊鸿影，疑是云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