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步兵圆阵目前正在接受张遇中军与右翼的冲击,杨安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顶住!都给我顶住!主公就在你们背后!他正在看着你们!”
一直以来,桓熙都很重视战兵的待遇,不仅发放军饷、春冬衣物,日常的伙食也总会有一顿肉食,就连分田,都是挑最肥沃的土地分给他们的家属。
若是有人战死沙场,他们的父母将会得到官府的奉养,他们的遗孤,未来也能有一份前程,至于前程是否远大,还得看自身的努力。
桓熙用尽浑身解数,就是为了消除将士们在战场上的后顾之忧,让他们敢于搏杀。
当然,一味地施恩不足以完全收拢人心,桓熙带领他们南征北战,赢得一场场的胜利,战兵们在收获赏赐的同时,也铸就了强烈的集体荣誉感。
他们是桓熙赖以起家的部队,正如杨安所言,大将军就在自己背后,又怎能在战场上露怯,败给对面的这群乌合之众。
没错,虽然跟随张遇出城的将士也号称精锐,但精锐之间,亦有差距。
当晋军受到桓熙在阵中督战的激励,无不奋勇拼杀的时候,反倒是将围攻的张遇将士杀退。
张遇此时心急如焚,若是不能将桓熙的步阵杀溃,当晋军骑卒解决了自己的左翼,回身来战,自己被前后夹击,必然首尾难顾,迎来溃败。
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张遇焦急万分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张遇及其将士回来望去,本应该与自己左翼纠缠的晋军骑兵已经杀了回来,而他的左翼,却已经溃散。
“杀!杀!杀!”
晋军枪骑的怒号声喊得震天响,一往无前地策马而来。
而匈奴弓骑也无愧于他们擅打顺风仗的名声,早已换上了骑弓,在外圈骑马施射,惨叫声此起彼伏,顷刻间,就有数百人中箭倒地。
面对前后夹击,张遇麾下将士彻底乱了阵脚,他们进退失据,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攻击晋军步卒,还是回身迎接晋军枪骑的冲击,抵御弓骑的袭扰。
此时此刻,张遇也慌了手脚。
不怕做出错误的选择,就怕做不出选择,局势的转变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哪有时间让人三思。
就在张遇犹豫不决之际,邓遐已经率领枪骑奔涌而来,张遇麾下的将士甚至来不及转身结阵,就被邓遐冲入了阵中。
张遇军中将士遭遇前后夹击,目睹左翼溃败,士气低落谷底,而晋军步卒则越战越勇,在桓熙的号令下,转守为攻,配合骑卒作战。
一时间,张遇兵败如山倒,任凭他如何呼喊,也改变不了麾下将士想要逃回洛阳的想法。
张遇见状,只得在骑兵的掩护下,抛弃步军而逃。
主将一逃,少部分还在力战的将士也彻底没了心气,晋军趁胜掩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洛阳城西上演。
虽然张遇麾下将士死伤惨重,但战场距离洛阳城只有二里地,毕竟桓熙也担心把战场设得太远,张遇不敢继续追击。
溃兵撒丫子狂奔,沿途丢盔弃甲,而追击的晋兵却不能将盔甲、兵器丢了,只能指望骑兵掩杀。
但马的耐力还不如人,驮着骑士与他们身上的盔甲、武器,在战场上毫不停歇的来回冲锋之后,早已是强弩之末,也不可能真的把张遇以及他的两万步骑全数留在战场。
一番追击之后,还是有万余人跟随张遇逃回了洛阳,其余人或死、或降、或往其他方向逃跑了。
桓熙留下步卒看管俘虏,带着骑兵们再度来到洛阳城外,此前架设的那口大锅早已被掀翻,粟米也倾倒在了地上,不知是谁人所为。
洛阳城门落下,晋匈骑卒在城外山呼万岁,以欢庆胜利。
而城墙上的守军脸色惨白,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一万余将士,更是心有余悸,惶恐不安,生怕晋军攻城。
经历一场大败之后,洛阳军心动摇,如果桓熙真的率部攻城,没准在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真能光复旧都。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苻健正在火速南下。
桓熙来到城下,大喊道:
“为父自去,遇儿无需相送。”
说罢,便带着骑兵们离开洛阳,向西班师。
张遇看着晋军嚣张的远去,只感觉到气抖冷。
正当他愤恨地拍着栏杆的时候,此前还在劝阻他莫要出兵追击的谋士杨蔼,却一改先前的态度,鼓动张遇道:
“主公!晋军新胜,将士骄纵,如今急于西归,必然无备,若是主公再领一军,出城追击,定可大胜,汉末时,张绣听从贾诩之谋,就是以此法击溃魏武的后军。”
然而,看似对桓熙怨气冲天的张遇,此时已经不愿出城再战。
这一战虽然败了,但世人也将看到他敢于追击的勇气,对于张遇来说,就已经心满意足。
如果出城再战,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逃回来了。
“军中士气低落,将士没有战心,不宜再追。”
张遇摇头道,虽然他嘴上没说,但内心确实对桓熙生出了畏惧。
盛名之下无虚士,桓熙征战数年,夺下这么大的基业,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麾下的精兵,都不是浪得虚名。
毕竟但凡桓熙的步卒差劲一些,说不定过还真能让张遇换家,一如南北朝末年的邙山之战,东魏的左路军被西魏右路军击破,而西魏的左路军也被东魏的右路军击破。
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胜负属实难料。
不能说张遇在后撤过程中,决定回身接战的指挥是错的,只能说,桓熙以三州之地供养的精兵,就是要比张遇以许、洛之地供养的精兵更强。
实际上,不仅是张遇,就连那些侥幸逃回来的将士,也都已经丧胆,不愿再战。
听得张遇回绝杨蔼的提议,众人无不暗自庆幸。
杨蔼还在为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而遗憾的时候,殊不知,桓熙其实并未离开太远,就在西侧设伏。
又不是只有杨蔼一人知道汉末的故事,桓熙比他清楚得多,又怎么不会防着张遇败而再来。
桓熙等了许久,见张遇始终不曾出城,这才下令退兵。
他领着骑卒们追上步兵,杨安、石越早已经打扫了战场,他们派人将敌军俘虏、尸首身上的财物搜刮走,这些财物会被归为战利品。
而晋匈将士的遗体也会被带走。
不会有人去贪图他们的遗物,毕竟这在军中也算大忌了。
此战由于邓遐、周楚很快就将对方左翼杀溃,及时回援,晋军死伤并不多,死者不过六百,伤者也仅有千余人,等回到关中,又能很快补充。
虽然每一名战死的将士,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碎,但打仗哪有不死伤的,这也就是慈不掌兵这一说法的由来。
在慰问战死将士家属时,可以表现得很悲伤,但决不能将这份悲伤往心里去,需得做到心硬如铁。
否则就是隋朝的秦王杨俊,在伐陈时,都督三十多个行军总管,指挥十几万水陆大军,却担心战事一起,就会有伤亡,菩萨心肠的他居然与陈军一直对峙,不肯出战。
桓熙对此行的收获当然是满意的,他足足迁走了三万一千户关东百姓,而这些人中,也有很多是不曾分户的。
根据桓熙在关中的规定,并非家中独子,而年满十六,就得分户。
等为这些迁民分户后,再加上此战抓捕的三千余俘虏,为他们登记成户,桓熙治下的人口也将达到三十万户的大关。
以他十户养一脱产战兵的规划,可以计划将二万五千名战兵扩充到三万人。
这一战抓捕的俘虏,当然不能与狼山之战一概而论,那数百人都是苻氏的氐族死忠,桓熙并不敢用,留在关中又怕惹乱,只能作为奴隶送往江南。
而张遇的降兵,是存在降服的可能,毕竟他们也都是汉人。
桓熙撤离洛阳的第二天,苻健就已经统率六万步骑经由河桥南下,然而当他赶到河南郡,只见洛阳周边已经荒无人烟。
得知桓熙已经在昨日离开,顺带迁走了三万余户百姓,苻健怒不可遏。
他如何肯坐视桓熙赚这個便宜,当即胁迫张遇随他一同追击,在苻健看来,桓熙带着那些民众,哪怕比自己提前一两天出发,自己也能够追赶得上。
直到看见了那些且杂、且深的车轱辘印,在听说桓熙是用牛车东出,将百姓接走之后,苻健终于放弃了追逐。
帅帐内,他对幕僚薛赞道:
“不可再使张遇留在许洛,我欲尽迁其民北上,否则桓熙时常东出劫掠人畜,而张遇不能抵挡,如今许洛地区的人口早晚都将归属桓氏。”
此时,洛阳城中尚有两万户左右,许昌周边也有两三万户,苻健想将这些人口全部带走,把许、洛作为空地。
一旦桓熙趁机占据许、洛,迁民经营,自己也可以效仿他,时常南下劫掠人畜。
薛赞担心道:
“只怕张遇不会答应。”
苻健闻言冷笑道:
“此事由不得他!”
自己带了六万步骑辛苦南下,总不能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