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桓熙看着郊外白茫茫的一片,期待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今年关陇小旱,好在王猛平时就注重让各地官府组织民众开挖沟渠、引水灌溉,又有耕杷耱技术的应用,能够有效的保留土壤水分,对于收成,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当然,旱情也不仅桓熙一家独有,前燕的平州,也就是辽东、辽西等地,旱情远比关陇更为严重。
冉闵四月被俘,慕容儁将他押往龙城,准备等攻破邺城之后再将冉闵杀死,但当时邺城守军远要比慕容儁想象的顽强。
未免节外生枝,五月,慕容儁派人往龙城附近的遏陉山斩杀冉闵。
哪知道,冉闵死后,平州从五月到十二月,整整大半年的时间滴雨未降,蝗虫四起。
慕容儁以为是冉闵鬼魂作祟,赶忙派人前往遏陉山祭祀冉闵,追封其为武悼天王,当日即天降大雪,掩过双膝。
听闻此事,本就崇信鬼神之说的慕容儁越发深信不疑。
但平州地区先是旱灾,又是蝗灾,落得颗粒无收的结果。
雍州,长安。
时值除夕,桓熙在未央殿里大宴宾客。
此前桓熙还曾与桓伊说起,听过他的笛声,再闻酒席丝竹管弦,就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在宴席上,他一般不关注音乐,都在看舞娘纤细的腰肢。
桓熙怀抱着阿满,看向谢道韫,问道:
“过了今夜,就是癸丑年了?”
谢道韫点点头,疑惑道:
“夫君为何这般问?”
桓熙摇头道:
“只是心有所感。”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想当初,他也曾被要求全文背诵这篇《兰亭集序》。
自己是在永和元年(公元345年)来到这个时代,弹指一挥间,即将走过第八個年头。
有妻妾相伴,儿女双全,又得王猛、权翼等能人志士的辅佐,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基业。
这几年,可谓是收获满满。
但他注定是赶不上那场盛会了,当然了,兰亭集会可以不参与,可《兰亭集序》必须收藏。
收拾好心情,桓熙拍拍手,让歌姬舞娘们暂且退下,他对宴会上的将佐们感慨道:
“诸君当年投奔桓某,桓某彼时尚且年少,只怕诸君也未曾想过,短短数年,能有今日之盛。”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桓熙在永和四年(公元348年)担任梁州刺史,却在仅仅一年之后,鲸吞整个关陇,确实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将佐们纷纷恭维桓熙的功绩,桓熙却道:
“非诸君尽心辅佐,桓某无以至今日。”
说着,他端起酒樽,起身对众人道:
“山河破碎,中原沦丧,惟愿诸君秉持匡扶之志,勿生懈怠之心,桓某与诸君共勉!”
桓熙在大喜的日子说起这种事情,自然是他发觉麾下有部分将佐貌似失去了进取的动力,满足现状。
当然,这也怪不得人家,以桓氏如今的实力,早已有了称帝的资本,到时大家都是元从,又何必再去拼搏。
桓熙今日,就是想要提醒众人,如今据有雍、秦、梁三州,看似兴盛,但他并不满足于此。
恢复中原,匡扶天下,才是桓熙的志向。
如果心生懈怠,不能与他一同努力、进步,未来的帝国当然还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但地位注定将会边缘化。
桓熙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起身,王猛当先表态道:
“为图主公兴复之志,臣必殚精竭虑,效犬马之劳,不敢懈怠!”
众人闻言,同声附和,饮下杯中酒水。
回到椒房殿,阿满早已被乳娘抱了去,谢道韫用热毛巾替桓熙擦着身子。
“夫君不是说过要戒酒么,今日怎么又喝了这么多。”
桓熙带着醉意笑道: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手上却不老实,谢道韫白他一眼,说道:
“夫君又在哄我。”
但也没有将桓熙的手拍开,就这般放任了他。
翌日,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正月初一,朝廷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东晋几乎每年都有大赦,曾经因为贪腐,而被发配充军的关陇官员们,早就已经各回原籍。
虽然不再追究前罪,但想要重新出仕,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桓熙不仅没有在雍、秦二州设立中正官,甚至也将梁州的中正官给撤销了。
九品中正制的核心,就在于地方中正官具有品评优劣,选拔人才的权力。
但在过去,桓熙治下的官员选拔模式,较为粗放,便是由他发布求贤令,人才闻讯前来投奔,而后由他与王猛量才录用。
这一点,桓熙饱受江南士人的批评,毕竟自曹魏以来,九品中正制就是选官用官的主要途径。
但桓熙还是顶住了压力,毕竟人事权,怎么可以下发给地方。
桓熙并没有急于挑战江南士人的神经,推出科举制。
就目前来说,时机尚不成熟。
桓熙如今,重点关照三个方面的动态,一为凉州,二为并州,三为河套。
至于前燕,桓熙心底清楚,对方就是自己未来最主要的对手,但有限的精力,还是应该专注于眼下。
凉州、并州无需阐述,至于河套,虽说刘务桓、刘阏陋头如今对待自己还算恭顺,但桓熙一直以来,都没有放松过在前套、后套平原施加自己的影响。
桓熙在刘务桓、刘阏陋头的部落之中,本就存在极强的号召力,尤其是那些曾经跟随他作战的弓骑,一直对他怀揣着崇高的敬意。
尤其是听说西套平原上的弓骑追随桓熙在洛阳作战,获得丰厚赏赐的情况下,更使他们羡慕不已。
如今,刘务桓与刘阏陋头已经修复了关系,毕竟他们兄弟二人各有部落,刘务桓不用提防着刘阏陋头,刘阏陋头也不用觊觎刘务桓的家业。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还是铁弗匈奴之主的位子,已经被长安城里的大单于坐稳,他们兄弟的地位已经到头,左右贤王,再去拼抢,也不可能取代桓熙。
没有了利益的冲突,自然是兄友弟恭。
当然,桓熙如今最关注的还是张重华的身体状况。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桓熙更关心张重华的身体。
毕竟张重华时年二十七岁,谁又会想到他即将命不久矣。
在桓熙离开秦州以后的半年时间里,张重华曾经患病几次,但也都只是小恙,很快就恢复过来。
当桓熙听说他依然不曾节制酒色,终日放纵自己,桓熙也随之放下心来。
别看桓熙此前与王猛说过,如果张重华不死,他自有办法挑起凉州内乱,但那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根本就没有预案。
就在桓熙期盼着前凉内乱的时候,已经自称大虞皇帝的苻健也与丞相苻雄商量起了下一步的战略。
距离狼山之战,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苻氏已经重新整顿了兵马。
在这个乱世,固守河东,不思进取,夹在桓熙与慕容氏两股势力之间,早晚会被人吞并。
苻雄分析道:
“桓熙占据关陇,地险而民附,陛下不可图也。
“燕国兵强马壮,骑兵众多,若往河北,与其在平地争锋,恐难胜也。
“中原无险,不可贪念,臣还是以为,当以攻取代国为先。”
一如当初的判断,苻雄始终认为,苻氏只能向北开拓发展空间,收漠南胡骑为己用,再与桓熙、燕国争雄。
但代国也不是这么好打的。
代国的部落大人们虽然会在拓跋什翼犍想要对外扩张时,拖他的后腿,但真要是外敌入侵,必然还是会放下成见,共御外侮。
所以铁弗匈奴数次主动进攻代国,却屡战屡败,几次遭遇灭族的危机,可拓跋鲜卑却始终不能直接出兵,占领河套地区。
要想攻取代国,必先激化拓跋什翼犍与反对者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彼此打红了眼,哪怕遭遇外敌入侵,也不可能就此罢手,同心御敌。
譬如袁谭、袁尚两兄弟,起初曹操在官渡之战后,想要夺取河北,却因兄弟二人联手,无功而返。
直到用郭嘉之谋,放任二人在河北自相残杀,等到仇怨无法化解时,曹操再攻袁尚的邺城,袁谭不仅不救援,反而落井下石,趁机侵占袁尚的城池,最终被曹操逐个击破。
只是想要激化代国内部的矛盾,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
苻健沉吟道:
“安插细作,挑拨代国内乱,此事皆有丞相安排,但桓熙想要东出,必攻凉州,以除后顾之忧,朕的爱子因他而死,怎能使他称心如意。”
说着,苻健正色道:
“桓熙若取凉州,我必攻关中,迫使其回援!”
他并非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旦让桓熙占据了凉州,其军事实力必然大增,从此心无旁骛,可以专注进攻关东,也会成为苻健的后顾之忧。
到那时,苻健必须留足军队防范桓熙,不可能全力攻打代国。
说到底,二人都不会放过给对方拖后腿的机会,无论是与谁开战,他们都会伸出正义之手,给被侵略者帮帮场子。
苻雄闻言赞道: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