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当年推广耕杷耱技术,并没有在南方地区引起太大的反响。
毕竟耕杷耱技术的主要作用,在于保留土壤中的水分。
而南方降雨量充足,土壤、气候与北方存在很大的差异。
但曲辕犁却不同,当桓熙将成品与图纸分别送往江陵与建康,立即引起了桓温与朝廷的重视。
原时空中,曲辕犁就是在唐朝后期,率先出现在江东地区,故而又称江东犁。
当时,曲辕犁传入北方盛行,还伴有一个小故事。
在唐懿宗咸通五年,一名北方商人来到江东进货,订购了一批曲辕犁,在交货时,商人见曲辕犁又短又小,犁辕还是弯曲的,以为对方用残次品糊弄自己,就将官司打到了县衙。
县令于是提议,让北方商人以直辕犁与曲辕犁比赛耕地,实际看一看孰优孰劣,商人欣然同意。
比赛当天,高大的直辕犁很快就占据了优势,犁地更快,但转向笨拙,总会被曲辕犁追赶上来。
最终的结果,还是直辕犁以微弱的优势,率先将地犁完,但北方商人却认为是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带着曲辕犁高高兴兴回了北方。
究其缘由,是因为直辕犁与曲辕犁牵引方式不同。
直辕犁高大,因此,操作起来,需要二牛三夫。
耕作时,两牛相距约七八尺,中间横一杠,二牛抬杠,杠后接续辕犁。
一人在前牵牛,一人坐于杠上,脚踏辕犁,控制犁铧入土深浅,一人在后扶持犁把。
而曲辕犁小巧,又便于操控,只需一牛一夫,农夫可以一手扶持犁把,一手挥鞭驱使耕牛。
因此,哪怕直辕犁在比赛中,耕地的速度胜过了曲辕犁,可北方商人还是欣喜的收下了曲辕犁,将它带回了北方。
毕竟耕田不能光看快慢,也得考虑综合成本。
直辕犁需要二牛三夫,曲辕犁只需要一牛一夫,使用曲辕犁代替直辕犁,就能解放一头牛、二个人的劳动力。
无论是在北方广袤的平原地区,还是南方的丘陵山地,曲辕犁取代直辕犁都是必然现象。
尤其是南方的丘陵山地,更适合曲辕犁的使用。
桓温得到曲辕犁,如获至宝,而朝廷方面,也在大力推广。
毕竟传统的二牛三夫与如今一牛一夫的耕作方式,劳动力成本差得不止一丁半点。
褚太后很高兴桓熙能为她送上这份寿礼,她亲笔为桓熙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
桓熙收到后,将之珍藏,他又有了新的书帖临摹。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民间百姓,毕竟他们才是曲辕犁广泛应用之后的直接受益者。
无论是江南地区,还是关陇地区,都为此对桓熙感恩戴德。
关陇百姓将曲辕犁称为桓公犁。
天无二日,他们心里只有一位桓公。
桓温是谁?真不熟。
而江南百姓则将曲辕犁称为小桓犁,毕竟桓温在南方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种称呼,既是与桓温区分,也能突出表现曲辕犁相较于直辕犁,更为小巧的特点。
荆州,江陵城郊。
因为气候的关系,南方的春耕要早于北方。
桓温一手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一手扶持犁把,在田里驱使着耕牛犁地。
古代,统治者为了表现自己对农耕的重视,会在春耕前,亲自下地劳作,也就是籍田之礼。
相传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
桓温过去也会在春耕时下地,给治下之民起到表率作用,但也只是往地里劳作一天,此后自会有人为他打理。
毕竟他作为荆、益、宁三州之主,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耗在田地里。
在田间忙碌了一天,回到临贺公府,桓温对司马兴男感慨道:
“熙儿为我献上的曲辕犁,着实帮了大忙。”
司马兴男笑道:
“可不是么,老奴过去耕田,得让景兴(郗超)在前牵牛,彦威(习凿齿)在后扶犁,自己坐于杠上,哪有现在这般方便。”
桓温听司马兴男提起习凿齿,心中不悦,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习凿齿本襄阳人士,博学多闻,以文章著称。
桓温出镇荆州,被招入幕府为从事中郎,曾跟随袁乔镇守夏口。
袁乔在世时,经常在桓温面前夸赞习凿齿,伐蜀之后,习凿齿被桓温召回幕府,顶替当时留守成都的桓熙,担任西曹主薄,对他很是器重,二人的关系也非常亲密。
不久,习凿齿又升为别驾,桓温进攻南阳,便是以他为留守。
但就是这样一位深受桓温器重信任的心腹僚佐,却心怀晋室。
不久前,桓温特意派遣习凿齿出使建康,习凿齿受到会稽王司马昱的接待。
回到江陵,桓温询问习凿齿:会稽王其人如何。
桓温哪会不知道司马昱的能耐,这一问,不过是试探习凿齿罢了,希望他能在面见过司马昱之后,看清楚形势,往后一心一意辅佐自己。
可习凿齿却不领情,他答道:生平所未见。
桓温大怒,毕竟能够与郗超一同跟着桓温耕地,可见他对习凿齿的看重。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郗超一样,能够为桓温的篡逆大业尽心竭力。
却总是有习凿齿这样的人辜负自己,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也得做司马家的忠臣。
此后,桓温随意找了一個借口,将习凿齿从别驾,贬为户曹参军,从此也疏远了他。
要是别人在桓温面前提起这个人,他必定是发怒的,但既然是司马兴男,却也只得敢怒不敢言。
毕竟老奴也习惯了,司马兴男素来口无遮掩。
只听司马兴男继续道:
“当初熙儿向你讨要些许百姓,你分走了他一半的军马,足足一万五千匹。
“如今他为你送上曲辕犁,可曾见他向你索要好处。”
原来司马兴男还没有忘记那回事,一想到桓熙为了抢夺人口,被逼得冒险东出,与人作战,连阿满的满月酒、百日宴都来不及赶上。
想到儿子为此出生入死,当娘的难免心疼。
桓温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得借口脱身,否则,可得被司马兴男絮叨一阵。
与此同时,殷浩也正在视察水田。
为了给北伐筹集粮草,他在淮南开垦水田一千顷,一顷为百亩,千顷即为十万亩。
之所以这样窘迫,还是桓氏父子害的。
桓温截留了荆、宁、益三州赋税,桓熙截留了雍、秦、梁三州赋税,朝廷虽然还控制着淮南、扬州、江州、广州等地,但还得养着朝堂公卿。
由于士族土地兼并,以及户籍政策,实际能够收到的赋税少之又少。
在南方,存在两种户籍,一种为白籍,是指从北方南迁而来的侨民,因为在登记造册时使用白纸书写,故而称呼为白籍。
而江南地区的土著百姓,登记造册时使用黄纸书写,又称呼为黄籍。
白籍侨民起初不承担兵役、徭役,也无需缴纳赋税。
直到东晋咸和年间(公元326年至334年),由丞相王导主导了第一次土断,这才取消了白籍侨民的各项优惠。
但政策具有反复性,难免出现人亡政息的现象,譬如王安石变法。
在王导死后,白籍侨民再度享受到了兵役、徭役,不必缴纳赋税的优惠政策。
东晋朝廷只能向黄籍的江南土著收税,又被桓家父子截留了六州的赋税,也就逼得殷浩只能自己开垦水田,供应军粮。
当初后赵国内大乱,褚裒以三万步骑北伐,不是朝廷仅有三万大军,实在是供应不起更大的规模了。
殷浩看着田里的农人轻松操作曲辕犁,哪怕他与桓温、桓熙父子关系不佳,也不由赞叹道:
“桓伯道虽然(桓熙)行为悖逆,但总算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远胜其父。”
好不容易夸上桓熙一句,还得捎带踩上桓温一脚,谁又能想到,在年少时,殷浩也曾与桓温为友,二人齐名于江左。
姚襄很重视农业生产,曲辕犁在淮南、江南地区的广泛应用,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通过在江南任官为质的五个弟弟,姚襄想方设法弄来了几个成品,亲自试用过后,立即组织匠人拆卸仿制。
自关陇以外,姚襄率先将曲辕犁带到了北方地区。
他指着田间一架正在被使用的曲辕犁,对其弟姚苌感慨道:
“我听说桓熙在关陇设置机巧院,大聚技艺精湛的匠人,这曲辕犁,就是机巧院的产物。
“如今以曲辕犁耕田,能省多少人力畜力。
“我欲效仿,以求能工巧匠为我制造出更多类似曲辕犁的器物,景茂以为如何?”
姚苌却嗤之以鼻:
“兄长,桓熙劳心费力,制作出这曲辕犁,可到头来,不还是被人坐享其成,轻易仿制。
“如今徐州危机四伏,兄长应该招兵买马,充实武备,而不是拿钱去养着那些匠人。”
姚襄闻言,微微颔首,也觉得姚苌所言不无道理,于是不再坚持。
当然,曲辕犁在各地普及之后,桓熙并非没有收获。
民间称此犁为桓公犁、小桓犁,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