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当然相信谢艾对自己的忠心。
毕竟,如果谢艾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桓熙也不至于为了拉拢他,而耗费那么多的时间与心思。
早早就能召之即来。
但如果将谢艾留在凉州,即使他自身不愿叛主,时间一长,也架不住底下的人太想进步。
正如权翼所言,谢艾在凉州的威望太高了,高到张重华对他心生忌惮。
而张祚面临桓熙的威胁,也不惜自毁长城,非得将谢艾除去。
当然,桓熙比二人高明之处在于,他同样心有忌惮,却不会表现出来。
权翼刚才还在提醒桓熙不能再让谢艾统领凉军将士,桓熙也表示认同。
但当谢艾前来拜谒的时候,桓熙却笑着道:
“今日所获凉军俘虏,皆由子秀(谢艾)统率。”
谢艾赶忙推辞,他曾经因为功高震主,而被张重华猜忌。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
今日大胜,固然可喜,但谢艾也清楚,以自己在凉军中的威望,只怕会让桓熙身边不少人寝食难安。
谢艾又怎敢接受这一任命,他诚恳的推辞道:
“主公信任,艾感激涕零,但卑职只是降将,怎能有此妄想。
“还请主公收回成命,将降卒另委于他人。”
桓熙不悦道:
“子秀莫非以为我是在故意试探你!”
说着,他叹息道:
“唯有子秀,才能使降卒尽快提振士气,为我所用!
“桓某历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子秀也不应该怀疑我的用心。”
谢艾闻言,赶忙跪地请罪。
桓熙将他扶起,连声宽慰,才使谢艾答应暂时替桓熙统领这支降卒,但也请求等夺取凉州之后,自己能够将凉州将士交还给桓熙。
谢艾这么的识大体,桓熙自然高兴。
此战收获八千多的降卒。
虽然只有数百骑兵逃回了姑臧,但还是有部分凉军从战场上逃走。
这些降卒,要想尽快派上用场,就必须将他们交给谢艾。
正如桓熙所言,只有谢艾,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降卒恢复战斗力。
果不其然,谢艾带着战场上缴获的甲仗来到降卒面前,对众人道:
“愿意与我一同听从桓公驱使者,请上前重拾甲仗!”
八千多名降卒,无一例外,尽数闻声而动。
他们重新捡起来的,不仅是盔甲、兵器,也有临阵对敌的勇气。
毕竟降卒们深深敬畏的谢艾,此时已经重新成为了他们的主将。
谢艾对众人许诺道:
“待桓公攻取武威,必能使诸位与家人团聚!”
降卒们闻言,无不振臂欢呼。
桓熙远远望见这一幕,不由叹道:
“兵法曰:三军之势,莫重于将。
“将为三军之魂,也是三军之胆。”
众人闻言,无不深以为然。
桓熙回营时,远远绕开了姑臧。
虽然他不怎么相信城中守军经历这一败,是否还敢出城,但是一路上带着这么多的缴获,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当桓熙回到大营,在派出哨骑紧盯姑臧四门之后,便在营中大肆庆祝,赏赐将士们肉食。
酒是不让喝的,否则,别说敌军袭营是否能够清醒应战,真有人在营中耍起酒疯,那也是件麻烦事。
桓熙立了两座营寨,其中一座为晋军,另一座为谢艾麾下三千步骑以及新近归附的八千多名降卒。
这些降卒的家人还在城中,桓熙实际上,也不敢完全信任他们。
但有谢艾督率三千步骑镇着,倒也没有闹出事情来。
当然,肉食也一并被送往了谢艾的营寨,让众人同乐。
哪怕内心并不完全信任,但在表面上,桓熙还是将降卒当作自己人来看待。
当天夜里,桓熙甚至只身前往谢艾大营,宿在营中,让谢艾麾下的三千步骑以及八千降卒感受到自己对他们的信任。
相比较晋军在大捷之后的肆意庆祝,姑臧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张祚侥幸逃回了姑臧,但是夜不能寐,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以一万对七千,虽然遭受了伏击,但将士们听见谢艾的名号,竟然不战自溃,这实在是张祚始料未及的事情。
城中虽然还有一万步卒,但张祚已经疑神疑鬼。
他不知道这些步卒是否还能驱使,他们会不会在谢艾的号召之下,临阵倒戈,将自己捉了献给桓熙。
现在张祚无论看谁,都觉得对方要拿了自己的脑袋,出城请赏。
而因为一万精骑的惨败,城内守军士气已经跌至谷底。
就连张祚的部将,也都感到了迷茫,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桓熙、谢艾,能否还有胜算。
一旦桓熙攻取姑臧,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一夜注定难眠。
张祚甚至是由妻子辛氏抚背,这才将他哄睡。
翌日,两座大营三更生火,五更造饭,桓熙在与降卒们一同用过早膳之后,带兵来到了姑臧城下。
将士们冲着姑臧城齐声呐喊道:
“张祚淫其亲族,人神共愤,尔等为何还要替他效力。
“桓公吊民伐罪,优待俘虏,诸君何故迟疑!”
权翼原本建议将降卒们也带来姑臧城下,单独让他们上前呐喊,以动摇城中守军。
但桓熙担心张祚失心疯,会去报复降卒家属。
张祚如果这么做,降卒们自然会对他恨之入骨。
可凉州最稀缺的就是人口。
张祚在昨日一战,将精骑折损殆尽之后,在桓熙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降兵们是否怨恨张祚,对桓熙来说并不重要。
他又怎会让降卒们的家属与张祚陪葬。
今日一早,桓熙就将降卒交给谢艾,由他带着前往不远处的小张掖,劝降守将。
姑臧城外,晋军已经开始扛着沙袋填埋护城河,尽管张祚已经下令放箭,但城墙上射出的箭矢却很稀疏,三三两两,可见守军士气低到了怎样的程度。
尽管在张祚的再三喝斥之下,城墙上射出的箭矢多了些,但更多人还是在随意的放箭,敷衍了事,能够对晋军造成的伤亡着实有限。
与此同时,谢艾也领着麾下步骑,兵临小张掖。
张祚以部将牛霸镇守小张掖,牛霸早在昨日就已经得知消息,知道张祚大败,麾下精骑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内心自然是既惊且惧。
如今见到谢艾带兵来到城下,更是惊恐。
就在他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谢艾派遣使者前来劝降。
使者坐着吊篮来到城墙上,声称只要牛霸献出小张掖,谢艾会以性命担保他不会遭到清算,至于是否能被桓熙任用,还得看牛霸自己的能耐。
牛霸沉思良久,终于下令打开城池。
而城中守军闻令,无不振臂欢呼,可见人心所向。
实在是昨日一战,张祚败得太惨,不仅姑臧守军,就连咫尺之遥的小张掖守军,也受到了影响,没有人再看好他,众人也不愿意继续为他卖命。
牛霸见到这一幕,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自己拒绝献城,麾下将士是否会将他绑了。
谢艾在接管小张掖后,立即带着牛霸前往姑臧城外,与桓熙汇合。
桓熙得知小张掖易主,大为欣喜,他在阵前接见了牛霸,问道:
“可敢为我在城下喊话?”
牛霸正色道:
“愿受桓公驱使!”
桓熙闻言颔首,他吩咐几句后,牛霸朗声应诺。
在拜别桓熙之后,牛霸重新跨上马背,来到姑臧城下,大喝道:
“我是牛霸,现已为桓公献上张掖城,桓公有令,能有献出张祚首级者,赐布千匹!”
张祚闻言大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莫非自己的项上人头,就只值区区一千匹布!
当然,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牛霸背叛了自己。
张祚在城楼上大声叱骂,命令弓手放箭,牛霸面对城楼上射来的箭矢,只得打马退了回来。
但小张掖的易主,也成为了压倒张祚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姑臧已经不能再给张祚带来安全感,虽然桓熙开出的赏格并不高,但保不住就有人贪图那一千匹布,向自己来借头颅一用。
张祚的内心萌生退意。
牛霸回到阵中,桓熙对他稍加安抚,而后与将佐们说道:
“我料定,张祚今夜必遁。”
......
晋军今日只是填平了南面的护城河,并没有发起进攻,毕竟攻城器械还在打造之中。
深夜,张祚在西面的瓮城悄悄集结了仅存的数百亲骑,他对结义兄弟尉缉、赵长道:
“我此行,是为劫营,如若劫营不成,则会前往各郡搬来援军,你们一定要辅佐我儿,守住姑臧。”
张祚虽然是张重华的庶兄,但二人同龄,时年二十七岁。
因此,张祚的两個儿子张泰和、张庭坚的年纪都不大,长子张泰和也才十岁出头的孩童。
由于他们不能骑马,哪怕张祚将两个儿子都留在了姑臧,尉缉、赵长也都清楚,张祚深夜出城,根本不是为了劫营、求援,而是要逃跑,他已经不敢继续留在姑臧了。
但二人已经陷得太深,张重华的旧臣们无不对他们恨之入骨,哪怕献出姑臧,桓熙为了安抚众人,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只得在内心抱有一丝期望,希望张祚能够信守承诺。
然而,此时的张祚已经在考虑要逃去哪里了。
张掖郡自然不是他的目的地,也许只要跑去千里之外的敦煌郡,才能躲过桓熙的追杀。
临行前,张祚叮嘱尉缉、赵长,说道:
“若是城池实在难以坚守,二位撤离之时,如果念及结义之情,还请先行杀死我的亲族女眷,不使她们受到桓熙的凌辱。”
张祚自己淫人母亲、妻子,自然也害怕自己的家人被桓熙所淫。
尉缉、赵长点头答应下来。
可张祚自己下不去手,二人自然也不愿在撤离之前,走漏了风声。
夜色中,姑臧西门缓缓打开,张祚带领数百亲骑,一人四马,也顾不得会惊动晋军哨骑,一处城门,就策马疾驰,向西而行。
毕竟就算让晋军哨骑知道了,还得往大营回报,这一来一回间,自己早就跑远了。
然而张祚带着亲骑才跑出五里地,就有伏兵杀出。
桓熙早就料定他要逃跑,毕竟张掖、酒泉、敦煌、西海等郡都在西侧。
而西平郡虽然在金城郡以西,武威郡以南,但逃往西平,无异于从一处牢笼,去到另一处牢笼。
因此,无论张祚走哪道城门,最终目的也只能是向西。
桓熙早已在城西五里处安排伏兵,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此时伏兵尽出,张祚身陷重围,他跨坐在马背上,喝令左右之人死战,随他杀出重围,但没有人再听从号令。
若不是张祚警觉,脖子一偏,甚至脑袋都差点被亲信砍了下来。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总会有人想要那一千匹布。
不知是谁砍了那一刀,没有将张祚砍死,但劈中了他的肩膀,疼得张祚嗷嗷直叫。
张祚不敢再置身于左右之间,策马奔向晋军,高呼着:
“我降了!愿降桓公!”
最终被杨安生擒,其余亲骑也纷纷投降。
当张祚被扭送到桓熙面前时,已经被简单的包扎过,算是止住了血。
帅帐内,张祚哭求饶命,表示愿意为桓熙劝降凉州各郡。
但桓熙深恶其为人,拒绝道:
“凉州各郡,我可自取,何需让你为我效力。”
他就没想过要让张祚活命,张祚做的那些事,惹得凉州众人生怨,桓熙又怎会去保他。
张祚却不知情,苦苦哀求道:
“但求作一奴仆耳。”
桓熙闻言,说道:
“有一件事,你倒能帮上忙。”
张祚仿佛看见了生机,他欣喜道:
“桓公尽管吩咐,罪人必当从命。”
看着张祚眼中的期冀,桓熙笑道:
“你答应就好,还请借头颅一用。”
张祚双目圆睁,他知道自己被桓熙戏耍了。
“桓...”
话才出口,张祚就被杨安一巴掌扇翻在地,立即就有一名亲卫拿着布团堵住了张祚的嘴。
张祚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桓熙此时也没有了继续羞辱他的兴趣,对杨安道:
“让他在死前多受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