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桓熙领军作战,还是有许多人愿意主动与他会战,譬如石遵、王擢、杨初、苻雄等人。
但随着桓熙收获一场场胜利,威名日积月累,一些有自知之明的对手,在兵力不具备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再敢与他摆开阵仗,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比如桓熙的好大儿张遇,宁肯坐视洛阳周边民众被他迁走,也不肯出城一战。
人的名,树的影,桓熙一早就有心理准备,张祚不太可能与自己正面会战,才会让谢艾伏兵在城外,而自己亲自往城下诱敌的尝试。
桓熙这人惜命,他可不是唐太宗。
虎牢关一战,二凤以五百骑兵设伏,自己只带四名骑兵前去探查窦建德的大营,将窦建德的军队引入唐军包围圈,杀敌数百人,极大的振奋了军心。
而在与刘武周、宋金刚的柏壁之战中,二凤更是只带了一名侍卫就敢去探查敌情,却不慎陷入重围之中,外无援兵。
如果不是二凤临危不乱,一箭射死了敌军大将,吓退敌人,只怕就得被刘武周抓了俘虏。
当然,这么危险的事情,桓熙可不会干。
哪怕是来到姑臧城下诱敌,他也将五千枪骑带在了身边。
桓熙清楚城中军力部署,知道城内有一万精骑。
如果自己带的人少了,只怕勾不起张祚的兴趣,无法取得让自己满意的战果。
想要让张祚带着城内骑兵倾巢而出,鱼饵自然得下足本钱。
果然,以五千枪骑为饵,桓熙终于将张祚的一万骑兵引诱出城。
双方追逐间,来到城北七里处,晋军终于不再逃跑,而是回身下马休整,准备与凉军作战。
而张祚也勒住缰绳,叫停了将士,凉军同样下马休整,并没有趁着前方晋军回身休整的空当,立即展开冲锋。
张祚如此做法,并非担心前方有诈,也不是他行事光明磊落,要与桓熙堂堂正正一战。
而是因为马的耐力太差。
双方将士披甲执锐,全副武装,人与铠甲、兵器加在一起,超过二百斤的重量。
战马驮着二百多斤,跑了七里地,已经是强弩之末。
晋军战马是这样,凉军战马也是如此,都已经累得要吐白沫了,哪还有余力作战,必须得稍作喘息。
两军相距四五百步,等待战马恢复部分体力的同时,也在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桓熙看着凉军也在休整,脸上露出了笑意。
当初张重华送给桓熙三万匹军马,由于求和心切,张重华不敢滥竽充数,只得以良马相赠。
桓熙交给桓温一万五千匹,又留了五千匹配种,剩余一万则留在了军中效力。
他之所以将凉军引到这里才休整,是桓熙在很早前就测算过凉州大马的耐力极限。
七里地,驮着全副武装的将士跑上七里,就必须要让战马休息,否则当场就得累趴下。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桓熙才会将战场设置在这里。
桓熙注视凉军阵型,心道:
‘我在等谢艾,张祚,你在等什么?’
张祚当然是在等着稍作休息之后,两军骑卒在这里展开一场生死斗。
此前,谢艾为了避人耳目,总得找一个藏身之处。
好在他的藏身地点距离这里并不遥远,在桓熙与张祚休整期间,谢艾已经率领骑卒绕了一个大圈,埋伏在了凉军的身后。
桓熙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声道:
“传令!全军上马!”
此时,战马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晋军枪骑仍然遵照吩咐,骑上了马背。
张祚见状,同样不顾战马疲惫,催促将士上马准备作战。
晋军的动作,将凉军的注意力全都给吸引了过去。
突然,凉军将士听见身后传来一发尖锐的响箭,顿时,身后传来人马嘶喊之声,重重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有埋伏!”
张祚大惊。
从凉军身后杀来的,正是谢艾麾下的两千骑卒。
而桓熙也随即下令,让晋军枪骑驱策战马向前,发起冲锋,与谢艾一同夹击凉军
凉军不知该迎击前方的晋军,还是回身与身后的谢艾交战,如果凉军是由殷浩指挥,可能就此一败涂地。
毕竟在局势危急的时刻,将士们不担心主帅下达错误的指令,而是害怕主帅下达不了指令,没有人指挥他们应该怎么做,应该做什么。
但张祚还是保持了镇定,他命部将张玲率领一军回身作战,自己则亲率主力迎击桓熙的枪骑。
当凉军被一分为二之时,张祚的身后又突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
“福禄伯在此!尔等已中埋伏!何不早降!”
仅仅就是两千人的一嗓子,硬生生将一万凉军精骑喊得士气低沉,阵脚大乱。
谢艾在凉军中的威信,可以用桓熙与匈奴弓骑作比较。
如果刘务桓、刘阏陋头叛晋,桓熙领兵征讨,两军对阵之际,二人的弓骑突然得知对面是桓熙担任主帅,只怕也会未战先怯。
而刘家兄弟麾下的弓骑只是追随桓熙打了一场狼山之战,就对他推崇备至。
谢艾更是领着凉州将士将后赵十余万大军当成了经验宝宝在刷,谢艾在凉军中的威名,更甚桓熙之于匈奴弓骑。
这也就是为什么,哪怕张祚依然占据兵力优势,而且凉州精骑战斗力不容小觑的情况下,桓熙仍然笃定,只要将张祚引出了城,此战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福禄伯在此!尔等已中埋伏!何不早降!”
又是一嗓子。
凉军将士得知自己中了谢艾的埋伏,又如何不感到惊慌。
毕竟谢艾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眼见晋军枪骑与身后的伏兵越来越近,凉军骑卒的心理防线终于奔溃,无论张祚、张玲如何呼喊,也止不住他们逃散。
当初在谢艾的指挥下,他们三次以少胜多,更是以二万步骑大破十四万后赵大军,凉军不可谓不骁勇。
但今日与谢艾为敌,得知中了埋伏,这些凉军甚至表现得不如羸弱之师。
三军已夺其帅,匹夫亦夺其志气。
张祚从未有过战功,他在军中的威望,怎及谢艾之万一。
面对将士已无战心,不战自溃的情况,张祚喊哑了嗓子,也不能将他们安抚住。
张祚心知自己无力回天,来不及悔恨自己为何要出城作战,只得带领身边的亲骑夺路而逃。
随着张祚弃军而走,这场战斗再也没有了悬念,此前是晋军逃,凉军追,如今则是晋军追亡逐北,单方面的追杀凉军。
而凉军则是丢盔弃甲,拼了命的向南打马,企图逃回姑臧城。
桓熙见凉军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也下令将士们脱去盔甲,只持兵刃,继续追击。
姑臧城北七里,尸横遍野,血流如注。
一万精骑出城,回来时,仅有数百骑。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没能逃回去,自然是凉军战马没有完全恢复体力,哪怕是丢盔弃甲,但驮着一百多斤的重量,大部分战马也跑不完这七里路。
当然,晋军枪骑的战马同样存在这一问题,但谢艾此前绕往凉军身后,担心动静太大,引起凉军警觉,是在牵马而行。
因此,谢艾麾下两千骑卒的战马拥有充沛的体力。
在桓熙下令卸甲追击时,谢艾也做出了同样的指令,使得他可以从容追击。
而凉军骑卒在战马跑不动的情况下,听着那些凉州口音呼喊道:
“福禄伯有言:晋人优待俘虏。”
除了张祚的亲骑,谁又愿意冒死逃命,自然是纷纷选择投降。
毕竟,凉军将士或许不相信桓熙的许诺,但绝对信任谢艾。
此战,桓熙麾下七千骑卒,斩首仅有五百级,自身也并未遭遇多少伤亡,却俘虏了超过八千凉州精骑,不能不说是奇迹。
当然,这场奇迹的缔造者不是桓熙,而是谢艾。
虽然作战计划是桓熙制定,但没有谢艾在凉军中的崇高威信,以七千骑兵对阵一万凉州骑卒,纵使能够获胜,也将是惨死。
邓遐已经在带人打扫战场,这一战他打得很不尽兴。
早在桓熙决定进攻凉州时,邓遐就憧憬着能与凉州精骑交手,没想到对方居然一触即溃,这让邓遐大失所望。
不过他也清楚,自家主公追求的就是这样的战斗,在自身没有太大损耗的情况下,还能重创敌军。
此时,邓遐也终于理解了桓熙为何要费尽心思,将谢艾收为己用。
桓熙此时的喜悦,自不必多说,虽然不知道张祚的生死,不清楚对方是否逃了回去,但此战过后,自己不必在攻城时担心凉军精骑突然杀出。
而遭此大败,城内也必然人心大乱。
桓熙看向身旁的谋主权翼,笑道:
“我早就说过,谢艾归附,攻取凉州易如反掌。”
然而权翼不喜反忧,他朝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凑近了桓熙,小声提醒道:
“主公,今后绝不能让谢艾留在凉州,也不能任由他继续统领凉州将士。”
权翼并非嫉恨谢艾,而是身为桓熙的谋主,必须要出言提醒自己的主公,谢艾在凉州将士心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了。
桓熙脸色如常,他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很显然,桓熙认同了权翼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