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王城北依汾水,被深沟绝壁所环绕,仅有南侧两沟夹峙的窄处,留有一条通道让人出入。
因此,沈劲重点经营南面防线。
苻健想要进攻高王城,也只能从南面发起进攻。
莫说他此行只带了五万将士,就是带上五十万人,一次性能够投入的攻城部队,也仅有数千人。
否则,纵使韦孝宽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高欢五十多天的围攻之下,力保城池不失。
苻健兵临城下,看着眼前的坚城,实在提不起强攻的兴趣,他与谋主薛赞商议道:
“我欲以高官厚禄劝降守将,卿家以为,什么样的赏赐才能使他动心。”
薛赞显然是提前下足了功夫,对城中守将沈劲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回答道:
“陛下想要劝降沈劲,只怕并非易事,据微臣所知,沈劲之父沈充曾为王敦党羽,为晋室叛逆,沈劲自小以洗刷宗族耻辱为志向,因而在桓熙北伐时奋不顾身。
“如今他又怎会为了高官厚禄而动心。”
苻健闻言沉默不语,许久,他才开口道:
“事在人为,总得试过才知道。”
说着,苻健唤来一名军中文吏,对他道:
“你往高王城走一趟,告诉沈劲,他若能献城归附,我许他郡公之位,河东太守,赐他黄金千两、良田万亩、奴婢五百人。”
苻健所言的河东郡,并非桓熙所设的河东郡。
而是包括蒲坂、安邑、河北、解县、汾阴、猗氏、大阳、闻喜、东垣等九县在内的整个河东郡。
苻健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动人,就连受命的文吏也觉得此行必能不辱使命。
文吏请辞,他穿着儒衫,赤手空拳来到高王城下,大声喊道:
“我奉大虞皇帝之命,面见沈将军。”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飞射而来,重重扎进了文吏的左胸,只听一声惨叫,文吏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地。
临死前,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么。
城楼上,沈劲收起了长弓,那一箭,正是由他亲手射出。
苻健遣使前来,除了劝降还能干些什么事情。
沈劲根本就不想知道对方开出了什么条件。
因为儿时的经历,让沈劲将忠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年少时,他一心忠君报国,却屡屡碰壁,空有一腔热忱,却蹉跎到了三十多岁。
直到遇上了桓熙,自此,对于沈劲来说,忠君不再是忠于国君,而是赏识、重用、提拔自己的恩主。
城外的苻健远远看到这一幕,见沈劲居然连条件都不愿听取,果断下手杀人,不由气急败坏,他派遣几名骑卒,在城下高呼:
“献沈劲首级者,赏黄金千两、良田万亩、奴婢五百人!”
苻健心中冷笑:
‘不识好歹,这本是给你的赏赐,如今用作买你人头的赏格!’
然而高王城内六千将士,其中一千人是因为仰慕沈劲,而投奔在他麾下的私兵部曲,对其忠心耿耿。
剩余五千人是受桓熙恩养的战兵,虽然难免会有人动心,但沈劲处在部曲的护卫之下,赏格虽然诱人,但也要考虑究竟有没有命去领。
沈劲并不害怕,他同样让城墙上的将士齐声呼喊:
“能献苻健首级者,桓公必定上表朝廷,功拜并州刺史,不负公侯之赏,另赐黄金千两、良田万亩、奴婢五百人!”
不就是画饼么,好像谁不会似的。
如果真有人能够活着将苻健的人头送过来,想必桓熙也不会吝惜这些赏赐。
苻健听得城墙上的呼喊,恼羞成怒,他当然也不相信真的有人敢因此谋刺自己。
“沈劲!我必杀汝!”
苻健咬牙道。
但也只是无能狂怒,就目前来说,攻城器械尚在打造,苻健只得率军回营。
高王城内的守军望着虞军暂时退去,也都松了口气。
就目前来说,城中守军士气尚且还算高昂。
高王城内存有可供军民食用一年的粮食,柴禾、油盐也有大量储备,断然不会出现侯景围攻建康台城时,南梁公卿在台城储备了四十万石粮食,却没有准备薪柴与油盐的窘迫。
最终南梁公卿们坐拥四十万石粮食,却险些被饿死在了台城之中。
有粮没柴,生米又如何下咽。
满朝公卿,居然无人发现这一问题,也难怪侯景仅以八百骑兵投奔南梁,却能横扫江东,将南梁推向灭亡。
沈劲往长安述职时,就与桓熙、王猛商讨过关于守城的方方面面,此前的战备工作,也是依照三人商量的结果来进行。
此前,高王城的用水,都是由将士们缒绳而下,往汾水打取。
但为了预防苻健将汾水改道,企图渴死守军,沈劲已经提前在城内打好了许多的水井,足够取用。
实际上,只要维持住城中守军的士气,守住高王城并非难事。
而维持守军士气的关键,不在于沈劲如何激励人心,而在于让将士知道外有援军,能够看到胜利的希望。
一旦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即使城中的粮食再多、城池再怎么坚固,将士们看不到希望,时间一久,也必然厌战。
好在王猛已经及时派遣信使将桓熙西征大捷的消息送来了高王城,既然西征获胜,桓熙必然会率领精锐步骑回师,城中守军都明白,只要他们坚守一段时日,虞军只能灰溜溜的逃走。
当高王城攻防战一触即发的时候,邓羌率领二万州郡兵轻兵疾进,也终于进驻蒲坂。
往蒲坂驻军,并非是担心苻健绕过高王城,进攻关中。
除非是苻健患了失心疯,否则此举等同于将自己的粮道完全暴露在高王城守军的威胁之下。
如今还是春耕,甚至都无需坚壁清野,虞军不能拔除高王城,保证粮道安全,就不敢深入关中,否则,得不到粮食补给,等同于去多少,送多少。
当然,邓羌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能分出部分州郡兵,支援高王城的防守,让城内的战兵可以保持体力,时不时在虞军攻城时,出城骚扰,使得对方不敢全力攻城。
然而,苻健已经兵临高王城外,断绝了邓羌派兵入城的可能。
不过邓羌还是派遣信使绕往高王城西侧断璧,由断壁上的将士用绳索将人给拉拽上来。
得知邓羌率军两万已经进驻蒲坂,将士们不再担心家人们的安全,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专注防守城池。
与此同时,奉命西征的谢艾已经越过了汉阳大草滩,经过张掖郡,来到了酒泉郡。
酒泉太守马岌亲自前来相迎。
马岌,凉州高尚之士也,德行素为凉州士人所重。
当年前赵刘曜率众二十八万进攻凉州,河西大震,众人纷纷求和,唯有马岌不惧,力主交战,但终究未被采纳,最终前凉向前赵称臣。
前赵二十八万大军没有吓住马岌,但谢艾却以三千步骑,让这位凉州名士出迎。
说到底,还是因为桓熙依旧以张曜灵为凉州刺史,张氏满门,包括西平太守张瓘一家都在桓熙的控制之下,被他迁往关中。
张氏旧臣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负隅顽抗。
忠义之人自然担心自己的举动给张家带来祸患,谄媚之徒更不会抗拒桓熙的统治,毕竟桓熙已经许诺过,只要归附,便可留用。
谢艾不会对马岌这样的高尚之士无礼,而马岌也对谢艾推崇备至,忠义之人,往往是惺惺相惜。
二人进到酒泉郡城,谢艾问起敦煌的情况,马岌尽皆坦诚相告。
虽然谢艾西征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但敦煌至今没有进行军事动员。
得知此事,谢艾放下心来。
谢艾虽然是敦煌人,但其家族在敦煌郡却没有太大的势力。
他祖籍并非凉州,不过是西晋末年,中原大乱,凉州在张轨的治理下,成为一方净土,吸引了许多中原士人前去落籍。
而谢艾的父祖也在其中。
谢艾原籍陈郡阳夏县,正是陈郡谢氏所在的阳夏县,谢艾与桓熙的妻子谢道韫同为陈郡谢氏子弟。
只不过是在乱世中,一支选择了西迁,一支选择了南渡,从此天南地北而已。
谢艾清楚,敦煌郡不作军事动员,其太守自然没有抵抗的想法。
果不其然,在谢艾进驻酒泉郡城的当天,敦煌使者便带来了降表,自此,除了西海郡居延县因为路途遥远,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以外,凉州八郡,已有七郡归附。
谢艾并未挥师向北,前往西海郡。
西海郡仅居延一县,户口只有两千,想要收复,不过是派遣一名使者招降即可。
谢艾离开酒泉郡,继续西进,前往接管敦煌。
当然,更重要的是谢艾需要亲自坐镇敦煌,抚纳前凉安排在西域的一众官员。
这件事情同样并非难事,西域长史李柏等人能够干涉西域各国内政,不过是倚仗前凉的强盛。
如今前凉都灭亡了,他们也成了无根的浮萍,若是不能顺势转投桓熙,借助桓熙的势力威慑各国,西域各国又怎会继续听命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