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区一栋颇为雄伟的欧式建筑，林枫靠在二楼的包厢的栏杆上，透过单向玻璃自上而下地看着一楼舞池中央合起的帷幕。

而下方，无数身穿考究的和服或是晚礼服的淑女们坐在各自的卡座上，翘首以盼。

“没想到我们这么凑巧还能遇到顶级牛郎风间琉璃大师的表演，看来没在玉藻前吃上晚饭也不是个坏事！”恺撒看着下方的帷幕也相当兴奋。

事情还要说回一小时前，恺撒在玉藻前拨通了Mint俱乐部的电话，询问对方是否可以把次日牛郎店的包场移到今晚，按照他的理解，Mint俱乐部应该可以帮他搞定这样并不过分的要求。

但Mint俱乐部却很无奈地告诉恺撒，今夜的高天原牛郎店有顶级牛郎风间琉璃登台进行歌舞伎演出，不少同样身为俱乐部会员的东京贵妇小姐们都会参加，因此没法帮他包场。虽然不能包场，但临时给加图索大少爷订下个包厢，俱乐部还是可以做到的。

恺撒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就决定让Mint给他加個包厢，于是一行五人在Mint的安排下立刻从玉藻前转到了高天原，在等待表演之前还吃上了主厨特制的怀石料理。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歌舞伎表演应该是日语表演吧，我们谁看得懂？”林枫问。

“没事，主要是欣赏一个意境。Mint俱乐部说了今晚演的是《杨贵妃》的选段，这个故事大家都熟，怎么都能看个大概。”恺撒摸着下巴，视线转向下方举着“风间命”扇子或者小灯牌的贵妇们，“能吸引这么多小姐为他痴狂，风间琉璃想来是个不简单的男子。”

“不要把你过剩的雄竞意识放到这里好吗？”你不会是现在就开始研究牛郎怎么才能火了吧！牛郎真的是你命定的职业吗？！想到这家伙未来确实有可能在高天原和楚子航比谁的花票更多，林枫头上掉下一排黑线。

突然，高天原里的灯黑了下来，有嘶哑低沉的鼓点响起，随后是一段三弦的旋律，悠扬中又带着怨泣之味。

厚重的绸布帷幕拉开，却仍有一层淡淡的黑纱隔开了舞台中的人影和观众们的视线，在黑纱之中，身着华服，满头钗环的杨贵妃在黑纱后以大袖掩面，缓步行来。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她清唱着恺撒等人能听懂，台下的日本观众们反而听不懂的中文戏曲歌词，但这样的词由她嘴里唱出来本也无需人听懂，仅那哀婉的声音和隔着黑纱依旧扑面而来的魅力就足以让所有的观众倾倒。

术士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他被一身皇帝龙袍的玄宗要求前往“蓬莱”，探访“升仙”的贵妃。

随着术士的在台上代表跋山涉水的来回踱步后，终于走到了黑纱前。黑纱缓缓拉开，贵妃的大袖也放了下来，露出苍白如纸的脸和用血红色眼影着重强调的眼睛。

她随着三弦曲折的旋律且歌且舞，绘着凤纹的大袖在她的旋转下仿佛盛开的繁花。被花簇拥着的贵妃一时好像超凡脱俗的仙子，一时又像是诡谲凄艳的女鬼。

术士凑近，念着唱词，述说来自君王的思念。

贵妃连退数步，再次以袖掩面，悲泣声从袖后传来。整个高天原都随着她的哀鸣笼罩在一股巨大的悲伤之中，观众席上寂静如死，有几位擅长品鉴歌舞伎表演的客人默默地流下泪来。

术士再次凑近贵妃，劝说。在他的苦劝之下，贵妃将头上所佩的钗环解下交予术士，随着最后一句“往事一场空···”的词句唱罢，她甩袖转入了降下的黑纱之中。徒留术士手持她的钗环，在黑纱外踱步，试图再度进入。

作为结尾的樱木小鼓敲响，嘶哑的鼓声将术士驱离了代表仙境的黑纱，帷幕落下，一段终了。

短暂的沉默后，全体观众起立鼓掌，掌声如雷，多愁善感的客人早已哭湿了手帕，精致的妆容糊做一团。

“最后这句原本应该是‘往事一场空，何必重逢’吧，她没有把最后一句唱完。”楚子航看着落下的帷幕，轻声说。

“楚师兄你连歌舞伎表演都懂？”路明非睁大眼睛，在他都还沉浸在表演之中的时候，楚子航居然开始研究演员是不是唱漏词了？

“刚刚恺撒说这表演的是《杨贵妃》的选段，所以我用手机查了一下，整个故事讲述的是唐玄宗派出的方士寻找至蓬莱仙宫，找到杨贵妃的魂魄，并传达玄宗对她的思念之意。

杨贵妃追忆与玄宗昔日之情，跳起霓裳羽衣舞，透露当年与玄宗的七夕私盟和玄宗对她的抛弃。方士再三劝说后，贵妃将金钗交于方士，留下一句何必重逢后自返仙宫。”

楚子航看着台下那仿佛还有贵妃在其上舞蹈的舞台，“后来怨恨那么深，只因为当初的相伴相知那么美。”

“虽然误解和怨恨那么深，但她还是想和‘玄宗’再见一面吧，所以不愿意唱‘何必重逢’。”林枫叹了口气。

“不愧是大师啊，这个表演比我之前在纽约看的日本领事馆的招待演出好多了，后面这个自改的留白也让人更能体会那种眷恋和怨恨交织的情感。”恺撒抚掌赞叹，随后又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源稚生，“这不是你们日本的歌舞伎表演吗，你这个蛇岐八家的源家家主应该看过不少吧，不点评几句？”

“我对歌舞伎没什么了解，我也没看过完整的歌舞伎表演。”源稚生的目光看着那道已经垂下来的帷幕，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

他说了谎，他怎么可能不了解歌舞伎，他曾经有一个喜欢能剧和歌舞剧的弟弟，在他们还住在小镇里时，那个还年少的孩子总是会裹着床单，模仿老旧光碟里那些歌舞伎女形的样子，在他面前表演，然后叫他评价。

《鸣神》的云中绝间姬，《源氏物语》中的藤壶和浮舟、《助六由缘江户樱》中的扬卷、《笼钓瓶花街醉醒》中的八桥……他记得那么多那么多的角色的唱段，他甚至曾被那个孩子拉着搭戏。

可最终，他也只能对旁人说一句，我对歌舞伎没什么了解。因为那个最爱歌舞伎，最了解歌舞伎的孩子已经被他杀死了。

他已经为了正义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从此之后他斩杀再多的鬼都不会觉得罪孽。

只是原来，我还是没有忘记过那个孩子啊。源稚生的手扣紧了栏杆。

扮演杨贵妃的牛郎大师风间琉璃和那个孩子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但他却在杨贵妃起舞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小镇，回到了那间逼仄的小屋，那个孩子裹着床单在他面前旋转。

“来来来，表演也看完了，来喝酒吧！”林枫招呼了一声，转回包厢内。

恺撒打开包厢的门，冲贵宾包厢门外随时等着传唤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服务员，开最好的香槟上来，记在风间琉璃大师的名下，麻烦帮我跟他说一声，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歌舞伎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