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
三人未行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
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新也城内。
屋舍破损,街道荒废,市井喧嚣已成过眼云烟,只留下一片白哀寂寥,偶尔有几声鸟鸣打破这静谧。
一排排店铺窗户紧闭,秋季的烈日散发着最后余晖,毫无顾忌炙烤着大地,高温让远处空气看着都是扭曲的。
自然热烈与城市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秋风裹着枯叶飞过,时不时夹杂一缕百姓的哀嚎声,声声刻骨。
这座郡县如同生了黑斑垂死老者,无人救治。
易宁独自走在城中街道,神情悲痛,这一幕幕他很熟悉,他很讨厌。
之前在城外,土地将他知道的全盘托出。
其实这位小国神祇对于如今新也城是何种情况,也不是太过知晓,因为早在半月前,他的上司城隍爷就跑了。
自从城隍走后,这个城市便是如今状态,彻底封城,土地对城市的了解也就此断绝。
而他知晓的情况,却听得易宁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鼠疫不出所料,已经持续半个月之久。
光是半月前的信息,新也城中死亡人数就已达十之二三,且涨势迅猛,民众喧哗,秩序崩乱。
而如今,局势更是不容乐观,只说这位土地爷管辖那座小镇,也是家家缟素,连做棺材的师傅都死得死,跑得跑。
但,又能跑到哪去?
土地爷走后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次年惊惮分身来了特别多,芈悦全国疆域,都是如此。
鼠疫已经在全国传播。
这是個特别坏的消息,这让易宁原本准备以大法力直接灭杀瘟疫的念头,就此落空。
北东诸国之地,修士实力虽不如大乾那边,但因为多年未有战争,百姓人口却一点都不少。
按土地描述,这芈悦国大概就大乾十分之一的大小,但人口却有大乾十分之三。
光新也城的人口,就有不小于五十万人,这五十万人保守活着的患者也不下十万。
而像新也郡县这样的城市,芈悦国不下十座,也就是最少百万患者,同时还得清除根源的上亿老鼠。
并且算得还只是芈悦一国,土地并不知道其他国家有没有感染。
所以,易宁再想以法力不讲道理直接医治,显然不是个好办法。
最好的方案是教会百姓自救,指导朝廷根除隐患,这样才是治本之法。
交谈完毕后,易宁确定好方案,便让童钱带着土地去附近找寻药材,多多益善。
这个命令让原本想溜之大吉的土地爷,笑得格外难看。
如今世道,他这超级小虾米,是真怕不小心就遇到那妖修年惊惮了,然后被别人看上一眼,直接一命呜呼。
至于旗下百姓死活,他只能说句爱莫能助。
说起来也好笑,这段时间百姓死得多了,土地庙的香火反而更加旺盛,几乎活着的百姓,都会花钱买上一柱竹香,虔诚祈祷。
香火未断,这也是土地只想窝在一亩三分地,并不是很慌的原因所在。
最后,土地还想找个借口看能不能不去,却被童钱拎着领子,开始搜山寻药。
亭午也分配到了工作,它的任务是踏寻周边村落,看看具体伤亡情况。
待他们全部走后,易宁身形闪动,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新也城中,城中防御阵法对他没起到任何效果。
“孩子他爹啊,你醒醒,你醒醒。”街道左侧一个妇人瘫软在地,她身前不远处是自家相公的尸体。
尸体已经发黑,用仙师的话说,发黑的尸体中都有年惊惮气息,不能碰,不能摸,相公死了,连上前看一眼都不敢,何其苦也。
“城隍爷保佑,希望灾难快快远离,快快远离。”右侧篱笆小院内,有位阿婆跪在地上,虔诚祈祷。
可她又怎知,自己祈祷的城隍爷,早已逃之夭夭。
此时原本正是忙碌时辰,可易宁一路走下来,却没看到一人在干着正事。
百姓要么在宣泄情绪,要么在祭奠家人、膜拜神仙。
社会秩序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看似排列整齐,却也因此一损俱损。
瘟疫之手推倒一副牌,后面便跟着顷刻瓦解。
当城中出现大规模死亡起,有人就开始摆烂,而后产生连锁反应,连带之人越来越多,即便想要做些生意的小贩,也发现没了客人。
新也城的社会,就这么轰然倒塌,形成如今易宁看到的局面。
“让让,让让!”
一个士兵整个脸蛋都用麻布捂住,只露出眼睛,他手中捏着几份告书跑得飞快。
易宁错身,让开道路,士兵跑过,不一会来到街道的张贴栏上,再将告示贴上。
贴完后,他又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各位邻里乡亲,过来看看,袁县尉又找到一种对抗妖邪的办法了!”
这句话让街道所有百姓望了过来,而后又重新低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士兵见百姓模样,神色焦急,继续喊道:“这次这个办法真的有效,你们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袁县尉?”
此话言出,百姓们悲痛的眼眸中,浮起一丝希望,他们放下手中事情,向张贴栏走去。
易宁眉头一挑,亦是走上前去。
木质的张贴栏上,贴满了告书,且很多都是刚贴不久,这些告书都是教导百姓对抗年惊惮的方案。
易宁将告示一一扫过,而后摇头,这些方案显然是不懂鼠疫之人的尝试推演,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最后,他将目光放到最新的告示上,却忍不住轻“哦”了一声,有些许惊讶:“还真被这个袁县尉试出些门路。”
只见最新的告示上没有什么煽情或是爱民的言语,上来就是几条应对措施。
[一,用布料罩住口鼻,本官推测年惊惮的邪气很可能是通过口鼻入体。]
[二,以烈酒清洗家中床被等时常接触之物,妖邪之气可能比较害怕烈酒这等阳刚之物。]
[三,本官怀疑年惊惮可能是鼠精所化,现城中百姓采取灭鼠措施,方案如下。]
之后又是几百字的灭鼠方案。
如,让百姓填塞老鼠洞,封死它们的行径路线,只留一处出口,待而击之。
如,抓住一只大老鼠,在老鼠的屁股里塞一个花椒,然后用针线缝上老鼠的屁股,再将这只大老鼠放在家中,大老鼠被辣得难受,它一急,就能咬死许多同伴,家里的老鼠能减少很多。
还有许多灭鼠方案,让易宁都看得眼前一亮。
但,
对方还是不太了解鼠疫的传播方式,杀鼠是对的,但主动去抓捕老鼠却是错的,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不过即使如此,一、二两条确实是找对门路了,第三条杀鼠也是没错,只是抓捕方案有问题。
易宁对这个袁县尉起了一些兴趣,以及一点疑问。
这一郡之地,怎么是个县尉在发号施令,他的上司郡守、县令等人呢?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百姓的喊声:“抓到年惊惮了,抓到年惊惮了!”
所有本在看榜单的百姓皆是齐齐转头,将目光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易宁亦是如此,向街头看去。
那里有个身穿丧服的年轻人,此时两手握住一把锄头跑向远方,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杀妖!”
“灭了这玩意!”
“乡亲们走!”
一时间,人们群情激奋,特别是有些家中死过人的,眼睛都红了,呐喊着追上前去。
即便是之前张贴告示的士兵也是如此,将腰间战刀抽出,加入群众行列。
让修士们闻风丧胆,让城隍爷跑路,土地爷不敢出门的年惊惮,这些凡人反而不怕。
也不知是被仇恨蒙了眼,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难道真有年惊惮这种妖邪?”易宁喃喃。
毕竟连茫魂都有,再奇特的妖邪他也不意外,只是易宁不相信,这鼠疫能是那妖邪引起的。
带着疑惑与好奇,他亦是跟上奔跑的人群。
左窜右拐,一壶茶后。
人群已经由十几人发展成百人队伍,人潮涌动挤在城中一角的破旧住所门口。
屋子的主人应该过得非常贫苦,窗纸坏了都未更换,一扇破损不堪的扉门此时倒在地上,是被人强行推倒的。
院内,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被两个小伙子擒住,两名小伙一人逮住老人一只手臂,本就瘦弱不堪的老人此时已经放弃挣扎,垂着头眼神呆滞。
在他身前,还有十多名百姓头戴红巾,身穿奇异的服装,手持桃弓棘矢,做着奇怪动作。
有个领头之人,拿着一把青铜剑左摇右摆:“今日驱傩,家无病祸!”
“好!”篱笆外,围观百姓呐喊叫好。
易宁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中,在他的视野中,并没有从这群跳大神的百姓身上,看到任何法力流动。
这会,
领头之人也跳完最后一舞,来到跪地老人身前,一口烈酒喷到老人身上,弄得对方浑身湿润。
他用剑尖挑起老人袍子,随着袍子被掀开,围观群众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瘦弱老人只有一只腿!
这正是符合传说中年惊惮的形象。
一时间全场哗然,而后群情激奋。
“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躲在城中边角之处!”
“杀死他!”
“将他大卸八块!”
人们举起手中锄头、菜刀杀意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