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两旁的柳枝依旧随风飘飞，月光依旧是那么柔和。

只是这次，易宁看着赵衫客的目光，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般失望。

“想赢一次仙人吗？”

他的声音不大，说得很轻，但却说的非常肯定。

远处浪花拍打着海岸，如同雄狮猛烈撞击着自然界的疆界，发出震撼人心的声响。

浪声亦如此时赵衫客的心境一般，易宁说的这七个字，落在他耳中震耳欲聋，在其心湖不断泛起波涛。

这位老剑神拳头不自觉握紧，指甲陷入肉中，就这么双目无神，呆呆看着前方。

他看着易宁，却又好像在看自己的往生。

自从练剑开始，他便是一路向上，剑术越来越高，能与之较量的也越来越少。

强者自然有强者的心性，巅峰寂寞的赵衫客开始寻找传说中的仙人。

可惜他走遍千山万水，不止是化龙国，就连周边几个国家也都踏遍，依旧没有发现仙人。

但赵衫客不死心，没有对手的寂寞，每日腐蚀着他。

赵衫客开始孤注一掷，放下往日种种牵挂，甚至放弃了那個叫安平的姑娘，向着更远的地方行去，寻找仙人。

最终，在他五十岁那年，赵衫客终于遇到了传说中的仙人。

然后，

没有他想象中的势均力敌，没有他预期的酣畅淋漓。

他败了，被一颗突兀出现的金芒斩断右腿，落下残疾。

但这斩不断老人的一身傲骨。

自那以后，赵衫客意识到了仙人与凡人的差距，但他不服输。

拖着病体，回到化龙国后，赵衫客便选择这个离京都最远的港口，开了一间铁匠铺子。

他开始寻找修炼秘籍，开始打铁，想要打造一把能够斩仙的剑。

只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后续的日子里，没有仙人抚我顶的逆袭故事，没有十年磨一剑，出鞘必惊人的荡气回肠。

有的只是小小铁匠铺中，逐渐衰老、脾气越来越固执的瘸腿老铁匠。

于是，赵衫客为自己打好棺材，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那天。

命运弄人。

可今日，突然遇到了仙人，仙人还说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所以这会，老人只觉心脏都被大手狠狠的拧住。

他下意识捏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易宁并未打扰，对方多年心结，突然得到释放，做出再奇怪的动作，他都不足为奇。

易宁只是安静等待，等待对方说一句“可以”。

然后，他便会以中医之法结合功德之力，为其温养五脏六腑，以中医之道，拔出一个修仙胚子，这个想法早就在当年出朝阳府时，便开始生成。

如今，对这方修仙界、对诸子百家，他也不再是小白，所以易宁很有信心，完成许多年前的模拟。

只是，他并未如愿听到“可以”的答复。

对面原本还紧咬牙关的赵衫客，却突然松开拳头，随着拳头的松开，有点点血珠自其掌心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赵衫客只是低头，看着怀中剑柄，然后他喃喃自语，声音很小声：“上一次我放弃了你，这一次我不会。”

接着，赵衫客苍老的面容上，居然勾起一点点幅度，语气充满骄傲：“我不是已经赢过一次了吗？你自己说的。”

易宁闻言，哑然失笑：“所以不想赢仙人了？”

“不想了，如今才知，那只是以前得不到的执念罢了。”

“所以，你找到心底最想要的东西了？”

“是的，今日方知我是我，却已经太晚。”

赵衫客说这话时，转头眺望京都方向，“是吧，安平。”

等他再回头时，原本想要修仙的执念全部消散，他只想抱着怀中剑柄，等待大限将至。

易宁将对方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

将想与对方做的交易全部打消，再看眼天色后，他迈开步子向客栈行去，一边走一边说：“这个结局也不错。”

“说吧，如果我答应你后，你想要我干什么？”赵衫客在身后喊道。

易宁摆摆手，继续前行：“我又没帮你，不需要你做什么。”

“你说吧。”

赵衫客快步跟了上来，“你帮我解开心结，我这人不想欠别人人情。”

易宁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向前，老人则与他并肩前行，重新回归一瘸一拐的模样。

街边有几名年轻公子与他们迎面走来，公子们谈论的话题，是今天说书人所讲的仙人、剑神。

然后，他们就与话中之人擦肩而过。

半盏茶后。

易宁已经可以眺望到客栈小院，也看到了里边打着拳桩的童钱。

这时他才又重新开口：“我想请你，教我徒弟剑法。”

老人一瘸一拐，没有立即回答，皱着眉头思考一下后，才说：“你徒弟是那个小女娃吧，今天她的身手我有看到，我实力不如她。”

“只教剑法。”

“可我的剑法对于仙人来说，没有用。”

“不，有用，很有用，我相信我的眼光。”

易宁说的很肯定，而这时他们也回到小院门口。

院子里，童钱收起拳桩，向院门口迎来。

“如何？”易宁又问。

老人沉默。

这时童钱已经走到小院门口。

老人看着即将推开的木门：“教没问题，但她得听我的，我这虽是凡间剑术，但再不堪也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没问题。”

“好！”

并没有立什么契约，易宁相信老人会全力教导，赵衫客也相信他提的要求，对方一定会满足。

“矶呀——”

木门被推开，童钱穿着黑衣站在门前，她先是对着易宁叫了声“师父”。

易宁拍拍她的肩膀：“听到了？”

“嗯。”

黑衣姑娘调动身形，又面向赵衫客，以江湖礼节躬身喊道：“老师！”

“我与你师父只是交易，我也没资格做你老师。”

赵衫客将童钱扶起，继续说道，语气却很严肃，“莪这辈子没收过徒，也没传过别人剑术，我说的话你自行分析对错，可学可不学。”

童钱没有反应，易宁解释：“我徒弟是个聋子。”

“聋子？”赵衫客眉头一挑，然后拍拍自己大腿，“聋子好啊，我不也是瘸子吗？”

易宁将手指点在赵衫客喉咙处：“现在你说话，她可以听到了。”

于是，赵衫客将最开始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童钱只是用力点头，意思明显。

之后几人回到小院，石桌前，赵衫客说，童钱认真听讲，易宁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一炷香后。

“你要记住，就算全天下抛弃你，你的剑也不会抛弃你。”

赵衫客说着这话时，还伸手抚摸怀中剑柄，语气认真。

他之前说是随便教教，让童钱自己分析对错，可真开始传授剑道时，又讲得格外用心。

显然对于授业，这位老人还是非常在意的。

童钱全程听得专注，将其话牢牢记在心中，只有这一次，童钱却是摇头，反驳道：“我师父也不会抛弃我！”

易宁哑然，跟着插了句嘴：“赵前辈准备教多久？”

“看娃娃悟性，最少也得三五年。”

“嗯这时间的话，估计会离开化龙国，可有麻烦？”

“离开化龙国吗？”

赵衫客转头又望了眼京都方向后，才笑道，“可以，我这老骨头好久没出去走动了。”

“嗯。”

易宁正要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

“啪——”

一声巨响自城外传来，这是浪花拍击岸边发出的声音，这么大的响声，可以想象，刚才那一波浪有多高！

似乎是不想城中人们反应过来，这种巨响接二连三开始爆发。

“啪——”

“啪——”

浪声还未消散，天空处又响起沉闷的雷声。

“轰隆！”

易宁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眺望天幕，思绪飞转。

黑云压城城欲摧！

此时的夜空已经看不到明月星辰，一片片黑云蜂拥而上，将整个天幕遮蔽，然后用力下扯。

从来安城的视角看去，黑云仿佛触手可及！黑云中不时有亮光闪烁，滚雷在云层中碰撞、翻涌。

“咔嚓！”

比水桶还粗的雷电落下，打在城墙之上，整个来安城都亮了一下，接着又是碎石崩碎的声音传出。

“去地窖！去地窖！”

客栈掌柜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化龙国的城池，显然不像易宁之前到过的国家那般，城市中都有阵法护罩。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应对措施，大人带着自己孩子开始钻入地窖之中，这种地窖都用坚硬材料加固过，家家户户都有，明显就是预防这个时候。

“天变又来了！”赵衫客望着天空，“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这会可能已经往海边跑去了。”

“为何？”

“在这化龙国地界，如果非要说什么是仙迹，那便是几年或者十多年一次的变天了。”

赵衫客回忆片刻后，继续阐述。

“这也是我来到码头的原因之一，当年的我想解析这个异象，看能不能获得些什么。”

“经过等待，我也遇到过一次变天。”

“只是那次，我还未走近，便被风暴给卷飞，跌落在远处，昏死过去。”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我在昏迷前，在海的方向听到了动物的嚎叫声，很清脆又充满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