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唤醒的不止是浪花与海鸟,还有来安城地窖中的百姓。
当朝阳通过地窖门板的缝隙,射穿黑暗后,人们推开门板,光明顷刻间洒入屋内。
赵衫客亦是如此,他从自家后院的地窖爬出,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以前老人总是耷拉着眼睛,看什么都像仇人一般,但自从寻得本心,了却心愿后,昨晚即便是风雷交加,他还是睡得格外舒适。
只是,这会他爬上后院后,却有些呆了。
“屋顶呢。”
赵衫客看着眼前没了屋顶的商铺以及后院,才明白过来昨晚的风雷有多大。
“你们干嘛!住手住手,这是我家的传家宝啊,不要抢!”
也是这时,外边突然传来百姓的呐喊声,听音色应该是隔壁客栈老板。
而后又是其他人的声音,十分吵闹。
“什么传家宝?明明是我家的,昨天被大风刮到你这来了。”
“你和他废话什么,赶紧抢...赶紧拿回我们的东西,还要去其他地方找丢失物品。”
“好啊,你还敢反抗!”
一时间,客栈老板的嗷嚎声,其他人的谩骂声此起彼伏。
抢劫?
赵衫客一瘸一拐向着街道行去,虽然身形颠簸,但速度一点也不慢。
当他来到街道外后,眼前的场景让这个走了几十年江湖,踏遍各个国家的老剑神也有些惊愕,而后他便皱起眉头。
发灾难财?
只见街道上,许许多多的房屋、商铺也如自家房子那般没了屋顶,半边街一侧的官家围墙亦是垮塌大半。
他们这条街还算好的,还有很多年久的房屋,在昨晚的风暴中,全部垮塌,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而令赵衫客皱眉的,却非这天灾后的景象,而是人祸。
比如街头拐角处,就看到四五個男子,四处翻找废墟。
那些废墟上的房屋原主人,起初还以为这些人是来帮忙的,结果还没说出感谢,却见这些“帮忙”的人,拿起他家的东西就向其他地方走去。
“坏蛋!这是我家的东西!”有孩子叫喊,举起拳头冲上前就要抢回自家物品。
结果自然是被这伙人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死娃儿,再叫打断你的腿。”
而在客栈这边,也是如此,三名男子手上拿着利刃,有刀有剑,此时正在搜刮客栈物品。
客栈老板举着手,被一个拿刀的男子逼到墙角,嘴巴哆嗦,又不敢动弹。
赵衫客几步来到客栈,堵在门口:“把东西还给他。”
三个打劫的人闻言,皆是回头,然后看到是个矮小老者后,不屑一顾的神色浮现在他们脸上。
汉子脸上堆起“友好”笑容,一边用刀面拍击手掌,一边走来:“我找自家的东西你也要管?活腻歪了?”
“要换成年轻时的我,你已经死了,要换成一天前的我,你已经废了。”赵衫客眼神冰冷。
“什么?”拿刀汉子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出声:“哈哈哈,老五你听这老头在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手臂已经举起刀劈了过来。
而后,没有利刃划破肉身的撕裂声,反而是一声巨响在客栈后院炸开。
“轰隆!”
“老五...刚才发生什么了。”剩下两人一人张大嘴巴。
一人瞪大眼睛:“好像是...是大哥飞出去了。”
直至这时,才又是一声“嘭咚”声响起,是之前举刀的男子从后院墙壁上掉落下来。
“嗒嗒嗒。”
赵衫客迈上台阶,已经步入客栈大堂,将视线放在如今呆愣的两人身上。
这两个人发灾难财的小伙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怒吼一声,丢下东西......跑了。
赵衫客也未去追,甚至连客栈掌柜的感谢声都未去听,转身向其他区域行去。
如果换做以前,他也许只会顺手救一救,但昨日过后,老人放下执念,当执念散去,心中就只剩思念与愧疚。
思念让赵衫客想见远在京都的那个女子。
但愧疚就让他不敢去见,年轻时候为了剑道抛弃别人,现在老了再想挽回?
先不说天下好事是不是都围着他一人而转,就只说一事,便让赵衫客不敢去见。
她想必已经结婚了吧,她想必也有自己的家庭了吧。
“或许换个时间相遇,我们真的很适合。”
于是,
最终万般思念与愧疚交织,化作绕指柔,缠绕在这矮小老人心头。
他只能偶尔想,经常偶尔。
于是,
赵衫客便想赎罪,做些好事,让心头舒服一些。
你既然是化龙国的公主,那我就以山月星河,百姓安康做贺礼,祝你平安幸福。
即便这样其实并无意义。
赵衫客就这么开始赎罪,在这经历过天灾的来安城中。
他路过之地,时不时就会响起惨叫声与感谢声,如同客栈中的男子一般,如同客栈掌柜一般。
直至,
老人被一群身穿黑袍的壮汉挡住去路,他也知道了,为什么来安城的官兵不见踪影。
因为,这些官爷们自身难保。
市舶司官邸门口,
两尊石狮子倒在地上,其内的建筑却损坏不多,毕竟作为来安城最大的官邸,这建筑经常翻新。
只是这会,平日安静有序的市舶司内,不时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出。
而在外围还有七八名大汉手持长剑,守着官邸大门。
“拜剑门?”
作为老江湖,赵衫客瞬间便认出这个江湖中的邪教门派,之前老人一心寻仙,并未特意关注,只是听说官府通缉他们多年,却一直未曾将其灭杀。
有人从倒塌的石狮上跳下,用鼻孔看着赵衫客:“有点眼力劲,以前混江湖的?”
“混过。”赵衫客一边说一边向着对方走去。
“瘸子?再敢走一步砍断你的双腿。”守门的拜剑门弟子将鞘中长剑拔出,扛在肩膀上,吊儿郎当。
然后他就听到一句,“剑,不是这样拿的”,接着就是脖子处传来的冰凉感,以及身后同门的怒吼声。
“砍死他!”
“兄弟们使用战法!”
这些拜剑门弟子的战法,就是以多打少。
“嘭咚!”
赵衫客看着最开始搭话的黑袍人倒在地上,脚尖一提,便将对方掉落的长剑握在手中。
当他再抬起头时,那位化龙国的江湖第一便回来了。
与之同时,那群冲上来的邪教弟子们,皆是觉得心中一颤,而后便是脖子一凉。
十步杀一人。
赵衫客一人一剑杀入市舶司!
半柱香后。
官邸楼阁,来安城的官员都汇聚于此,他们抱着自家妻儿,望着门外紧张不安。
门口是举着佩刀的官兵们,只是这些让官员们寄以希望的官兵,他们自己的眼中都全是绝望。
因为如今地上、脚边已经躺满同僚的尸体,有个别还没死透,哀嚎声传入官兵耳朵中,挑拨他们紧张的神经。
让官兵们严阵以待的,却只是三个黑袍人罢了,三人一男两女,是拜剑门的门主以及左右护法。
“门主,我和香儿的剑法是不是更进一步呢?”左护法在脚边官差喉咙一划,有鲜血飚飞,“血溅出的样子,真美。”
名叫香儿的右护法则抱住门主的胳膊,胸前两个浑圆因为她的用力,不断变化形状:“哥哥,你快说我和左护法谁厉害呀。”
可是这一次,她并没得到想要的回答。
拜剑门门主推开身边女子,表情郑重地看向外边庭院。
左右护法也不再争宠,纷纷回头望向庭院,然后她们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瘸腿老头。
......
官邸庭院。
当老人一瘸一拐跨过庭院围墙,来到市舶司最大的楼阁时,浑身的粗麻衣已经染为血红色,这些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这是江湖剑神的从容,这是绝对技巧上的压制,所以易宁才会说,都是凡人的情况下,他打不赢老人。
“最后三人了吗?”
赵衫客打量下眼前情况后,拖着长剑向官邸门口的一男两女走去。
“阁下是谁?要做着朝廷走狗,与我拜剑门为敌?”拜剑门门主喊道,语气铿锵有力。
但熟悉他的左右护法这会明白,是遇到硬茬了,自家门主一向做事直接动手,哪会废话。
能让他废话的只有一个情况,门主没信心。
赵衫客没有理他们,只是迈动步伐一点点逼近,然后都不带犹豫就是一剑递出,这一剑非常简单,正是之前月下街道,他最后刺向易宁的剑法。
易宁是仙人可以躲,但左护法不是,所以她躲不了。
“哧啦——”
剑尖划过女子如玉般的脖颈,鲜血如约而至,赵衫客问道:“好看吗?”
回答他的是左护法倒地的声音,赵衫客继续提剑:“还有两个。”
场上的形式就这么瞬息万变,原本还是猎物的官兵们突然发现,之前让他们害怕的猎人这会在恐惧,恐惧那个矮小老头。
拜剑门门主沉声说道:“现在跑是不可能跑了,只能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明白吗?”
他与身旁女子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狠劲。
右护法率先提剑攻向老人头部,她在等待门主或者说自家夫君,补上胸膛一剑。
可惜,她只是听到脚尖蹬地的声音,而后就是胸前一凉,一柄剑已经插入胸膛之中。
赵衫客将剑拔出,看着跳向楼阁屋顶准备逃跑的男子,语气深寒。
“你和以前的我一样,也配用剑?也配当人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