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微云,空山流水,小村犬吠,对坐两人。
明月洒下一抹洁白,山间邀来一缕清风,李家村的小院内,酒坛开了一坛又一坛。
时隔境迁,小院换了新篱笆,叫嚷的老狗变为小狗,哪怕是吹来的风,也不再是从前那一缕。
但,酒依旧是以前那味,人还是以前那人。
小院坐着的两人不断举杯,随着一声声酒杯碰撞的声音,他们仿佛回到几十年前,那时的山村还是冬季,冷得很。
期间李二贵看着易宁模样,说着你还是这副模样,羡慕羡慕。
易宁问他想不想修仙,再活个百八十岁。
已经满头青霜的独眼老人却果断拒绝,开始吹嘘他的儿子多能干,孙子多么得乖。
总之,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辈子值了。
易宁点头,修仙确实也没什么好的。
李二贵附和,也就这仙家酒水还行。
最后,自然是和上一次的结局一样,李二贵还是喝趴了,即便他为这顿酒练习了好长好长时间。
易宁将之扶入屋中,与之妇人告别后,轻轻关闭屋门。
当他离开小院时,已是深夜。
因为李二贵知道易宁性格,并未给自家哥哥报信,所以此时的李家村与往常一样,家家熄灯,与蛙声一起进入梦乡。
这也让村口不远处的一栋房屋显得格外显眼。
屋子这会还亮着烛灯,透过窗纸,隐约可见一个姑娘的脸庞轮廓,看样子是在读书。
“真好。”
易宁轻声呢喃,带着山间清风走过家家户户,直至来到小村大门处。
李家村的村门就是三根木头,两竖一横拼接而成,中间横着的木头被人写着[李家村]三字。
易宁负手看去略加思索后,伸出食指,来到村门立柱上,用食指一左一右分别刻下两字。
[福]、[寿]。
随着字成,村中的山风与月光变得更加温柔,连原本一直叫唤的家犬也发出“呜呜“声,将脑袋耷在腿上,安静下来。
易宁站在村门口挥手告别,告别村民、告别晚风。
直至当他转过身时,神情才开始一点点严肃,易宁眺望着身前的罔芒山,然后迈开步子向山间行去。
以前进山的泥路变得又宽阔几分,似乎是因为上山采药之人变多了的原因。
深夜的大山自然没人,易宁就这么沿着山道行走,随着愈发深入山间,他眼眸中的郑重就越来越浓。
罔芒山深处有一丝法则交缠的气息,这股气息已经很弱很弱,但在易宁的视角里,气息与周围其他法则流淌依旧格格不入。
其他法则气息是不断流淌的血液的话,这股气息就是老死后凝结成的血块,极其突兀。
而让易宁神色肃穆的原因,便是因为这气息里有道儒佛三教的法则余威。
能历经如此久的岁月,还有法则余威的手段,恐怕这天下没几人能办到。
再加上在麦岳府地底时的方向感知,这三股气息是谁留下的便呼之欲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点让易宁不得不慎重,那法则交缠的气息中,有一抹法则力量格格不入。
这抹法则力量他非常熟悉,这不是三教任何一家的法则,而是天道!
天道自己的基础法则力量!
如果将这世界的法则比喻成一棵树的话,将诸子百家的大道看做树的分支,这些大道交汇在一起形成了树冠。
那么,天道自己的基础法则就是树根!
树木的树根面积要比树冠大上两至三倍,天道的基础法则亦是如此。
它很庞大但却如树根一般,埋入地底,修士就是行走在大地上的人,平时根本很难见到地底的树根,就更别说利用了。
“世界的隐藏强者?是他吗?”
易宁一边嘀咕一边从纳戒中拿出一封信纸。
信纸正面写着[易君亲启],
里边内容是,[老奴俸苍,见过君父,前路险阻,君父已返,奴按约定,先行开路,君父勿急,勿念]。
可惜,这只是普通的纸张,字也是普通墨水书写,根本在上边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易宁就这么带着疑惑,表情郑重,继续登高。
当他路过山腰处的山神庙时,停了下脚步。
第一次来这里时他根本没修为,就感受不到庙中神祇的气息。
今日再来到这里,便清晰的察觉出神庙山神像中,传出的神源流通。
且从易宁还感觉到,这個神祇气息的主人,正透露出胆怯、害怕的情绪。
所以他知道什么吗?
易宁想了下后,轻轻推开山神庙的木门。
可能是因为如今上山采药的人多了,山神庙也被村民们重新翻新了一遍,里边的环境比起第一次露宿时,显得整洁许多。
山神像位于小庙正中,样子是个威严的持卷中年人,易宁来到神像前,很是客气:“还请山神现身。”
说完后他便静静等待,足足等了小一会,才有一道青烟窜起,一个穿着宽松袍子的中年人现身于神庙之中。
中年山神先是打量下易宁后,发现看不出修为,然后拱手行礼:“罔芒山山神,见过仙长。”
“不好意思叨扰了。”
易宁还礼,然后开门见山的询问道:“不知山神在二十多年前,有没有见到过山中有人斗法?”
这话一出,原本还一脸轻松模样的山神瞳孔猛然一缩,而后恢复正常,他答道:“罔芒山最近百年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什么仙人,更别说斗法了。”
这位山神的一举一动,易宁全部看在眼里,刚才那话一出,他反而更加确信对方知道什么。
于是易宁又问的更加具体:“你,是不是见过三圣。”
“没有!我没见过!”
山神下意识向后退去,说话间就想施展术法消失在原地。
易宁无奈,立刻又说:“我是易宁,大乾尊上。”
这句话,就像一道定身术一般,直接将山神定在原地。
他强行抑制住想要遁地而走的冲动,再次打量易宁外貌,山神的神色也在这期间稍微变得松懈几分。
直至他终于确定易宁身份后,就像一个担心受怕几十年的孩子,找到靠山一般,猛然跪地,哀嚎出声。
“尊上你可算来了,小神苦啊!”
这嚎叫声那叫一个凄凉悲转,山神是个中年男子,硬是给他哭成受气小娘子模样。
“苦从何来?三圣吗?”易宁问道,可是等了半天,却并未见山神回答,“怎么了?”
山神闻言,不断指着自己眉心,焦急的很。
“嗯?”
易宁随着他的动作,看向山神眉心处,而后轻疑出声,然后一步踏出来到对方身前,“别动,放松心神。”
接着他手指泛起一抹彩光,点在对方眉心处。
而接下来,在其眉心处的发现,让做好各种猜测,各种预判的易宁都忍不住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代表着疑惑,不可置信!
只见山神体内眉心正盘旋着一颗光球,光球发着微光,像个罩子,将山神的神祇神源完全包裹!
这颗光球与亭午眉心的那颗很像,但只是像。
在易宁的感知中,这颗光球起到的作用是禁制!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山神知道自己身份后,还不敢说出知晓的情况,只要对方说了不该说的,这颗光球就会爆炸,与之同时爆炸的还有神祇本源。
而真正让易宁吃惊的,是这颗光球的气息,它带着天道气息!
虽然没有自己使用的那般强大,但再微弱也是天道的力量!
“是那个与三圣战斗之人留下的?”
易宁自问,然后再次观察下七彩光团后,确定能将之拉出后,体内七彩池水翻涌,气息涌入山神眉心之中,然后连接至光团上,最后一拉。
原本覆盖在山神神源上的禁制,就被易宁一拉而碎。
也就是这时,一股信息涌入易宁脑海之中,它传递出的消息,让他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隙,缝隙中精光爆闪。
这般恐怖的气势,直接让刚刚心弦一松的山神疯狂倒退自墙角,而后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但此时,易宁已经管不了山神情况了,他的心思全部沉寂在刚才涌入的信息之中。
光球传来的信息是一道老妪的声音。
“桂儿见过君父,桂儿日盼夜盼只愿再伺候于您脚下,但如今时候未到,希望君父早日找回自我。”
虽然没见过最开始那个写信之人,但易宁可以肯定这句话,和原来的那封信,并非同一人所留。
从他们的自我称呼便可以看出,一个叫俸苍自称老奴,一个自称桂儿。
桂儿是谁?俸苍是谁?
他们为何称呼自己为君父?
还有桂儿提到的找回自我是什么意思?
这些疑问,涌入脑海中,让易宁脑袋有些疼。
“本来想来罔芒山解答一些疑惑,如今倒好迷惑更多了。”
许久后,他才平下心来,无奈摇头,“三圣还有叫我君父的人,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我拥有的信息量还是不够。”
说完,易宁将气势收起,将目光看向墙角的山神:“不好意思,没控制住。”
直至这时,山神才稍微好受些,他连忙回答:“没关系,没关系,感谢尊上帮我解除禁制!”
“嗯。”易宁上前将他扶起,然后问道:“将你知道的都给我说下吧。”
“这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
......
时间回到二十多年前,
也就是易宁在麦岳府化身天道之时。
罔芒山山神也被那边磅礴的气势惊到,他来到神庙屋顶,向麦岳府方向眺望,即便看不到那边啥情况,也就当吃个瓜了。
就在这时候,山上突然响起有人与动物对话的声音。
“是这吗?”
“呦呦呦。”
“好的,谢谢你。”
作为本地山神,自然是将话语听得格外清楚,这些声音让罔芒山山神有些懵,谁会大晚上跑山上来,之前自己怎么没发觉。
想到这,他便将心神连接大山,向话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入目是老书生、小道士、年轻和尚,三人此时正在互相打招呼,他们说的话直接让山神肝胆俱裂。
就在山神被吓跑胆时,三人也注意到了他,正要干什么,现场又多出个衣着朴素的老人。
再然后山神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心神瞬间与山体断开。
“不该看的别看,按原来君父的性子,你是该死的。”
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山神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穿着碎花裙扎着丸子头的少女。
然后又听少女道:“只是如今嘛,君父似乎不喜滥杀,真是无趣,就用你的身子给君父带句话吧。”
山神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少女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有自己脑中光团禁制。
......
......
“这道禁制,让我无法向外边诉说那晚发生的事情,但也救了我很多次。”
山神说道这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这种顶天大人物的谋划,岂是他可以参与的。
易宁将对方说的一切消化后,询问:“救了你很多次?”
“是的,那晚过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结果这二十年来,随时都有修为通天的人物来这边晃悠,找不到线索后,又把小神叫出询问。”
“但你脑中有禁制,没法回答。”
“是的,没法回答,我一问三不知,有两个人也发现蹊跷,直接用法力搜去小神脑中记忆。”
“懂了。”
易宁听到这点头,“也就是这道禁制让他们一无所获,让你逃过一劫。”
“是的。”
山神说到这语气都在颤抖,显然心有余悸。
而山神庙中,也陷入了沉默。
易宁皱眉苦思,所以说三圣确实失踪了,是那个叫俸苍的老头所为?
叫桂儿的少女又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三圣多久会回归?还是永远不会回归了?
“按原计划推进吧。”
易宁想了半天,没有答案,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按三圣还在世的方案应对。
而后,他看向山神:“抱歉,这事关系重大,我需要给你增加一个禁制,可能还需你离开罔芒山,前去别处当差,去哪你选。”
山神早就想走了,听闻这话,哪还会讨价,连忙应是:“全凭尊上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