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怎么可能！”

“我们怎么可能成为反贼！”

依旧在刘健书房，一道道惊恐的咆哮连连响彻。

谢迁快速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边快速行走，一边则是一遍遍的扪心自问。

他们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信使带的话，太过惊悚和含糊了。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管家，你，你确定他说的是，首辅九族被抓了？是陛下下的旨？锦衣卫，哪有什么锦衣卫！？”

张昇也接连询问管家，想要再一次再一次确定这个噩耗。

“他……他是这样说的，我，我也没听清……”

“醒来！醒来啊！”

管家更是连连重复，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使劲掐着人中，也想要这个家伙醒来说個清楚，他也只听了一半。

可惜……

“不用叫了。”

“他已经死了。”

杨廷和扒拉了一下信使的眼睛，感受了一下停止跳动的脉搏，努力用平淡语气说话。

此言一出，来回踱步的谢迁再次定住了。

信使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很能证明一切了。

更何况，他是刘健的亲戚。

“这……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我，我家被抄了，我谋反了？”

这一下，刘健更是浑身瘫软却僵硬，脸色变得极度难看，颤抖道：“陛下，陛下怎么能这样，怎么不留余地！”

“我，我是大明首辅啊！我，不是霍光，我怎么会谋反啊！”

“这……怎么？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杂家，杂家可，可没参与你们的事情啊！”

“不！杂家要走了！”

王岳更是从地上翻滚了起来，想要立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说归说，他愣是在地上挣扎了片刻，都没有爬起来。

杨廷和将几人的表现都尽收眼底，内心涌现了一抹悲凉，这就是他们的团伙？

一个个表现得太拉跨了吧。

虽然……

他也是忍不住的浑身颤抖，内心也有无尽的恐惧，但还好的是……他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勉强能够接受，不接受，也要接受。

“走吧，王公公，你若是想要走……那就尽管离去吧。”

杨廷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直接越过了众人，打开了房门，让王岳离去。

刺眼的光芒再次照了进来，直接让众人目光都下意识的汇聚到杨廷和身上。

“介夫！关门！”

“谁都不许走！”

谢迁大叫了一声，极度恐惧的情绪瞬间用嘶吼来发泄，这下他们已经成为同一条船上的人，下意识抱团，怎么会允许其他人离去。

要死一起死！

“谢老，没必要！如果王公公想要走的话，那就让他离去吧。”

“我们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就是了！”

杨廷和轻飘飘的道，努力站得笔直：“王公公，请！”

王岳尴尬了！

场面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凝固，安静……院子的风吹了进来，也没有让他们好到哪儿去。

“杨廷和，你……你欺人太甚！杂家可没有参与你们的谋反灭九族！你还是人吗？杂家和你拼了！”

王岳色厉内荏的试图挣扎起来想要和杨廷和拼命，可愣是浑身抽不出半点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杨廷和看都没看一眼，目光再次落在刘健身上。

“首辅大人，如果您还是这样的话……”

“那臣告退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接下来，我们各自都回家吧，都等待着自家被灭九族的消息吧。”

他极度失望，刘健不能每次都这样子吧，完全没有一个领袖的样子。

这样拉跨的团队，还造反？杨廷和有种感觉，不被这些人拖累就好了。

他已经心累了。

说完，他便是果断踏出门槛，要离去。

这一个情况，直接让谢迁回过神来。

“介夫！停下！给我站住！”

谢迁惊呼，一时间不知道抬左脚还是右脚，焦急的两只脚一同踏出，直接被绊倒在原地，摔倒前的手下意识的乱薅了一下，弄得椅子桌子都倒下，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杨廷和停下……

转头看了一眼，更是一抹悲凉涌上心头。

他们就这？

“介夫！给我停下！站住！”

刘健终于是被逼得彻底从恐惧之中回神了，知道现在更不是让杨廷和离开，否则，他们全都引颈受戮吧。

“王岳！你要滚就滚！你这个阉狗，别在这里碍我们眼了！”

“管家，别管这死人了！”

“现在，你赶紧给老夫出去打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昇，你赶紧去通政司，赶紧让人看看，有没有南方来文！”

“老谢，你自己起来罢！我浑身没力了！”

他终于彻彻底底硬气了一回。

人在极度恐惧或者是极度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就两个反应，要么被吓得精神失常，要么就像是他这样，恐惧战胜所有，反而变得冷静理智。

“介夫，回来！”

“关上门，我们好好商议一下！”

他央求的看着杨廷和，对自己的表现自然也是极为不满。

“呼！好。”

杨廷和转身，再次踏了进来，门也没关，也没必要再关了。

“首辅大人，您，您刚刚说什么？”张昇也回过神来，有主心骨就好。

“你先速去通政司鸿胪寺光禄寺等等看看情况！有没有南方来文！”

刘健再次重复。

“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张昇终于也是慌张领命，这就准备离开。

“不用了！首辅大人，南方若有紧急情报，早就来跟我们汇报了！”

“我觉得，大家还是都不要走吧！”

“都留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不用太多时间，一刻钟就好！”

杨廷和拦住了张昇，有条不紊道：“反而是管家，你先出去好好清查一下，刚刚这消息是否走漏，是否有其他人也知道，先出去看看……”

“对对对！还是介夫冷静，就这样办！”谢迁也爬了起来，扶起椅子。

“是！”

管家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也看了一眼刘健。

“就按介夫的办！你速去，也别管尸体了。”刘健点头。

管家快速离开，离开前也关上了门。

“介夫，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时间紧迫，刘健也不想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努力装出首脑的样子。

他也知道，他再不拿出一点东西，团队真的要散了，现在他也只能依靠他们这几人了。

“怎么办……”

这其实问到了杨廷和，但他的眼睛看到了尸体，一下子再受震撼。

“其实……这已经是最坏的局面了！”

“我们的九族……可能也被陛下控制了，抓起来了！”

“陛下已经宣布我们谋反了！”

“虽然不知道陛下怎么会在接到消息的一瞬间，就有所行动！”

“莪们就只能当……陛下其实早就有打算彻底清算我们内阁了……”

杨廷和努力让自己从错综复杂的未知局面之中，分析出一些什么。

可是，他们可用的信息太少，对朱厚照仍旧一无所知。

甚至想到自家人也被抓了九族，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他不认为自家也能躲过这场劫难。

“彻底清算我们内阁……”

“怎么可能！算算时间，当时太宗陵寝都没有被炸，最多……最多只有我们处理张延龄张鹤龄吧！”

“难道他不允许我们动他家人？”

“难道……是太皇太后，或者是太后……”

谢迁也不由得使劲回溯，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们现在绝对可以确定，朱厚照不是知道太宗陵寝被炸的消息才出手，而是早几天就得知了他们内阁逼迫太后太皇太后弄两个国舅的手段，然后才出手的。

这才符合时间逻辑，那他们的对手就多了。

“不用猜这样了，没用！”

“真的已经没用了，不要追究了！”

刘健打断了他们猜测：“现在，我的九族已经被抓，族人都死在我们面前，下一步，可能就要到我身上了！或者，如同介夫你说的，都要到大家自己身上了。我们现在没有得到消息，其实已经是好消息。”

“我已谋反！”

“那……那就……”

刘健也就强壮了几分钟，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都犹豫了，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关卡。

众人都看着他，等待他自己的决定！

“那就当老夫是反贼吧！当老夫是霍光吧！皇帝陛下既然对我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

刘健色厉内荏道：“我们接下来，就要做一些谋反的事情了！”

这话虽然是刘健大声说出来，但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霸气和决绝，反而有些外强中干。

但是……

这一刻他却理解了司马懿、理解了杨坚，甚至理解了太宗朱棣。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谁会谋反，谁想要谋反啊！

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清君侧、篡位、废立拥立、黄袍加身？亦或者是……其他？首辅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杨廷和有些欣慰了。

首辅虽然外强中干，但终究是在最后关头支棱了起来。

然后，摆在他们台面上的，就是这些造反常规套路了！

可是他却发现，他们一个都没有执行，甚至都没有预案。

“清君侧……”

“篡立！”

“废立拥立！”

“黄袍加身？！”

杨廷和的这些高度敏感的404词汇一出，王岳更是惊恐叫出，这些词他们平时想都不敢想，现在一下子就要他们去执行了。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快。

张曻人也麻了。

“清君侧吧？我们也要学太宗来一个奉天靖难。”

谢迁一下子选择一个量身套餐：“一定是刘瑾在蛊惑陛下！一定是整个南方裹挟了陛下！”

“不，刘瑾不够！”

杨廷和摇头，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盯着刘瑾。

“兴王？”

刘健一下子吐出一个人。

“对！是兴王！兴王架空了陛下！他想要当皇帝！”

谢迁斩钉截铁道：“我们趁着陛下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的时候，也要裹挟整个北方，赶紧宣布！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兴王造反！藩王造反，才能让天下更加信服！”

这显然是朱家的老传统了，也更加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奉天靖难！”

“清君侧！”

刘健面色发白。

重走奉天靖难路！

他们这次能成功吗？

他们有太宗的魄力和运气吗？

他们只想利用太宗和太祖名声打擂台，而不是复刻太宗奉天靖难之路，也不是要让太祖复刻北伐之路。

……

“左千户，陛下有令！”

与此同时，就在刘健他们重新策划奉天靖难重走太宗路的时候。

京城锦衣卫的秘密基地，另外一群锦衣卫，也到了。

“卑职领旨！”

左宁赶紧跪迎。

“陛下口谕，左宁你干得不错。朕已经宣布内阁谋反，接下来严密监视内阁和文武百官和他们的九族，扩充锦衣卫，同时保护好太皇太后、太后，同时，不用继续进行定点播报了，有事情就随时通报！”

简单的口谕过来了。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朱厚照自然没有贸然大开杀戒。

一下子把内阁玩死了，他的扩军之类的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要充分利用信息传递时间差，尽可能的逼迫内阁狗急跳墙。

“是！”

左宁瞳孔一缩，这口谕带的信息量实在是太足了。

当然，最令他在意和心惊胆战的，还是朱厚照最后一句。

有事随时进行通报！

显然！

他们的皇帝陛下真的能够看到他们给的信息。

这又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然后得到朱厚照指令，京城的锦衣卫又是高效运转了起来。

这一运转。

他们就很快发现，刘健他们采取了动作，竟然通知在京的文武百官，匆忙开大朝会。

第一时间，左宁便是亲自在院子之中把这条消息通报。

……

“内阁匆忙开朝会？要全体所有人参加？”

“什么事情，这么急？”

“这不都快下班了吗？”

翰林院，正准备下班的严嵩他们，很快就接到了加开大朝会的信息。

当场，崔铣等人有些震惊和狐疑了。

“这是太皇太后、太后、内阁的通知！我不清楚！反正所有人，现在，立即，即刻到奉天殿和奉天殿广场聚集！不去的，后果自负！”

“你们赶紧通知你们掌院！我要通知下一个部门了！”

通政司的官员没有解释，留下了一个强硬的话，就快步离开，通知下一个单位去了。

这般焦急态度，紧急情况，也是让严嵩等人意识到了不对。

他们飞快的朝奉天殿聚集。

……

“什么？”

“皇儿被兴王囚禁！兴王挟天子以令南方！？”

“南方贼寇已经起兵！？”

后宫，病床上的张太后，惊愕无比的看着眼前的杨廷和。夏荷都懵了……她还没有见过的皇帝丈夫，就要成为傀儡了？

“是的！太后！这是李东阳李阁老的八百里加急密件，李阁老冒着生命危险发现，陛下已经被兴王控制！南方传过来的临时内阁，藩王聚集，都是兴王胁迫陛下作出来的动作！”

“陛下之所以没有回来，也是遭到了兴王的囚禁！”

“现南方叛军，已经接连攻破襄阳、洛阳，不日就要抵达京城！”

“还请太后速速到大殿议事！”

杨廷和无比严肃凝重的再次恐吓张太后，这一次哪怕是驾也要把张太后驾到朝堂上让他们主持会议了再说。

……

“刘健，你确定？”

“兴王胁迫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后宫另外一处，老迈的太皇太后王氏从佛堂走出，充满皱纹的脸也是一脸震惊，但她的浑浊目光，却透彻人心，试图从刘健的眼睛之中，看出什么？

“娘娘！臣敢以九族的性命担保！”

“臣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刘健都不用刻意装了，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已经无需演戏。

“怎么会变成这样？兴王怎么可能造反？”

“我大明怎么会一下成这样？”

这一刻，哪怕见多识广的太皇太后也无法淡定了。

……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长陵卫也来宫中了？”

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当严嵩他们奉命聚集的时候，发现了这场朝会的异常。

长陵卫居然把持着宫门，也混入了禁军当中。

同时，整个皇城禁军齐齐上岗，五步一岗，十步一人。

这情况，直接把肃杀气氛拉满，都让他们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同时……他们很快看到六部的大佬：吏部尚书焦芳、户部尚书韩文等等都一脸凝重的进入奉天殿。

这般阵势，让满朝文武和小官们，都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凝重气氛。

……

“太皇太后驾到！”

“太后驾到到！”

无论如何，临近傍晚，所有人都来齐了！

在太监尖锐的通报声之中，老迈的太皇太后和咳嗽不止的张太后，再一次二凤同朝，同时垂帘听政。

然后，两个太后的脸色都很不好，也都取消了必要的行礼。

这般反常的朝会，更是让一些景泰、天顺年间当过官的老官员，感受到了熟悉的氛围。

“刘健，你来向大家通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太皇太后直接绕过张太后，点名刘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刘健身上，发现刘健的脸色很难看！

“启禀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各位同僚！”

“大事不好了！”

“我们接到八百里加急报告和李东阳的急报！”

“兴王造反，挟天子以令诸侯！南方数省已经发生叛乱！漕运已停！”

“同时！兴王借着陛下的名义，更是宣布我们北方内阁集体造反！要开启北伐，现在南方大军，已经接连攻破了徐州、襄阳、洛阳等地！”

“前面南方传来的各种情报，以及后续各种情报，都是兴王逼迫陛下之手，传来的掩人耳目的假情报！”

“我们，可能要进行第二次奉天靖难了！”

刘健也不藏着掖着，趁着事情还没有败露，他们内阁还有最终解释权，信息先知权，将一系列石破天惊的消息，直接公布！

这消息一出，奉天殿的文武百官都懵了，一个个都知道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情，但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么震撼的消息。

这都不亚于……当年土木堡之变了！

甚至……负责报唱通报的太监们，也都被吓到，张嘴不知道怎么通报。

“什么！？”

“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南方造反！”

“这怎么可能！？”

数个呼吸后，奉天殿的文武百官哗然了。

还有一些酒意的徐鹏举，也刹那间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