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色不好,张廷恩在一旁看的清楚,心里却一点都不着急。接触那么久,这位皇帝是个啥性子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怎么说呢?别让这位记恨你,一旦被记恨了,那是能真的能记一辈子的。以这位的性格,真要记恨上某一个人,根本就没耐心跟你废话。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张廷恩判断承辉帝不是对贾琏不满,更谈不上记恨,反倒是对贾琏的欣赏意味浓厚。张廷恩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贾琏还是太年轻了一点,一旦被皇帝看上了,今后真是有干不完的活,说不完的类。
当今是個想做事情的皇帝,满朝文武里头,愿意做点改变现状的事情的官员很少。
立国百年的大周朝,该分的蛋糕早就分干净了,想动分好的蛋糕,既得利益者们有的是手段给你使绊子,我拦不住皇帝,还拦不住下面办事的人么?
这些既得利益者们,让他做事肯定是不行的,你让他给做事的人使坏,办法一套一套的。
贾琏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给皇帝打工没问题,但不能把自己弄成生产队的驴。必须保持一定的自主性,又属于皇帝这条船上的人,只有这样才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廷恩。为皇帝冲锋陷阵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承辉帝活着自然无碍,走了呢?
原则已经确定,做事可以,绝对不顶在最前面。
这么说吧,贾琏已经做好了准备,将来承辉帝不在了,他还得护着张廷恩的后人。
说是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是贾琏的出身摆在那的么?勋贵出身的最大好处,就是只要自己不作死,大概率是能和一个朝代一起灭亡的。贾琏没想的那么长远,只要一辈子就行。
承辉帝果然没有发怒,反倒是盯着面不改色的贾琏沉吟了片刻才道:“想讨点啥赏?”
请注意措辞“讨赏”背后蕴含的意义,换个别人,你不干活有的是人抢着干。但是话说回来,承辉帝开出了一定会兑现的赏格,不等于你可以狮子大开口。
贾琏给出了一个看似模糊的应对:“活还没干呢,干完了,你要觉得活漂亮,看着给个三瓜两枣的,只要不白干就成。”
张廷恩在一旁听到如此应对,心道:稳,太稳了。小小年纪,怎么练出来的?唉,看这意思,荣国府的生存环境有点锻炼人啊。
“滑头!”承辉帝笑了,心里对这厮的欣赏又加了一分。
与领导相处最难把握的就是分寸感,人情世故这东西与能力无关,得吃过亏上过当,吃苦上当多了,才能练出来。当然这也是看天赋的,有的人一次两次就练出来的,有的人练了几十年还那样。
土著贾琏的天赋不错,现代贾琏的天赋普通,眼前的贾琏是两者结合的缝合怪。
贾琏和承辉帝之间的交流,用一句话可以说清楚,【我尽力做好,您觉得好就看赏。】
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起点,有的人的起点高的吓人,比如贾琏。
达到贾琏这个程度的出身,真要把活干好咯。不能给出合适的赏格,那是承辉帝的失败。
反过来,贾琏把决定权交给皇帝,那不是为难皇帝,而是知进退的表现。
皇权就是这样的,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的,别乱伸手。
看到承辉帝的反应,贾琏心里闪过一丝苦涩。
这就是皇权时代的!想保持人格完全不可能。客观上来说,皇权和勋贵之间,是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依附+合作关系的。
“没别的事情,你先回去吧。出了这个门,该说啥该做啥,心里有点数。”张廷恩见情绪都稳定了,赶紧出来撵人。
贾琏也知道走人的时候到了,赶紧躬身长揖:“老师保重,贵人吉祥,在下告辞。”
一套非常熟练的下来,贾琏抬腿就走,承辉帝也没在意他不经过请示就走人的举动,毕竟这是张廷恩的主场,有他同意就够了。
等到贾琏走远了,张廷恩摆出大礼相见的架势,承辉帝提前抬手:“免礼!”
张廷恩还是行了个鞠躬礼,口称:“礼不可废!”
承辉帝也没在意,大马金刀的自己找椅子坐下,这位皇帝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那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觉得你是哪哪都好,要是让他厌恶上了,那是真的能往死里整你。
“荣国府能出一个贾琏,实属天意,贾代善含笑九泉也。”承辉帝有感而发,真是越想越觉得那厮就是个奇葩。荣国府跟筛子似的,任何消息都藏不住。这小子靠装傻能藏到十三岁,藏不下去了才站出来展现自己,然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势头。
张廷恩说出了思来想去许久的答案:“兴许是与年幼丧母有关?”
“是,也不全是。”承辉帝综合了各种消息,有自己的判断,但也没说出来。毕竟在臣子家里埋钉子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说出来就太丢人了。
承辉帝想到的是贾赦,这位搬出荣禧堂的初衷,没准是为了保护贾琏也未可知。
这事情怎么讲呢?越是深宅大院,越是藏污纳垢。
这样环境养出一个奇葩,倒是不是什么特别惊讶的事情。
院子里的贾琏被张吴氏叫住了,在张廷恩面前可以恃才自傲的贾琏,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师娘有事尽管吩咐,学生一定竭尽所能的办好,办不好,下回来您不给开门。”
张吴氏本来就挺喜欢丈夫这个学生的,一看他一个顶级勋贵子弟在自己面前的作态,心情没办法不好,嘴角是怎么都拉不住的往上翘。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弟弟吴安中进京备考明年的会试,制艺方面有你老师指点倒也不担心,安中的算经不是很好,听你老师讲,你是个算经天才,回头安中到了,还要劳烦你帮忙,把算经的成绩提升一番。”
贾琏听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摸着下巴,故作老陈的样子沉吟一番,看的张吴氏颇为好奇时才开口道:“有点麻烦!”
张吴氏……,什么麻烦?你能有啥麻烦?
“到时候我见了他,是称兄道弟呢?还是尊一声前辈呢?我叫他前辈,还怎么教他?”
看着这家伙为这个事情苦思冥想皱眉头的样子,张吴氏忍不住:“噗嗤!”
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情绪,张吴氏笑道:“这我可管不了,回头你们商量着来吧。”
贾琏一副【我很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样子】,点点头:“行,到时候再说。”
晚饭后张家夫妻二人闲聊时,张吴氏说起这事情,张廷恩也是一口茶喷地上。
没外人的时候,张吴氏也可以尽兴的笑起来,张廷恩笑骂:“竖子促狭!说来也怪啊,只有在贤妻的面前,贾琏才像个孩子。”
张吴氏颇为惊讶道:“是么?哎呀,我当时还寻思,这孩子真逗,性子真好。我见他一次乐一次,心情格外的好。”
张廷恩收了笑容,微微沉吟,还是那句话:“许是年幼丧母,在贤妻这感受到舔犊之情。荣国府外面看着光鲜亮丽,里头是个啥样子,外人无从得知。”
张吴氏也收起了笑容,微微叹息道:“一个家里人多了,不都这样么?”
这话里藏着刀子呢,张廷恩一看要被殃及池鱼,赶紧转移话题“安中的事情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吴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能不能光宗耀祖,全看安中的。家里老娘来信说,安中一走,她的魂也跟着一道来了。”张吴氏提到母亲时,面带悲戚。
“岳母年龄年迈,不然就让人接过来,你也好在跟前尽孝。”张廷恩的嘴巴甜起来,那也是抹了好几层蜜糖的。张吴氏听了心里甚是贴慰,摇头叹息道:“要尽孝也是安中的事情,会试要过了,是不是带着母亲一道上任,那也是他来决定。”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点张吴氏尺度把握的很好。再说了,吴家不要面子的么?明明有儿子,岳母住女婿家里,像什么话呢?
这么说吧,现代的年轻人对待老人的态度,按照古代人的理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背着不孝的罪名。个别所谓的【恨爹党】,在古代是要被浸猪笼的。
PS:随口吐槽,【恨爹党】们恨的是爹么?恨是她没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吧?养大这种人的父母,真不如养一条狗。狗都知道冲主人摇尾巴呢,要对得起狗粮。这种人狗都不如!
张家的事情轮不到贾琏的关心,回到家中自然要先休息,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嘛。
天气热了,桂香也越来越放肆了,嗯,这也不能怪桂香,主要是她有点着急了。
荣国府里的主子们,个个都是香饽饽,东跨院的主子贾赦,身边的丫鬟三五个月就要换一两个,运气好的丫鬟,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混个姨娘,比如杨氏生了个贾琮。运气不好的,就一直是丫鬟,年龄大了配个家丁,生的孩子叫家生子。
人生依附的时代就是这样,丫鬟想做人上人,就得努力付出,甭管有没有好结果,你得有付出的机会。任何一个时代,机会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最难迈出的第一步,无论男女。
看着总想做点啥的桂香,贾琏的火气渐渐的高涨。这丫鬟固然有春心荡漾的因素,更多的还是因为没有做点啥实际的事情,心里不安。
书房里没别人的时候,桂香领口的扣子就敢只剩下一个。贾琏只需轻轻一探手,就能测量规模。贾琏不是正经人,这不是不想给自己火上浇油么?
端着冰镇酸梅汤的桂香凑近了,春水在眼窝里流转,说出的话带着钩子:“二爷,要奴婢喂您么?”贾琏决定给这个放肆的丫鬟一点教训,也算是给她点交代:“附耳过来!”
一番低语后,桂香面如红霞,身子发软的靠着肩膀上撒娇:“婢子不会啊!”
“不会才要多练,不然你总这样只管放火不管救火,爷的脸上要长痘子了。”贾琏振振有词的抢占道德制高点。
桂香很想说要的不是这个,但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好在,这也是一个进步不是?
半个时辰后,眼角带泪,面色潮红的桂香从书房里出来,引得其他下人一阵侧目。
这是被二爷收拾了?要不要传这个八卦呢?
花了一炷香时间漱口的桂香,完事后给几个下人叫到跟前,面色冷峻的训话:“二爷备考乡试,正是要紧的时候,这院子里要是有人嚼舌根,闹出事情来影响二爷备考,东跨院里好些树下缺肥料,想来这院子里的下人有的是。”
下人们见桂香说话的底气很足,腰杆子比以前更硬了,有小心思的都收起来。
下人的命,在荣国府里不值钱!
死个把下人,到顺天府里报一个暴毙,一点水花都不带溅起的。
难得进入贤者状态的贾琏,很快是思如泉涌,动笔开始写东西。
三日后,标题为《欧罗巴现状之概述》一文李亨送到了承辉帝的跟前。
贾琏尽量写的简单一点,所以从奥斯曼帝国崛起,丝绸之路的路上通道被截断说起。为了寻找通往印度的海上通道,获得香料以及来自马可波罗口中那个东方大帝国的丝绸茶叶瓷器,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吉利,这些在大航海时代有所作为的欧罗巴小国的名字,一一被列出,并附上一张手绘的简单的草图。
承辉帝花了一个时辰才看完这近万字的文章,通篇白话文,看完之后对于欧罗巴大陆乃至整个世界,有了一个粗略的认知,在看落款处的笔名,还是【胡言梦语】。
抬头看看李亨这个逆子,被文章引发的激荡渐渐的回落,承辉帝的心情很复杂。
明明两人的年龄相仿,为何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呢?
承辉帝感受到了对比带来的伤害,决定今天晚上早点去元春那里过夜,哼哼!
“抓紧刊印吧,笔名换一个,就叫【胡言乱语】吧。”
目送李亨一脸兴奋的退下,承辉帝心里舒服了一些,说起这个报纸,真是好东西,用着太顺手了。上回揭帖闹出的动静那么大,都被这报纸上的一篇文章带偏了。
【小滑头,朕很期待你下一次带来的惊喜】,想到此处,承辉帝起身下班,脚步难得加快,天色虽然还早,但有的情绪迫切的需要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