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宣本名宣敏行,23岁攻读博士起接触灵子学,至今已有八个年头。
这八年间可以对半分,前面是喜悦,后面是折磨。
畸变毁了他刚刚建立的家庭,发展到后面整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出个门都需要一连串报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可以吃普通食物,否则后果会如何,他都不敢想。
在这期间,他也通过学界的关系四处拜访,几個疑似压制畸变的人各说各话,并未能提供有效帮助,直到前回去风临二科大参与公开课。
梦境与畸变的关系,他自己也曾有过怀疑,只是未曾与灵子投影这等虚无缥缈的学说结合在一起看待过,甚至之前拜访的人,也多半将梦境视作身体畸变对潜意识的影响。
二科大叫伍江的同学,对灵子投影的描述虽然在学术上臆想成分过多,但确实能与自身情况对应,而且那红蓝墨水的演示比喻,十分直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份印象,竟在他再次进入怪物梦境中时,被记起来。
那一次,他直接避开了怪物,醒来后,畸变竟然没有进一步发展。
这让他意识到,那位伍江同学的话,很对。
然而可惜的是,后面两次打电话给二科大,对方都以伍江不在学校和学业繁忙为由推脱了。
这一回参与灵子事件,再次碰到伍江,也让他亲身体验了对方那恍若与世界合为一体的念动力。
实际上大多数融灵能力者,根本感受不到不同类型念动力的差异,但他本人就有两种念动能力,动力型念动和具象型念动。
对比一下,自己用念动托起自己,肉身就会感觉到支撑点的受力很大,体感有点像悬吊类的安全装置,髋、肋骨、肩都会受力。而伍江用出来的动力型念动,全身受力都十分均匀,甚至不影响被承托者在空中活动。
也许是这一天有了新收获,把伍江请回家,他就再次进入那印象深刻,曾经令他恐惧的梦中。
这梦境世界初见时堪称噩梦,到处都是肉红色,天空也无,便如在肠胃里,一根根摇曳着的东西也不知该算做植物还是动物,偶尔有怪物从软乎乎的地里钻出来。
怪物也不是影视剧中那般两条胳臂两条腿大致有个人形的样貌,而是左右上下都不对称,两三个脑袋七八只眼十几只手足都有,移动方式有用触手插地板上如同撑杆般弹射过来,也有螃蟹、蜈蚣般的各种爬行法。
只是随着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在不但不觉恶心,反而渐渐起了些亲切感,刚进入时,“自己的身体”总是很放松。
和伍江的碰面或许真的很重要,在这里往往不太好使的脑子,突然又想起那红蓝墨水演示。
那演示可以说在很短的时间里,形象的描述了人和投影的关系,在这里的身体实际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个人意志与投影物质的结合。
紧接着,又想起刚刚聊过的一句:足以跨越生死之门的意志。
生死之门,在初听时就觉得很怪,为什么不说“超越死亡”?
而到了梦中,不太好使的脑袋反而开窍了。
所谓生死之门,在投影里并不是多么抽象的东西,而是很具体的,意志与肉身关系。
既然梦中肉身是投影物质构成,那么只要意志足够强韧,就算肉身坏了也可以就地取材随时再捏一具!
如此变化,在正常世界观下,毫无疑问就是跨过了生死。
但开悟了,不代表着就能做到。
他避开怪物的巡视躲在角落里,忍痛扭下自己一根小拇指,试着用红肉般的软地板物质,来捏一根新手指。
接上了!
可并非手指,而是更像自己已经畸变的手,十几条丝状物。
回想着自己真正的身体技巧,很快这丝状物拧做一起,伪装成手指形状,动一动,也如手指。
再解开,十几条丝状物伸展出去半米长,触摸着地面,也如真正的触感。
按这个思路走下去,岂不是说他可以把自己换装成真实世界的模样?
那副模样虽难看了些,但在功能上,毫无疑问远远强过人类。
要这么做吗?
不太好用的脑袋有所迟疑,决定暂缓,等问过伍江再做决定。
投影梦境进来一次可不会这么一会就结束。
想要思考,脑子不好,想要行动,又担心畸变进一步发展。
走路?
这个念头不知如何生成,他就漫无方向走起来。
观察一会,总觉得这漫无目的的移动,有目的地。于是他的主动意志,只负责避开怪物,其它都交给本能。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肉红色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根柱子的轮廓,它上接着不知多高的肉红穹顶,下连着地,如同钟乳石洞中的石灰质沉淀,两头粗中间细。
不会是世界中心吧。
继续走,还没走近柱子,就见到个……自己?
前面那物,如同自己,只是身形、样貌更接近真实世界里的面貌,顶着个火炬头,穿着却是一块不知什么怪物的红兽皮。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个东西同时发出一样的声音。
他就悟了,那不是谁,就是曾经梦中的自己。
难道自己每次进来,都用的是新身体?好像也很合理。
自己这身人形,能和它打吗?就算赢了,也只是带来更多畸变吧。
“我想看看那根柱子。”
两人还是一起说话,这感觉让他十分不适。
“一起去?”
那东西扯出个笑,第一次单独发声:“好啊。”
而这一边更像人类的他,则是强行克制住本能,没有同步发声。
太怪异了,前面绝对有危险!
可是有危险就退缩,如何控制畸变?至今为止,他甚至还不知道梦中的规则是什么。
“跨越生死之门。”他又想起伍江的话,一凝神,抬脚往前走。
只要我意志够坚定,这死亡也不是真正的死亡,换个壳子罢了。
两个他,隔着几步远,几乎是以一样的步态,向着柱子前进。
但是,梦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
随着他逐渐靠近柱子,发现自己的身体畸变一步步发展,只一百多步路,就已经发展到超过真实身体的程度。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意志是什么?
活下去?
那么似乎以怪物的身份活下去,也未尝不可,真理已在前方,走下去即刻就到。
又或者,他还是想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他停下脚步,旁边那东西就不耐烦了:“如何不走?”
“你自去罢,我还有事未想通。”
“哼,找死。”那东西头上海带一展,原本该是脑子的地方喷出一堆丝线扎来。
他就地打个滚,躲了去。
想反击,又犹豫打这东西如同打怪,也会带来更多畸变。
只得再躲。
那东西不用灵子能力,只用高畸变度的功能器官攻击。
他也忍着不用,然久守必失,总会被细丝般的东西扎到。
其实也仅仅略疼,他自己畸变度也不低,挥手就能斩断细丝,并且斩断后,这细丝就归自己控制了。
结果打打闹闹一阵,他身上能控制的细丝数量、长度、质量都越来越有优势,现在,只需心念一动,就能把那瘦弱的东西撕成碎片。
几次想要下手,都本能的犹豫着,他也时刻提醒着自己,在这里,本能有时候比脑子好用,或者他已经分不清本能和意志了。
终于,那东西身上丝线器官不够,放弃了攻击,目送他远离。
没多久,顺利从梦中醒来,便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回的对手,竟是自己。
所以天亮时面对伍江的问题,他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会不会觉得人类的身份是一种负担?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若伍江没有做出过选择,那就不该是人形,已经战胜了一切的“人”,除“人”之外的一切,在其眼中都是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