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苏不明原因,又来回对比多翻几遍,发觉这两种文字的确迥异。
邪书上的要简易一些,这两本书上的则更加繁复古朴。
但无论哪一种,都区别于他模糊前世记忆中的“汉字”。按理说他从小就是盲人,根本没有学过认字,本来就不该能阅读此世书籍才对。
总不能他是先天邪修圣体,天生就能读邪修之书吧?可《灵宝通识》、《如意御风术》这些书他也能自然而然读懂啊。
“师姐,这些文字为何与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啊?”
“这是神山文。”
“神山文?那是什么?”
“世界上有两种文字,一种是普及度广泛的五洲文,还有一种则是特殊的神山文。文字与剑一样,也能承载道韵、勾连玄炁,神山文就是由五大仙祖共同创造出来的特殊文字。但它形式复杂、写法晦涩、玄妙至极,非常难学。而且学会了也不一定能写得出来,所以没有普及开来。
同种符篆上的符文,用神山文则威力比五洲文更大;同本书相同句子,用神山文比五洲文给人带来的领悟收获也更加深刻。还有许多其它特殊效果,所以神山文被神山严格管控,能写神山文之人都不可擅自乱写神山文。我这两本书,就是神山专门给重要弟子学习的用神山文写成的典籍。”
望舒仙子耐心解释,她也并未多想,游苏出身偏僻,还自幼失明,靠神识学过五洲文已属不易,没学过神山文也属正常。况且神山文也并非是想学会就能学会的。
游苏闻言点点头,他微微皱眉,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自然读懂五洲文,却读不懂神山文。他的心底,也隐隐冒出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却分不清它的源头。
游苏决定先暂时放下这股诡异之感,这种生而可识字的能力若是随意暴露给别人,也只会引来别人的担忧猜忌。
“师姐能教我神山文吗?”
望舒仙子又沉默片刻,两根修长食指微微纠缠在一起,道:
“我教不了师弟,只有仙祖塔之人,或是书仙峰的峰主才有教授别人神山文的资格。”
游苏听出来师姐对不能帮到师弟的愧疚,便道:
“师姐抱歉,看来还是只能拜托你先给我念一遍了。”
望舒仙子眨了眨眼,看向游苏的目光又温柔几分,显然是为又能帮上师弟的忙而开心:
“嗯。”
还没等游苏将书取出,望舒仙子竟自顾自地背诵了起来:
“我们先从《剑法通识》开始,夫剑乃儒雅中之利器……”
就这样一连三日,游苏孜孜不倦地与师姐相互学习着。
通过这两本书与师姐的讲解,游苏对修行之道以及他最擅长的剑道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望舒仙子也在游苏的教导下,知晓了更多山外凡尘间的事。
……
莲花峰上的小院里,莲剑尊者依旧闭关未归。
精致的玉兔面具将望舒仙子的面部全部裹住,只能见到一双清澈宛如流水的蓝瞳。她身上的白裙也极其保守,却依旧遮掩不了纤细的腰肢以及纤长的双腿,唯独将玉颈与皓腕裸露在外,肌肤白嫩如凝雪。
她的身边,还有一颗蟠桃树。这桃树的果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功效,只是一种寻常的灵果,无非是滋养灵脉、稳固灵台类似的功效,但它的滋味却是有口皆碑,算得上是广大修仙群体最喜爱的几种灵果之一。
望舒仙子不知何时腰侧之剑已然出鞘,她提着剑正小心翼翼地用其修剪着桃树的枝条。哪怕这是一株灵植,如果不修剪,长出来的桃子也长不了很大。
游苏则用神识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师姐的剑法,一刺一割妙到毫巅。自恃剑道天赋的他,也不能保证能像师姐一般将每一根细枝都修剪的恰到好处。
游苏忽然想试试师姐是否能一直如此专注,便找准时机出言道:
“师姐!”
望舒仙子却毫不受他影响,剑下枝条断的干脆利落。
“怎么了?”
游苏暗自称奇,师姐之手当真稳如泰山。
“这段时间麻烦师姐了,为我念书如此辛苦。”
“不会,师尊说过,温故而知新。”望舒仙子继续砍着枝条。
“这是两码事,师姐可有喜欢的东西,我好为师姐筹备谢礼。”
“喜欢的东西?”望舒仙子重复了一遍,似在思考,又道:“我喜欢师弟。”
游苏错愕一瞬,也不自恋,知晓这师姐定是混淆了喜欢的概念,便道:“这个喜欢问的是东西,不是指人。”
“师弟不是东西吗?”
游苏顿时满脸黑线,只得道:“物品,我问的是师姐喜欢什么物品。”
望舒仙子却俄然收剑,没有回答,淡淡道:
“师弟,三长老来了。”
三长老?
游苏散开神识,识海之中除了师姐身影之外却再无一人。
“三长老好。”
望舒仙子收起剑,对着一方恭敬行礼道。
小长老们一概是以自己的姓氏或代号冠名,只有大长老们才能以数字冠于长老之名前,三长老便是其一,她乃是桃花峰的峰主,精通灵植之术,有着极其尊贵的身份,哪怕是玄霄峰宗主的真传弟子见到也需行礼。
游苏正准备与师姐一样,朝着相同方向行礼,却忽而感觉到不对。
他视线虽然模糊,但也已经能稍稍视物,那个方向上不仅神识没探到人,就连肉眼也没有看到人影轮廓。
三长老真的在这個方向上吗?或者说,她还在吗?对方此举显然是故意的,自己若是真的朝着一个空如一人的地方拜礼,恐怕会让自己在三长老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
游苏神识全开,他猝然回头,对着桃树拜礼道:
“游苏见过三长老。”
“有点意思。”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悦耳熟媚之音,望舒仙子也扭头看去。
在桃树边,竟忽而现出一位春衫女人,也不站着,只是随性地靠着桃树席地而坐。她侧对着二人,胸脯更显傲人,配以春衫包裹住的香臀曲线张力十足,裙摆微乱,露出两截羊脂玉似的小腿。
三长老摇晃了一下手中精美的透明葫芦,葫中仙酒也随之晃荡:
“你怎么看出来的?”
游苏自然知道三长老所问何物,朝着声音的主人恭敬回道:
“靠神识。”
三长老闻言,一对桃花眼不察地扫了游苏一眼,不屑道:“莫要打诳语,你一个区区灵台境,神识再强,还能感知到刻意隐藏自己的洞虚境不成?”
“是三长老故意给我的提示,地上的落叶被坐弯了。”
“还真是瞎的。”
一道无形劲气托住三长老熟透的身体将她扶起,她站直身子,笑意盈盈地盯着游苏清澈的双眸:“本尊身子轻轻柔柔,那树叶可不是被本尊坐弯的,是被本尊这酒葫芦压弯的。”
“是游苏眼拙,还请三长老恕罪。”
三长老瞥了这俊俏少年一眼,毫不吝啬眼神中的欣赏之意。
“你便是莲剑尊者新收的弟子游苏?”
话音一落,在游苏的识海之中,三长老的身形才显露出来,是一团被青色迷雾环绕的人形,叫人不能看清。
游苏注意到,虽然识海中的三长老与师娘一致,都被一团境界导致的迷雾笼罩,但师娘身上的迷雾却比三长老多了一块黑斑……
游苏不明就里,赶忙回道:
“回三长老,正是。”
“下山去吧。”
三长老平淡发话,随后高抬瑧首,醇香的佳酿顺着葫壁流入她艳红的唇中,美艳动人。
游苏紧蹙剑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要被三长老赶下山,遂问道:
“三长老是何意?”
“你既是莲花峰真传弟子,也就是玄霄宗之人,为何不去经堂报道?你想一直当个孤魂野鬼赖在这莲花峰上不成?”
“我……”
游苏的确无辜,这也没人告诉他入宗还要经过报道这种手续啊。现在想想也是,中元洲第一大宗,岂是说入就入的?
“三长老,为什么我不需要?”望舒仙子疑惑问道。
“你从小就出生在玄霄宗,还报道什么呀?这宗里,也就只有一个你。”三长老宠溺地看了望舒仙子一眼,又看见游苏还在原地,“怎么,还要本尊亲自送你去?”
“三长老言重,我这就去。”
游苏便作势退走,他之所以迟疑,还是因为对下山之路感到茫然。
说到底,他都只是一个瞎子,之前能在出云城状若完人般自如行走,那是因为那些路他都走过无数次。此时在这莲花峰上,虽然神识比之前更强,但却连下山的路在哪儿都不知道。
就在他踌躇之际,望舒仙子已走至他的身边,柔声道:“我和师弟一起去。”
游苏心中如淌暖流,感慨还是有个师姐好。
身后的三长老则喊道:“小望舒,你去凑什么热闹?本尊的课你不听了?”
游苏这才想起三长老还在此地,如此贵客前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提醒游苏去报道这种小事,原来是为了给师姐授课。
还没等游苏劝师姐留在山上,望舒仙子已直白回道:
“三长老,我不听了。”
三长老微微错愕,她的印象里望舒仙子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她虽然看不惯那个冰冰冷冷的莲剑尊者,但对其这个唯一的徒儿却是喜欢的紧,恨不能让望舒仙子改拜自己门下。
在十三长老离宗八年间,也就属她上山教导望舒仙子次数最频。望舒仙子每次也都非常认真地听她讲课,从不缺席,却没想到这次会为了一个新入门的师弟拒绝她。
被游苏“横刀夺爱”的三长老有些欲哭无泪,她当时对小望舒说十三长老为何不留个师弟给她只是打趣罢了,却没想到那冰山女真的会带个男弟子回来。
“小望舒,不是你说想学如何种好桃树吗?不听课,可学不好哦。”三长老犹不死心,宛如哄小孩一般。
“师姐……”游苏也是劝道。
“三长老,我师尊已经回来了。”蓝眸少女声音诚恳地提醒道。
八年来其他大长老来教导望舒仙子只是代师授课,如今莲剑尊者回宗,其余长老自然没有继续教课的义务。
三长老秀眉倒竖,又灌了一口酒然后猛瞪了游苏一眼,望舒仙子却一步跨出,替游苏挡住视线。
“好好好,为了师弟连本尊的课也不听了。行,你想去就去吧,本尊不拦你们。”
望舒仙子道谢一声,全然不顾恨得牙痒痒的三长老,直接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师弟,我们走。”
游苏顿在原地不知所措,暗道把人家一个大长老独自晾在山上合适吗?可望舒仙子已经走远,游苏只得也向三长老道谢一声,然后连忙追上。
游苏凑近了些,小声问道:“师姐,三长老她……”
“师弟不用怕,三长老没有生气。”
望舒仙子是先天无垢之人,心思纯净,对别人的情绪感知的敏锐。
她刻意放慢脚步,等游苏与她并肩而行,又道:“而且三长老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师尊的。”
游苏闻言这才恍然,猝然感到手中传来一股冰凉柔腻的触感,他忙抽回手惊道:
“师姐你拉我手干嘛?!”
“师弟不喜欢?”
“这就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你忘了我与你说的男女有别?”游苏语气严肃。
“你是瞎子,不牵着你,你摔跤了怎么办?”望舒仙子语气天真。
“师姐,我不是凡人瞎子,我是个灵台境的瞎子。”
“不都很弱小需要保护吗?”
“……”
一身青裙的熟美仙女看着消失在云雾边的师姐弟二人,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恬淡的笑意。
三长老又摇了摇手中的半透明酒葫芦,明明她已经喝了好几口,其中仙酒的高度却始终不变。
“何疏桐啊何疏桐,你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教不明白小望舒,就找了个师弟来教吧?教的倒是不错,小望舒还真越来越有个人样了。”
她摇摇头,又望向莲花峰翠绿树林的深处,眉眼也变得严肃起来,她一边袅袅婷婷地向里走去,一边低声自语道:
“你可别轻易死了啊,不然小望舒可就要拜莪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