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宋安乐躺在床上，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他很久没有做梦了。

梦境浮浮沉沉，他跟随着意识的流动来到一座白色的塔。白塔很高，直入云间，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他用手遮了眼睛，尽可能地挡住光线。背后有人推着他往前走，宋安乐无法反抗，只好顺着力道，进入白塔内部。

没有盘旋的楼梯，也没有恢弘气派的穹顶，有的只是一片空泛的白。三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宋安乐的面前，坐下，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面前出现一张长木桌，和一把金属椅子。宋安乐自觉地坐到那张椅子上，他心里很抗拒，但身体却指挥着他走到那里坐下。

接下来是讯问，宋安乐清楚流程，却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流程。

“你叫什么名字？”三道人影中，居中的那道开口说话，是低沉成熟的男音。

“宋安乐。”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宋家人？”

宋安乐没有回答，等同于默认了。

三道人影交头接耳一番，中间那道人影又问。

“十年前，你突然消失在术士界，也没有回宋家。为什么？”

“因为……处罚。”

“什么处罚？”

宋安乐垂下头，不说话，脑子里却反复放映着十年前他最后一次任务失败时的场面。

——安乐，快走！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脑海中重叠，宋安乐痛苦地捂住头，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像受伤的蜗牛要用壳包裹住自己。

对面三人见他不说话，小声商量后，又换了一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长明琉璃灯？”

“……知道。”

“那有没有人跟你提过……长明琉璃灯的下落？”

宋安乐的头晕沉沉的，他被迫回答了几个问题，心里想阻止自己开口，却怎么也做不到。他整个人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飘在半空中，竭力想阻止他说话，另一半却像个傀儡，只能按照人家设定好的程序走。

——别说啊！

清醒的那半在他耳边吼。

“长明琉璃灯，在——”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打断了宋安乐的话，他迅速清醒，同时那三道人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睁开双眼，宋安乐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宋小五被甩到柜子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顽强的爬起来，张开利爪攻击。而另一边，三道白影忽上忽下地飘浮，不停地找机会伤害白猫。

“小五！”

宋安乐从枕头下面抽出饮鸩，一下子割破手掌，鲜血霎时染红刀身。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握住刀柄，另一只带血的手一把扯过那在半空中飘浮的人形白影踩在脚下，饮鸩冲着躯干的位置狠狠一割！

嘶——

那白影周身朦胧的光晕尽散，只剩下一张中间破了口子的纸人。

式神？

另外两只见状不好，试图从窗户缝里挤出去逃走。

“想跑？”

宋安乐一手一只，抓在腿的位置，然后把两只绑在一起，防止它们趁乱逃脱。他用饮鸩解决掉其中一只式神，把仅存的捏在手中，再系上染血的绳子，将它完全束缚住。

式神甩动着单薄的四肢，拍在地板上啪啪作响，努力地想要挣脱绳子逃到外面去。宋安乐翻过它的背面，在式神的后背中央，有一个红色的印章，上面勾画着复杂的图案。

纸式神没有独立意识，只能根据主人的指令行动。方才的梦境很有可能就是它们几个在搞鬼。它现在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去，肯定是要执行下一个指令。宋安乐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先去看看他的猫。宋小五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它此时卧在自己的窝里，恹恹地蜷着。宋安乐叫它，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回，好像很不愿意理他。

宋安乐没办法，只好说：“小五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出去一趟，明天给你买小鱼干吃。”

仅仅换好鞋子，宋安乐就穿着家居服，大半夜地跑到街上。他一手绑着绷带止血，另一手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是式神。白色的纸式神飘飘忽忽，向着某一个方向飞。宋安乐在下面盯着它，还要时不时避开路面的障碍物。

沿街的某高层，七层。方世卿从睡梦中被渴醒，迷糊着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边喝水边靠在阳台窗户旁困倦地看夜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从拐角处闪出一人，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

方世卿揉了揉眼。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能看出来是个男人，手里系着什么东西。

待他再定睛一看，更惊讶了。

大半夜的出来放风筝？

方世卿给这位奇人录了个小视频，然后发给他的好兄弟宋襄，这才晃悠着又钻进被窝，咂咂嘴巴，陷入梦乡。

窗外，宋安乐还在苦苦地跟着式神跑。饶是他体力不错，此时也有点累了。好在式神行进的速度减慢，宋安乐也渐渐停下脚步。

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区，他不禁蹙眉。

这不小吴住的那片老住宅区吗？

他心里正奇怪着，手中的线越来越长，式神飘到五层的某家，在窗户上没有章法地撞了半天，这才进去。

宋安乐及时用饮鸩把线割断，钻进楼道，迅速奔上五层。他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宋安乐一惊，赶紧拍门。

“吴先生！开门！”

门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吴铭晖拉开房门，满脸的惊恐。

“宋、宋先生！我家进了、进了那东西！”

宋安乐转头一看，果然，那只飞进来的式神直冲着他身后的小吴袭来！他连忙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式神纸做的手掌划在身上格外地疼！宋安乐“嘶”了一声，另一只手倏地伸出，上去就要抓住式神的腿。结果这次式神变得狡猾许多，不但轻巧地躲了过去，还反抽了宋安乐一掌，直接把他摔倒客厅的茶几上！

“宋先生！”小吴吓得大叫一声。

“没事。”

宋安乐咳了咳，被搅和得有些火大。那式神见一招得逞，得意洋洋地在客厅上下飞舞，还发出尖尖的怪笑。

“嘻嘻嘻——”

然而它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铛——

饮鸩倏然从空中闪过，当胸一击，狠狠地将式神钉在了电视后的白墙上！

目睹全程的小吴惊讶地半张着嘴，完全想不到那把刀是怎样做到在重重的白影中准确地预判了纸人的行动，并且一击扎在它要害的！

“宋、宋先生……”他反应过来，要去扶宋安乐。结果人早就站起来了。

“咳——”宋安乐缓了缓气息，取下自己的刀，一并把式神从墙上揭下来。不知是时效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式神已经变成了普通的纸人，安静地被他攥在手中。

“吴先生，”宋安乐看向不知所措的小吴，“看来这两天，你得跟我一起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