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今年的腊八倒不算太冷,腊八粥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喝。
腊八蒜涨价的热议程度很快盖过了昨日玉京各城发生十几起针对金风亭门下高手刺杀案的话题,也没谁太关注细雨阁门下诸多产业被风云楼抢走,连东五环城的细雨湖也被占了去。
这些事如今已无法过多撩拨玉京百姓们的神经,顺嘴提一句就算过了。
两月来已发生了太多类似事件,再讨论也说不出个花样来。
随便在街头抓个半大孩子问问也知道凶手是谁。
必是风云楼做的。
继续问下去,那就是镇抚司顾小丑了。
如今四处杀人抢地盘横行玉京十二城的风云楼无人敢管,满朝大臣装聋作哑,反倒是受尽欺负的细雨阁帮主关损、铁旗门帮主卫小刀的乙字通缉令贴在了城门楼下,罪名则是“行凶杀人”。
昨日风云楼又对金风亭下手,金风亭雷帮主也登上了通缉令。
这天仿佛没了天理。
也会有人嘀咕一声,“李青天也不管管”,唉声叹气地样子似乎对李青天没有剑斩顾小丑很是不满。
也会有人冷笑一声,“京城不比江南,朝堂之上各位尚书大人内阁相爷都不说话,李青天还能怎么办?”
诸如此类话题点到为止,多说也无益。
中午时分,玉京食府八大楼之首的鸿宾楼一如既往的热闹,只用软屏风隔开各桌的一楼大堂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到同桌人说话也要喊,否则根本听不清。
嘭地一声。
好像有人拍了桌子,让邻桌几人看过去。
见一個国子监武院贡生服色的少年拍案而起,稚气未褪的脸上已是耳热酒酣。
“他娘的!”那少年撸着袖子骂道,“刑部难道瞎了眼,就任由那镇抚司顾小丑如此作贱我大虞国?”
同桌少年讥笑道:“刑部?刑部如今在镇抚司面前不如狗,此前百官数次弹劾顾小丑,刑部屁也没敢放一个,最怂就是刑部了。”
另一同伴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压手示意大家小点声,“都不要胡说了,今年秦相分管刑部,让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不提这个还好,那醉酒贡生愈发来了火气,嗓门更高了几分,“那就是秦相的错,必是秦相压制了刑部,故意纵容顾小丑胡作非为,秦相当上本请罪隐退!”
“你想死啊!”
气得带头贡生直骂,“你想死不要连累我们!”
大虞人自古豪迈,骂起六部九寺各衙门来毫无畏惧哪怕当街也骂两嗓子,千年来就这么过来的,即便京兆府治安衙门的巡逻官差们听到也是无所谓一笑,或许也跟着骂两声也未可知。
但有一点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要指名道姓。
骂刑部怂,随便。
但不要指名道姓的点出李学真李大人或者任何一个官员,也不能提官职,否则就是有目标的攻击了,出了事自己兜着。
骂顾小丑除外,因为人人都骂。
那醉酒武贡生借着酒劲儿口无遮拦喊出了“秦相当上本请罪隐退”,这意味就不一样了,一楼大堂里忽然为之安静。
各桌食客纷纷探头看过去,想看看哪位高人如此大胆。
秦相丢了内阁大学士的官职也是陇中秦家的族长,那颇为俊秀的脑袋瓜丢了可再也长不出来。
醉酒武贡生脚踩着椅子有点懵,酒也吓醒了大半,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坐下缩头。
这时楼梯上几个正上楼的少年公子也停住脚步,回头向一楼那个武贡生看去。
其中一人微微皱眉,脚下微错有要下楼之意。
肩膀却被抓住了。
“晓哥。”
秦衡微微摇头,努嘴示意大家继续上楼。
几名秦家子弟无奈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呆立的武贡生,众人上楼来到早上小厮事先预定好的三楼临窗雅间。
如今秦家年轻一代庶子中以秦衡为首,几次家族秘境试炼下来,大家都非常认可秦衡的能力。
嫡子们见了秦衡更亲热,丝毫显不出嫡庶之分。
进了雅间,秦晓火气未消,“敢说我秦家的不是,那小子真是欠揍!”
秦衡先请秦晓坐主位,微笑道:“我秦家树大招风,那人不过酒后失言,理他反丢了我秦家的身份。”
其余几个秦家子弟微微点头。
秦晓也消了火气,笑道:“衡弟说得对,是我莽撞了。”
“自家兄弟说这个干什么,请鸣哥点菜。”秦衡拿起菜单递给秦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七大家内部极重规矩,哪怕秦衡是这一代庶子中的领军人物,家族待遇甚至超过了所有嫡子,长幼之分也是必须要遵守的。
这次进京参加无忧谷夺魁赛,秦衡众人一直在西五环秦府别院潜心修行,入京多日也不曾游览京城名胜。
今日难得出来一次逛逛,就选了名驰大虞的鸿宾楼来尝尝鲜。
众人选招牌菜点着,忽听楼下一队马蹄声急促来到楼下戛然而止,靠窗的秦昭探头往下看,不由咦了声,“谁这么大面子,掌柜的亲自跑出来迎接?”
等大家都凑过去,只看到一辆黑漆马车正在关门,倒是有十几个年轻公子打扮的人纷纷下马,勾肩搭背恣意说笑的样子旁若无人。
楼门口,掌柜带着几个跑堂规规矩矩深鞠着躬,额头就快触地了。
看来是一伙儿京城纨绔。
七大家子弟素来低调从不出这种引人瞩目的无聊风头,众人相视一笑也不在意,却发现喧闹嘈杂鸿宾楼里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秦昭好奇,出雅间叫过一个跑堂问了问,进屋关门笑道:“你们猜刚才那是些什么人?”
“莫非是镇抚司的人?”秦衡开口道。
“衡哥真聪明,一猜就中。”秦昭笑道,“不单单是镇抚司的人,顾淮来了!”
众位秦家子弟相互看了看,都咧嘴笑了笑。
与民间风评极臭的顾小丑之名截然相反,顾淮这个名字在七大家各家内部评价都极高。
秦家甚至把顾淮与李隆观、宫若潮、叶临秋并列,列入了潜龙谱大虞篇第一页。
七大家历来有给当今天下优秀人物拉名单的惯例,以年龄、能力、潜力等等细项衡量。
在朝三十岁以上的杰出人物列入飞龙谱,三十岁以下的列入潜龙谱,在野则列入战龙谱和亢龙谱两本。
第一页为最优,第二页为次优,第三页为优,之后就没了。
这等秘闻外人自然不知道,但秦家子清楚,能登上第三页的人都是天下俊彦中的翘楚。
第一页就更不用提。
潜龙谱是天下各国在朝为官的三十岁以下最优秀人物,大虞篇里原本只有三位,如今顾淮成了上榜的第四人。
秦家家规,这一档人物是第一序列结交目标。
如果不能结交,只要不涉及家族核心利益就不要得罪,吃点小亏也没什么,违者按家规重罚。
得罪一位潜龙谱第一档人物,未来给家族带来的危害可能是极大的。
所谓欺老不欺小就是这个道理。
秦家不是怕。
是犯不上。
万年家族自有存世之道。
与最优秀的年轻人做朋友不好嘛,为什么要做敌人?
三年前齐相派心腹三次换了三个齐家女跟李隆观提亲都遭到婉拒,齐相非但不恼反而更敬重李隆观了。
越优秀的人物越有傲骨,哭着喊着求娶七大家之女或者想嫁入七大家的那种人有的是,七大家看也不多看一眼。
京城这么大,偶尔出门吃个饭能遇上顾淮,诸位秦家子都觉着很有缘分。
秦晓道:“衡弟,我们要不要……”
可以主动结交,族规如此。
不过这种事秦晓自知没有秦衡处理的好,所以先问他的意见。
秦衡皱起剑眉想了想,微微摇头:“太刻意了些,好歹我等也是秦家子,都在京城还会有机会的。”
说得众人一笑。
结交也不能丢了秦家的身份,这也是族规。
很快跑堂恭敬敲门,一盘盘美味佳肴上桌,众人只点了两壶酒浅尝辄止,主要话题还是在无忧谷夺魁赛上。
其实无忧谷夺魁赛并非外界想象的有多神秘,相比较之下更像朝廷文科举和武科举的合并考核。
比文也比武,比单也比群。
甚至有套马拉车,野外搭帐篷等等项目。
夺魁或者名列前茅固然好,不能获得好名次也不用气馁,
这场比赛更偏重让所有人都展现出自己擅长的一面,以便家族唯才是举。
适合做官就放进官场历练。
适合修行就列入修行重点培养目标。
适合管事就派往家族产业。
什么都适合的就遵从本人意愿自择方向。
什么都不适合的……没有。
能来参加无忧谷夺魁赛的都是七大家三年来涌现出的优秀子弟,本身已经很优秀了,比赛只不过是优中选优。
另外也是一场七大家之间的暗中交锋。
内部竞争,一致对外算是七大家不成文的规矩。
尤其对于这些庶子们来讲,无忧谷夺魁赛也是决定命运的比赛,同时代表着自家脸面。
而且男子比,女子也比,更有游园会等促进交往的项目。
不由得大家不上心。
一顿美味吃完,秦昭出屋喊跑堂结账,秦衡则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去镇抚司的雅间结个善缘。
跑堂进屋赔笑道:“各位公子,您朋友已把这桌的帐结了。”
秦家子们一怔,惊讶地相互看了看。
有谁在京城有朋友吗?
嫡子们常来京城或许有,这些庶子们是第一次进京,哪里来的朋友。
年纪最小的秦昭笑道:“认错人了吧,我们在京没什么朋友,多少钱?给人家退回去。”
跑堂为难一笑没说话。
秦晓问道:“什么样的人?在那一桌?”
“呃。”跑堂道,“他们在顶楼,是、镇抚司的大人们。”
秦家子们都是一怔。
本有意主动认识一下镇抚司顾淮,碍于没有很好的方式就没去,没想到人家把帐给结了。
众人相互看看,秦晓道:“衡弟,还是你去见个面吧。”
在众人里秦衡最擅长与外人打交道,顾淮凶名在外,家族中评价又极高,还是衡弟去最适合。
秦衡也不推脱,点头出屋过走廊上楼梯,奔顶楼而去。
心里倒是很诧异。
自己一行人不显山不露水,根本没有跟镇抚司的人打过照面,鸿宾楼里这么多人,镇抚司为什么会给自己这一桌结账?
难道……
英俊少年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