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食府以八大楼闻名,鸿宾楼又是最有名的一个,店内奢华气派自不必说。
前面跑堂领路,秦衡上到六楼才知道这一层只有两个大套间,显然是给贵人们大宴宾朋准备的。
穿过偌大中厅进左手边黄花梨雕花大门,视线所及满眼富贵,除了走廊里一排俏丽侍女没有看到镇抚司众人,深处隐约传来说笑声。
秦衡暗叹只包下这套间的费用怕是就够一楼大堂十几桌了。
万年秦家富可敌国自不必说,但在培养子弟上秉承俭以养德的祖训。
各房各院所用物件吃喝都是极好的,但秦家子们的月例银子并不多,嫡子们也只比庶子多一点点更多代表地位上的差距。
想要钱就努力,每月各种试炼排的很满,表现越好奖励越多。
试炼不止包含各种内比,诸如打扫练功场、阵法符箓修缮、整理用具设施等等力所能及的项目也列在其中,以难易程度加以区分。
相反秦家女的待遇极好,修行不修行的也没人管,比的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男子挺门立户,女子联姻为利,待遇自然不一样。
用二长老的话来说,“我秦家金山银山有的是,你能担起几分几两?身为秦家子想要豪奢容易的很,要看你有没有这個本事。”
秦相能当族长也不是因为他是内阁相爷,而是在那一辈嫡子中最优秀。
尚未正式为家族效力的秦衡极少接触这种豪奢场面,倒不至于怯场,只是叹息纨绔子们的奢靡。
穿过层层软软屏风终于来到里间,跑堂殷勤挑起珍珠帘,秦衡进屋却见宽敞明亮大雅间里一张大桌上十几个人或坐或立,嘻嘻哈哈打闹不已。
一个高壮锦袍公子正大笑着后跃过来,一把抓住桌上飞来的骨头。
“诶?”
高壮公子笑着刚要把骨头丢回去反击,一眼看到秦衡略有诧异的问道:“你干嘛的?”
跑堂忙赔笑道:“大人,这位是二楼乙六间的客人,来致谢的。”
“在下秦衡,谢过诸位大人的盛情。”
大虞人口近百亿,姓氏不过千余,同姓多如牛毛,故此世家惯以族地冠于姓前做以区分比如宏阳荆家,但秦衡并没有报出“陇中秦家”字号。
不想那高壮公子盯着秦衡问道:“是你那个雅间的?”
“二楼乙六间。”秦衡答道。
高壮公子放声大笑,抬手漫指桌上众人,“我赢啦我赢啦!来来来,每人一千两,掏钱掏钱,不掏钱上你们家吃一个月!”
桌上十几人一脸倒霉像,纷纷掏出银票,还有几个公子忿忿地指了指秦衡,“就你多事,致个屁谢!”
“没事没事,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高壮公子极为嚣张的拍了拍秦衡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随手丢出一锭十两银子落入跑堂手中,“爷赏你的!”
跑堂忙躬身:“谢爷的赏!”转身乐颠颠跑了出去。
秦衡却有些明白了,原来这群纨绔子用随意给楼下食客结账打赌,看样子每人结一间,谁结的那间客人上来致谢,谁就赢了,其他人各输一千两。
再想就更明白了。
镇抚司凶名在外,捡了便宜的客人极有可能立马溜之大吉,少有人敢上来跟这些大爷们打照面。
刚巧自己本有意上来认识一下顾淮,倒让这个高壮公子赢一万多两。
‘真能作。’
秦衡心里好笑,上楼时的内心疑云却散去了。
本来担心被镇抚司跟踪才有结账的事,原来不过是他们的放浪游戏。
他抬眼看向大桌旁的众人,主位上有两个空座,没有看到据说相貌极俊的顾淮。
正想说话,肩膀却被搂住。
高壮的云从虎搭着秦衡肩膀往桌边走,“来来来,小兄弟有胆气,哥喜欢你!……坐下一起喝酒,我要敬你三杯!”
那边,黄庚笑骂道:“我呸,你是喜欢他吗?你是喜欢钱!好么,赢了我们一万多两,待会儿怎么说?”
“我请!”
云从虎满不在乎的拍了下胸脯,“哥还在乎这个!”
众人轰然叫好,廉商和韩不器叫嚷不花掉三万两对不起老虎的爽快。
这边,秦衡已被云从虎摁到座位,早有侍女摆上杯盘碗筷。
“小兄弟有点胆量啊,不怕我们镇抚司?”云从虎亲自倒酒问道。
秦衡一笑,“小弟又没做坏事,为何要怕镇抚司。”
一句话却让桌上沉默了。
众人不再说笑,各个叹气样子颇为感慨。
秦衡有些纳闷,不觉着自己的话有什么特别。
那边,方知新已举杯起身,“小兄弟,敬你这句话!”
“同敬同敬!”
所有人起身捧杯。
云从虎更是感慨地连连摇头,拍了拍秦衡肩膀竖起大拇指,“兄弟,凭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后玉京城有事报我云从虎的名字,不好使就报镇抚司顾淮,谁敢欺负你,屎不给他打出来、算他拉的干净!”
秦衡起身双手捧杯致意,也不说什么一饮而尽,心里倒是体会出镇抚司众人掩盖在表面张狂下的内心苦涩。
这种拼命做事不被认可的滋味,他也有过。
百姓骂镇抚司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家子弟当然不会那么看,也明白镇抚司用意所在;分析朝局动向是秦家子们的必修课,重要程度要超过自身修炼。
没做坏事,不怕镇抚司;这话反过来说,镇抚司抓的都是坏人,办的是好事。
百姓不理解,镇抚司众人也不分辨,因为分辨也没用越抹越黑。
自己无意中一句话相当于是对镇抚司的认可,所以这些人摇头感慨,稍微带着点遇知己的味道。
故此众人敬酒,敬的是这份心情。
心思伶俐的秦衡也不多说话,主动拿起酒壶转桌挨个倒酒,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位置才满了一杯,而后捧杯道:“偶遇诸位大人是小弟的福气,敬诸位大人,敬顾指挥使,敬陛下!”
“好!”
白过隙拍大腿,“这话说的痛快,小兄弟一表人才必不是池中之物,你这个兄弟我们认了!”
回头向里间暖阁喊道,“淮哥儿,快出来啊,这小兄弟忒是义气,人家敬你酒呢!”
秦衡这才知道原来顾淮在里间,不由抬头望去。
里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稍等了一会儿才走出三个人。
前面的白袍公子相貌极俊,脸上的表情倒很深沉,一见便知是顾淮。
身后一个白衣蒙面丰腴女子与一个明显是鸿宾楼厨子的人边走边交谈,说着什么油温几成、何时下锅、炸到金黄,竟是在探讨厨艺。
见顾淮走到桌边看过来,秦衡忙起身抱拳道:“这位便是指挥使顾大人吧,在下秦衡见过大人。”
“嗯。”
顾淮微微点头,也不回主座拿过云从虎手中酒杯,稍稍举杯向秦衡示意,“你们说话我听到了,小兄弟人不错,这杯酒我喝了。”
言罢一饮而尽。
众人也忙跟着喝尽。
顾淮放下杯看众人,“下午没什么事,你们随意吧;老虎。”
云从虎答应一声。
“你们带着这位小兄弟……叫什么来着?”
不等秦衡再报名字,顾淮已摆了摆手,“无所谓了,小兄弟确实不错,你们照顾好他,我先走了。”
“你干嘛去?”廉商问道。
顾淮道,“宫里有旨命我观摩七大家无忧谷夺魁赛,要先见见秦相。”
众人一怔。
一旁的秦衡眼睛微微亮起。
韩不器却道:“大中午的秦相也在用膳还要午休,你去这么早干嘛?”
已向外走的顾淮摆了下手,“内阁五相里我最敬重秦相,总不好让相爷等我。”
随即带着风萧萧已挑帘离去了。
“淮哥儿忙,咱们喝咱们的。”云从虎招呼众人落座,提酒壶给秦衡倒酒笑道:“兄弟今年几岁?”
“十八。”秦衡很有礼貌的微微颔首。
“确是小兄弟,我等都比你大。”云从虎道,“小伙子不错,能入淮哥儿法眼的人太少了,满京城也没几个,咱们先喝酒下午好好耍耍,你可别扫了淮哥儿的面子。”
秦衡稍作沉吟,“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点手叫过侍女命她给楼下众人带话让鸣哥他们先走。
“爽快!”
云从虎拍大腿。
众人大笑,纷纷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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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顾淮上车落座,一旁风萧萧烧水沏茶,低声道:“那孩子年纪不大,云大人他们可别把人家带坏了。”
云从虎这些人到底什么样,风萧萧也不知道,只是从那日一席话就听出个个都是浪荡公子。
老话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眼前就有个例子。
寒儿显然就被云从虎众人带坏了。
昨晚众人在内书房回禀差事,风萧萧不关心那些,倒是从寒儿与众人之间说笑间听出些端倪。
这些天寒儿居然没在破烂胡同的家里住过,夜夜都在这个楼、那个居里住,张嘴闭嘴这个女奴、那个姑娘。
前日晚上还因为争个姑娘打了谁家的公子,引发众人一片大笑。
眼看侄儿要变成纨绔子弟了,当姑姑的自然着急就埋怨了大人一句,结果顾淮毫不在意,还说“我顾淮的侄儿不当霸王当什么?”
气得风萧萧差点落泪,叫过寒儿来千叮咛、万嘱咐,可从寒儿那敷衍神情就知道也是白嘱咐,不用出屋就忘了。
她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大不由娘。
方才匆匆一瞥,那衣着朴素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样子,一看就是个好人家孩子,英俊帅朗不亚于寒儿,隐约竟是六品修为。
这孩子跟寒儿一样是个前途无量的天才,神态自若不卑不亢中也显出极好教养,跟云从虎等人混在一起还能学出好来?
风萧萧暗自替那少年的父母担心。
“夫人把心思放在厨艺上便好,男人的事你哪里懂。”
顾淮轻笑一声,嘴里呡着一片干茶,品味着贡香舌清新雅致的滋味。
心中所想却与清新雅致毫无关联。
不带坏?
不带坏,我为何要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