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下午。

东三环城，岫云居。

易水寒大步走出花庭，英武面庞上微微拧眉脸色阴沉犹如阴郁的天光，战靴踩踏着青石小路咯咯直响显出几分急促来。

“少爷，实在是玉芙蓉姑娘染了风寒才不能多陪。”

如今在玉京城跺跺脚满城乱颤的风云楼副帮主李柏躬着身子一路小跑，紧跟在易水寒身后连连解释，“等她病好了，老奴一定请她与少爷多饮几杯！”

“算了吧！”

易水寒扬了扬手，“她爱好不好，关老子吊事！”

一边秦衡抿着笑也不好说什么，心说寒哥真他娘的霸气。

今日两人来岫云居是易水寒兑现那日的承诺，要带着他与玉芙蓉一起喝酒。

不是没见着玉芙蓉。

一角银子没花，玉芙蓉两个小丫鬟搀扶下陪着坐了一会儿。

那姑娘真美。

一张娇柔小脸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有着二十四五岁的绝佳身材，因为感风寒身子欠佳，不施粉黛的素颜更显出清水出芙蓉之意，病恹恹娇弱地样子令人怜惜不已。

说来好笑，十九岁的江南大美女从未来过大虞北方也从未见过雪，只能从“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等等诗词中领略雪的美妙。

这次入京终于看到了真正的雪就难免贪玩了几分，玉京腊月严寒天气却不解风情，把这位江南大美女冻着了。

两人坐下说了两句话，秦衡心疼美人玉体欠安就拉着易水寒告辞了。

而易水寒因为没有实现让玉芙蓉陪酒的诺言生闷气。

吓得李副帮主哆嗦乱颤，一路作揖赔礼就差跪地磕头了。

“寒哥，玉芙蓉有病在身怎么能陪酒。”秦衡劝解道，“你也忒是不怜香惜玉了。”

李柏连连点头，看向这位英武俊逸不输易大少爷的秦公子心怀感激。

这话秦公子敢说，老头儿可不敢说。

都说顾淮是京城小霸王，李柏从前没亲见过，可这位顾大人的侄儿颇有乃叔之风，江南第一名妓因为有病在身不能陪酒都不高兴，可见易大少爷有多霸道。

“有病就不能喝酒？少他娘的扯了！”易水寒停下脚步回头看秦衡，“老子前胸挨了六刀、后背插着三只箭，也没耽误过喝酒！”

李柏和秦衡噗地一声都笑了。

“少爷，你是蓟北边军优秀将领，英武过人自然受伤也不耽误喝酒。”

李柏赔笑道，“人家女孩子娇滴滴的，石子硌了脚还要哎呦好半天，能跟少爷你一样吗。”

言罢连连摇头，心说这位大少爷倒是爷们儿的可爱。

秦衡也笑道：“前胸挨了六刀、后背插着三只箭也能陪你一起喝酒的姑娘，你确定喜欢？”

噗地一声，易水寒和李柏都笑了。

那一幕没法想象。

女孩子嘛，还是娇滴滴才可爱些。

一句玩笑让易水寒心情好起来，拍了拍李柏老肩，“老李，我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哪能哪能，少爷不生气就好。”李柏欠身施礼心里倒是很暖，想起一件事就赔笑道：“后院还养着一匹坐骑，少爷要不要看一看，喜欢就牵走。”

那是一匹妖兽坐骑雷麟虎兽，半个多月前是世袭豫国公嫡二子、左军都督府中郎校尉东方秀少爷的坐骑。

那日勋贵少爷们来砸岫云居，刚好遇上了顾大人带着一位俊逸公子也来听曲。

俊逸公子一通无影腿乱踢，勋贵少爷们连同随行护卫全部“阵亡”，李柏按顾大人指示将少爷们扒成了光猪，带来的坐骑也都扣下来。

连同扒下来的储物玉饰一共买了两万多中品玄晶、一千多万两银子，如今就剩下这一匹雷麟虎兽没卖出去。

不是这匹雷麟虎兽不好，东方公子的坐骑可是一等一的好。

相反就是因为太好了才卖不出去。

东方大都督曾亲自练出一支十五万妖兽战骑大军，人称雷麟虎骑军，十几年前与北蛮一战大放光彩，阵斩北蛮三锋雌狼军三十余万人，如今这支大虞重器掌握在御林提督府手里。

雷麟虎骑军的坐骑就是五军都督府豢兽司特别培育的新品妖兽种，雷麟虎兽。

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雷麟虎兽专供雷麟虎骑军使用，妖兽行里根本没有，有钱也买不到。

这么炸眼的坐骑也只有东方公子敢骑。

所以这匹雷麟虎兽好是极好，挂在风云楼旗下妖兽行里好多天没人敢买。

想想看，骑着这匹雷麟虎兽招摇过市，相当于嘴巴子啪啪打在豫国公府脸上。

这不是坐骑，这是祸。

谁敢惹这個祸。

这么多年来，敢不把豫国公府放在眼里的唯有镇抚司顾淮。

李柏见易水寒高兴起来，就想起了那匹雷麟虎兽。

总养着也不是办法，只一天喂养的钱就几十两银子，拿来拍拍易大少爷的马屁没坏处。

听老头儿一说，易水寒笑了起来，别说战骑武修，没有男人不喜欢坐骑。

“走，看看去！”

易水寒摆手示意李柏带路，揽着秦衡肩膀一起向院外走去。

一直来到岫云居后身马厩院，三人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占了半个马厩的雷麟虎兽，其他拉车普通妖兽种马屁根本不敢靠近，都挤在另一半马厩里。

“真不错啊！”

易水寒快步走过去。

没等靠近，就惹来三分像虎七分像豹，但兽腿修长有力又像马的雷麟虎兽一声恐吓低吼。

威武狰狞的虎口呲出獠牙，全身细密黑鳞闪烁起雷光。

易水寒倒不在意，瞬间周身覆盖冰甲走到近前突然一个闪身欺进，大手已抓住了雷麟虎兽的脖颈凸骨。

这是虎类妖兽种的要害部位，类似于蛇的七寸。

边军出身的优秀小将最喜欢妖兽坐骑，对各种要害部位也了如指掌。

妖兽种不是纯种妖兽，是五军都督府以及各提督府麾下豢兽司培育出来的混血妖兽，纯种妖兽难以大规模装备军队。

易水寒的纯种妖兽寒焰驹比较特殊又是成长型妖兽坐骑，所以需要用军功抵换。

被抓住要害，雷麟虎兽也不得不老实了。

易水寒啧啧几声又摇头。

好是好，这匹雷麟虎兽是六品顶阶妖兽种坐骑里的佼佼者，可惜不是成长型妖兽种，更主要的是与自身冰属性不匹配。

威武程度超过寒焰驹，但实用程度差了好多。

他叹气回头，却看到秦衡的眼里亮着光彩，发现自己看过来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易水寒暗自一笑，想起了淮叔对七大家子弟的评价。

又当又立。

见好处就想拿，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易水寒有了主意，回身笑道：“小衡，记着你说过觉醒血脉能力的事，你是雷震血脉吧？”

“……嗯。”秦衡点头。

好朋友无话不谈，喝酒时提起过几个月前觉醒血脉能力的事。

易水寒笑道：“这匹雷麟虎兽刚好适合你。”大手一挥，“送你了！”

霸气的样子极似乃叔。

“这这这……”秦衡结巴道，“这、不好吧。”

秦家也有雷系妖兽种，可太强的与自身实力不匹配，太弱的又不想要，所以当初通过甲字试炼后就没要坐骑。

大虞雷麟虎骑威震天下，雷麟虎兽也天下驰名。

成年雷麟虎兽都是六品等级，适合七品至五品修士，刚好同是雷属性可谓完美匹配。

就是……太珍贵了。

这般珍贵的赠物哪里好意思拿。

“小衡，你就是这点不好；用我们蓟北土话说苟里苟气，不是个爽快人！”

易水寒一副兄长气势拍了拍秦衡肩膀，“喜不喜欢？喜欢拿去就是了，你我兄弟分什么彼此！”

秦衡嘶地吸了口气，眼中雷麟虎身上那隐约湛蓝雷光立刻击碎“不喜欢”三个字，随即双手重重抱拳，“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易水寒大笑，“这才是好兄弟嘛。”

“要不要跟顾大人打个招呼？”秦衡想起这一点。

雷麟虎兽这般珍贵，或许顾大人有其他用途，寒哥送给了自己惹得顾大人不高兴，反是自己的罪过。

易水寒挥手显出不在意，“打什么招呼？我叔很喜欢你，送匹坐骑算什么，再打招呼连这楼子都送你了。”

言语中更加霸气十足。

秦衡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只矜持着不说话。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去试试，让它听话。”

易水寒指点秦衡如何控制战骑。

见秦衡要上前，一旁的李柏不得不说话了，老脸赔笑道：“少爷，一匹坐骑不算什么，不过这雷麟虎兽曾是豫国公府东方公子的坐骑，秦公子骑着……不要紧吗？”

知道这位秦公子是少爷至交好友，可镇抚司敢得罪勋贵党，秦公子得了这坐骑惹出祸事来……

少爷年轻可以不懂事，李柏生怕将来出了事被顾大人斥责，冷冷瞥过来一眼说不定脑袋就掉了。

易水寒豪爽并不傻相反极为聪明，经李柏提醒也想到这一层，就笑着给秦衡简略讲了讲这匹坐骑的来历。

最后道：“如何，敢不敢要？”

一样聪明的秦衡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得罪豫国公府这种事放在从前一定不会做，不过近些天跟易水寒等人混在一起，低调内敛之气已变得淡了几分，嚣张霸气已藏在了心里。

再者如今说“不敢要”，秦家优秀子弟的脸面往哪里放？

“多谢李副帮主提醒。”

秦衡向李柏微微欠身，“谦虚”地道，“豫国公威名远播，我也十分尊敬，不过我陇中秦家也是要面子的人家。”

李柏怔了下，慌忙深施一礼。

没想到这位秦公子竟是陇中秦家子弟，那就无所谓了。

别人怕东方大都督，秦相还会怕吗？

小半个时辰后，易水寒和秦衡离开岫云居，穿过林边小路上了大街。

一匹雷麟虎兽与一匹寒焰驹并驾齐驱的场面十分罕见，令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小衡，交交手怎么样？”

易水寒道，“谁输晚上谁请客，吃喝嫖一条龙。”

早就想跟秦衡交手了，不过淮叔有暗令：不到刎颈之交的程度不许交手。

意外送出一匹雷麟虎兽，易水寒感觉程度差不多了。

秦衡微笑道：“寒哥，你输了、也是我请，连请十天，做不到是小狗。”

“哦呦，够嚣张！”

“还不是跟寒哥学的。”

易水寒爆笑，轻轻一磕马腹，寒焰驹已跃入空中四蹄荡起寒焰踏空而行，回头喊道：“来啊，哥再教你一个嚣张的！”

被甩在后面的秦衡急忙催动雷麟虎兽追上去，却不敢纵虎跃空，边追边喊：“寒哥，快下来啊，被官差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玉京城内不许空中骑行，千年规矩谁都知道。

头顶上空却传来易水寒大笑声，“来吧，有哥在怕个吊，只要没跑到紫金城头顶上去，出了事、哥兜着！”

秦衡用力搓了搓脖子，心中升起一股豪气，一人一骑也跃上半空。

雷麟虎兽周身荡起闪烁雷光，加速追上易水寒。

下方，大街上安静了。

无数人望着头顶飞过的寒焰雷光。

“这谁啊！”

“要不要命了！”

“喔艹，这年轻人，喔艹！”

此时，街边一辆看似普通的车驾停在“百乐园”匾额下，车夫跳下马车躬身开门。

车里走出魏少秋和燕香泥。

发现满街人都在仰头看，燕香泥也蹙着眉望过去，看到雷光闪烁间的一道背影。

“好讨厌啊。”

燕香泥嘟着嘴回过头来，也不看魏少秋往百乐园大门里走，口中道：“你好歹也是刑部郎中，京城御空这种事也不管管？”

语气中带着十分挑火之意。

魏少秋快步跟上未婚妻，赔着笑脸低声道：“香泥，这是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职责，刑部管不着这等事。”

燕香泥“嘁”了声不再说话，前面迎宾小厮已微笑迎上来，“两位贵客想玩些什么？”

“我要看斗蛐蛐。”

“好嘞……蛐蛐园贵客两位，里边请！”

两盏茶工夫后，又一辆看似普通的车驾停在百乐园门口，先走下一位白衣蒙面的丰腴女子，顾淮随后走下逍遥游。

一身便装的顾大人脸色平静，心情却有些沉。

于老汉果然有问题，必是关九半分魂无疑，十几丈的高偌大一片乱坟岗烧没了就是证明。

赵良臣再次找到郑松，郑松哭着交代说舅舅已失踪多日，没人知道老头儿去哪了。

顾淮却感觉总有一只独眼在烁烁放光，隐藏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大人。”

百乐园门口，风云楼东堂堂主庄景棠深施一礼。

顾淮微微点头走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