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金雨谷染成晴朗色彩，低矮山头上苍苍白发也闪亮起来，仿佛老人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波光粼粼的细雨湖。

两个身影漫步在湖桥上，步伐悠然舒缓。

世间难得的两位美男子并肩而行，挺拔身姿映在水面上，惊起几只不解风情的鸥鹭扑啦啦拍打着翅膀飞向湖深处，并没有多看过来一眼。

湖中小亭里，两人同时抓起一把谷子洒向湖面，引来诸多觅食鱼儿争先恐后。

几只鸬鹚也被吸引来一头扎进水面，随即叼着鱼儿飞走洒下几片水花，湖面上越发欢腾。

鱼吃饵，鸬鹚吃鱼，亘古不变的道理。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李隆观负手望着飞远的鸬鹚淡淡道，“每日忙的脚打后脑勺，出来走走才心胸开阔些；我在京中没什么朋友，难得顾大人肯陪我，幸甚幸甚。”

这话说得没意思。

是我陪你吗，是你约我在此处见面。

顾淮呵呵一笑低头看着恋恋离去的鱼儿，“督帅有命，下官敢不来吗？”

“你这话说得没意思。”李隆观回过身来微笑道，“本帅上任第一天点将难道不是命令，你怎么不来？还要本帅去探望你才行？”

“督帅这话也没意思。”

顾淮也不在意，“绕来绕去的说话不累么？我还是更欣赏那日‘有事你说话’的李督帅大人。”

李隆观放声大笑。

惊走几只绿头鸭。

“不愧是你。”李隆观点指着顾淮，“那好，我也不卖关子了；昨夜有人请托我看住镇抚司缇骑营一个月不得入城，我答应了。”

语气平淡如水，一双朗目看过来透出几分狡黠。

顾淮露出惊讶表情盯着他，没有说话。

猜到李隆观邀约可能说的就是此事，可还是没想到督帅大人如此开诚布公。

“你就不好奇是谁请托我？”李隆观问道。

顾淮点头，“好奇。”

“是大国师。”李隆观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是国师大人族中远房侄孙，二十年前姑祖母回乡偶见就传了我一本道经，没有那本道经就没有我李隆观的今天，姑祖母请托、我总不好拒绝。”

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落寞，似乎在表达着破例办事的惋惜。

欲正人，先正己。

巡查江南吏治小两年能闯出個“李青天”的名头，靠的就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没有这个也做不到铁面无私。

他在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顾淮缓缓转过头来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继续保持沉默。

不说话是因为猜不透李隆观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隆观又道，“请顾大人代为转达，隆观为大虞赤城之心永不变。”

向谁转达，不言自明。

顾淮微微颔首，表示此话一定不会带到。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李隆观已换了话题，负手望着远处低矮的山头自失一笑。

顾淮再次颔首，“督帅大人言重了，何须羡慕一介小丑？”

“你我之间就别提这个了。”李隆观正色摆了摆手，“羡慕你，是因为你可以做眼里只有陛下的孤臣，比起你，我还差一些，有些情总要还。”

有些仇总要报的话自然不会说出口。

顾淮淡淡道，“督帅大人已做得很好了。”

顾小丑被李青天羡慕，这话若是传出去京城里不知会哭死多少姑娘，可话说的至真至诚，让顾淮一时难以琢磨他内心真实想法。

就连与大国师鱼真人那份情的原委也不加丝毫掩饰的直说，有种掏心窝子的感觉。

天下极少有人知道李隆观与鱼真人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布惊鲵的原因，红袖才从密档里找出了这条记载，可也不清楚鱼真人对李隆观有半个授业之情。

很坦诚很直率，可谓交浅言深惺惺相惜，这个程度已远远超过了盟友界限。

顾淮终于品出味道来，‘难道这是想跟我拜把子？’

青天与小丑拜把子，小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不是。

顾淮心中‘不对劲’之感再次升起。

那边，李隆观抬手示意往前走走，顾淮随之迈步。

两人出小亭向湖心廊桥走去。

临近正午时分的阳光越发明朗起来，湖光明媚山色深沉，时有几只水鸟飞起带起一群同伴跟随，怡人美景让人心胸愈发开阔。

边走边赏景。

李隆观道：“京城江湖归镇抚司管理，我本不该问，不过金风亭和细雨阁两家牵连十年前一桩旧案，你想必已十分清楚，可知那桩旧案与一件上古遗宝有关？”

“了解不多。”

顾淮面无表情的答道。

整饬四大帮派不可能不做功课，当年半分堂案里疑点重重，说一点不知道不合情理，故此答了句“了解不多”，心里很是疑惑。

怎么又扯到上古遗宝上了？

李隆观望着碧蓝湖面道，语气变得沉重，“你可能不知道，那件上古遗宝名曰：玲珑塔，其中藏有一根扶桑神树的根茎。”

顾淮一下子站住了脚，惊讶神色不掺半点水分。

玲珑塔已烂大街了吗？

是个人就知道！

那日娘娘说出玲珑塔以及塔里有什么就吓了顾淮一跳，如今李隆观也说出了类似的话更加惊人。

但既然说了，为何不说全，只提到了扶桑根？

顾淮忽然记起紫金城内库有一件类似宝物名曰扶桑枝，却是用来给妖兽保胎的。

他迟疑了下终于问出，“此事督帅因何而知？”

一页纸平稳飞来。

顾淮接住飞快看了一遍，立刻明白了。

这是大国师鱼真人给李隆观的十年前秘密记载，可惜没有提到鱼真人是如何得知玲珑塔里有扶桑根。

看不出鱼真人是不知道玲珑塔里还有其他宝物，还是有意在隐瞒。

这份记载中写明，原来关九死于鱼真人剑下。

十年前那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关九带着新夫人京郊赏花，突然出现诸多大宗师袭杀，三品巅峰境界的关九以一敌十本来处于绝对劣势，眼看就要丧命。

危急时刻关九竟突破三品巅峰达到二品初亚圣境界，国师府中的鱼真人挥出一剑，关九被劈成两半变成了关半分。

顾淮脑海里忽然闪过带着青云子挖坟时看到的半具尸体，还有曾隐藏在冰神魄里的半身巨人，心里不由翻起骇浪。

难道所谓冰神魄其实就是关九天赋血脉所化？

关九可是冰火双系武道大宗师。

这么说来火系天赋血脉能力是不是也结成了“火神魄”，里面也有关九的一半神魂？

信息太过于惊人，顾淮默默递回秘密记载，心里清楚李大人要摊牌了。

此时两人已走到廊桥下。

李隆观忽然站住了脚，微微仰头双眸却闭起，双臂张开周身荡漾起淡淡真炁随即向四面八方散开，眉心上却亮起一点玉色光芒。

一旁，顾淮稍稍退一步暗自惊讶，不知道李隆观在干什么，看着他眉心中菱形宝石状的玉色光芒更加惊讶。

无疑那是本命宝物，会是什么呢？

倏然间真炁一收，李隆观已恢复了常态，淡淡一笑道：“那玲珑塔就藏在这里。”

他眼望金风亭总堂方向，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脚下，随即深深叹了口气看着顾淮，“我不说你也明白。”

顾淮明白。

一定是鱼真人让李隆观找到玲珑塔，算是还当年那份情。

李隆观无奈可又不得不做，昨晚才同意国师府的请托把镇抚司缇骑营圏在京郊大营。

一个交代？

顾淮回想起这句话，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义正言辞地道：“督帅，上古遗宝虽是无主之物，可我大虞疆域内出现的宝物就该归陛下所有。”

包括风云匣、冰神魄等等在内。

当然，归顾大人所有就相当于归陛下，对此顾淮毫无心理压力。

李隆观又叹了口气，双手抱拳郑重深深一躬，“所以今日我约你来，这个忙，淮弟肯不肯帮？”

淮弟，论兄弟了。

顾淮明白，他不希望自己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明知上古遗宝在，不献给陛下反而帮大国师做事，何谈一片拳拳报国之心？

他背着手也不搀扶，淡淡道：“是交易还是威胁？”

“是请求。”

李隆观再次深深一躬。

“观兄请起。”

这一次顾淮俯身搀起李隆观，“这个忙，我帮了。”

“大恩不言谢。”

“好兄弟同心为国不谈恩。”

“淮弟。”

“观兄。”

两人相视一笑，回身向细雨阁庭院走去，随走随聊气氛已变得十分融洽，犹如亲兄弟一样。

湖畔，山坡上。

一只火红独眼目送两人背影离去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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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口外，李隆观上马，抱拳致意带着龚怀志离去。

一直看着两匹坐骑的影子消失不见，顾淮才回身上车。

逍遥游外堂里，红袖与风萧萧起身微微屈膝一礼；这次密谈李隆观没有带护卫，两人也没有跟随顾淮保护。

主位旁，只穿着抹胸短裙的姜沫屈膝跪下，欢喜目光落在那张英俊脸庞上再也挪不开。

顾淮微笑向三女点头，显得心情极好。

落座，姜沫已凑过来惯例搂住小腿，抬起兴奋至双颊绯红的俏丽脸庞，说出的话却不是惯常的“求主人赏赐”。

她轻声道，“主人，李隆观很危险。”

“莪知道。”

顾淮微微点头，抚摸着她柔润下颌。

心理扭曲导致情欲扭曲，可姜沫的直觉变得异常敏感，只远远见了李隆观一面就察觉到此人很危险。

女人的直觉太可怕了。

“要不要杀了他？”姜沫微微张开鲜红的唇，一股比获得主人赏赐更兴奋的红晕荡漾在俏丽脸颊上。

顾淮摇头正色，“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对李隆观下手。”

疯婆子果然难以理喻。

直觉准的可怕，想法更可怕。

杀李隆观？

这跟踹周侍郎之子的裆不一样，军国大事可不能胡作非为，否则陛下也保不住。

“奴家明白了。”姜沫低头，脸颊蹭着修长大手。

红袖看过来，“李督帅说了什么？”

从风萧萧手中接过茶，顾淮呡了口茶才叹气道：“一言难尽啊。”

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谈话。

红袖自然知道上古遗宝存在的事，想了想看向风萧萧，“夫人？”

风萧萧摇头，表示自己确实记不起来了。

“大国师要扶桑神树根做什么？”红袖疑惑着问道。

顾淮摇头，“我也不知道。”

没有什么都告诉红袖，不是信不过是没法解释。

可他两世记忆结合也推断不出大国师为什么想要扶桑根，也不明白大国师为何不像十年前那次亲自动手来找，而是委托给了李隆观。

不过今日密谈收获颇多。

最大的收获莫过于他终于想明白玲珑塔在哪里了。

在金风细雨湖？

错。

从前他也是这样判断的。

今日李隆观拿出的国师府机密让顾淮推翻了这个判断。

如果在金风细雨湖，无论亚空间封印还是藏在湖底某处早该被发现了。

十年了。

找了十年找不到，不可能在金风细雨湖。

不清楚李隆观如何做出这样的判断，总之顾淮知道肯定不在这里。

甚至与风萧萧也没有半点关联。

结合国师府机密与自身经历，顾淮判断玲珑塔最有可能在关九另一半魂魄里。

关九没死。

被鱼真人天降一剑劈成两半，已晋级为二品亚圣的关九自知躲不过二品巅峰亚圣这一剑，顺势为之分开神魂，所以才出现半边身体半分魂的情况。

也极有可能顺势把玲珑塔封印进了火的那一半。

如何能做到，刚是六品一阶的顾淮想象不到，不过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故此李隆观说出“是请求”，就顺便接下了这份人情。

金风细雨湖你随便找。

我可要找一个关键人物了。

那位小偷郑松的舅舅，许诺送给易水寒宝物的蓟北边军老兵。

顾淮不知道此人姓什么，从前也没有在意过这个原剧情里的龙套。

但现在看来，倒刻关九名讳、给关九立碑筑慕、甚至许诺送给易水寒宝物的老汉绝对不简单。

顾淮甚至怀疑那老汉就是关九另一半神魂的载体。

如今回想起吸收冰神魄时发生的情景，若没有娘娘帮忙，自己已不复存在变成了半个关九。

再推想，那老汉许诺送给易水寒冰神魄的行为压根儿是没安好心。

想想看，关九一半神魂夺舍易水寒，易水寒变成了半个关九，他们夫妻早就团聚了。

提前拿到冰神魄反而是救了易水寒一命。

不排除天命主角气运爆发反杀关九的可能，但终归让易水寒躲过一劫是肯定的。

原剧情崩地稀碎，连点渣都不剩。

寒儿啊，淮叔为你操了多少心，你都不知道！

顾淮拉开车窗探头。

骑在马上的赵良臣立刻俯身，“大人有何吩咐？”

“良臣，还能找到那座坟吗？”

“……能。”

“走，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