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宫,御书房。
“免礼吧。”
褚南楟靠在御书案前翻着一本奏折。
尚未来得及换常服,天生冷艳的绝美姿容配上特制皇帝衮服,庄严华贵中显出别样意味之美。
昨日中午时分女帝结束炼化,身体不仅痊愈隐约间变得愈发高贵威严也愈发霸道了。
顾淮微微一躬,面色深沉恭敬,心里得意感再次升起。
嘿嘿,我亲过。
女帝自然不知心腹宠臣此时的龌龊想法,不然一定飞起一脚将其揣个跟头。
只是玉指一招朱砂红笔落入手中飞快批阅,也不抬头地说道:“浅姨不想接手风云楼账目,建议仍由你掌管。”
一旁的云疏浅连连点头。
昨日镇抚司将当前风云楼掌管的各产业拢了个总账呈交乾德宫,并建议由青鸾卫派人接管风云楼财务。
这不是顾淮故作姿态,而是必须要这样做。
风云楼事务管理权保留在镇抚司,财务权要交给青鸾卫,否则事权财权一把抓将来有事说不清。
京城地下产业收益数额过大,只粗拢一下每年的银子进项也够户部一個月的开销了,其中还不包括玄晶的进项。
把着一个风云楼说句富可敌国也不算夸张,镇抚司短时间掌管没什么,时间长了难免出问题。
本身整饬京城江湖是为国聚财,这种烫手山芋不能留在手里。
镇抚司又不缺钱,只赏给云从虎等人的操心费就多达几千万两,账面上一点看不出来。
顾淮没想到云疏浅竟然不接这笔巨额财富。
他看向老女官。
云疏浅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那边,褚南楟已放下奏折朱笔看过来,绝美玉颜上神色冷峻,“你以为如何?”
着实不想管理这笔巨额财富,顾淮试探着说道,“要不……交给户部?”
褚南楟立刻摇头,冷颜道:“户部上上下下已烂透了,交给户部还不如丢给狗!还是由你管吧,就这么定了。”
御书房里忽然变得安静。
三人相视不由都笑出声来。
褚南楟大笑。
云疏浅低笑。
顾淮讪笑。
好么,原来我是那只狗。
“好了好了,口误而已。”褚南楟摆手笑道,“朕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朕的,不要有那么多顾虑,朕若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
这话暖心了。
顾淮低头称是。
下一句话就让他黑了脸,如同方才的李隆观。
褚南楟忽然一笑显出调皮,“朕缺钱时自然会找你要。”
“……。”
顾淮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褚南楟噗嗤笑出声来,指着顾淮,“浅姨,你看看他那小抠样!”
“小淮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云疏浅呡嘴笑。
不提别的,一颗鸿灵之种救了陛下一命也救了大虞一命,这功劳怎么赏也不为过,只可惜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陛下乃青凰转世之身已成为大虞最高等级机密,没有之一。
知情者唯有书房内三人,连乾儿等八名贴身侍卫也被封锁了消息。
陛下将风云楼财权保留在镇抚司,也有变向封赏顾淮之意。
功不能赏,钱就随便花吧。
反正也是偏得。
顾淮无奈施礼,“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说话间,褚南楟脸色已变得沉静,秀眉微蹙负手走了几步,“李隆观过了年就去塞北道整饬军务暗中协助你,信王府之事由你主持,他只是配合行动,这一点你要清楚。”
“臣明白。”
“诸王脓包要连根拔除,不争一时之短长,这是大政方针;其余事你看着办就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必事事请旨。”
“臣领旨!”
“圣旨还有吗?”
“有的,没怎么用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臣也过了年就走。”
“北妖渊封山没有几个月化不开,红袖已经过去了,你不必着急离京,陪朕过了正月再走也不迟。”
褚南楟声音沉静,“塞北道之行安全第一,有事让李隆观在前面顶着,你不可以涉险地。”
旁边噗地一声笑,云疏浅道:“陛下好偏心,这话若是让李大人听到只怕要哭成泪人了。”
褚南楟也笑了却摇头,“李隆观拿什么跟小淮子比,说句不可对外人说的话:没了李隆观还有张隆观、王隆观,朕的小淮子可只有这一个。”
那当然。
能亲你的只有我。
顾淮心里得意,表面郑重谢恩。
这时珍珠帘外两名宫女提着食盒等候,云疏浅走过去挑起帘珑。
“陪朕用膳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褚南楟微笑着看过来。
“陛下。”顾淮赔笑道,“李督帅约了我,如今还在正阳门外等着。”
本来君有赐不可辞。
不过他不是外人,再者这顿饭不单单是吃饭这么简单。
褚南楟心知两人有要事谈,无奈摆手,“好吧,你与李隆观都是国之栋梁,是朕的左膀右臂,走的近些没坏处,朕就不留你了。”
顾淮躬身告退,忽然想起一件事,“陛下可知李督帅的夫人叫什么?”
“嗯?”
褚南楟盯着他眨着诧异的大眼睛,“你打听人家夫人闺名做什么?”
“好奇而已。”顾淮讪笑。
褚南楟却叉起小腰,绷着笑说道:“你已经跟平王世子妃搞在了一起,现在又打听李隆观的夫人;我说小淮子,你不会对别人的老婆情有独钟吧?”
“哪里有!”
顾淮吓得连连摇手,上古建安风骨,这个罪名可大了,忙道:“能让李隆观逆身相许,臣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说得褚南楟又笑起来,“你身边女人也不少,人家老婆你好奇个什么劲儿……好吧,李隆观的夫人姓江,朕本意封她个三品诰命夫人,李隆观以各种理由连上两本婉拒,朕也就作罢了,故此知道李夫人姓江。”
奏折里没有提到名字,所以并不知道叫江什么。
而顾淮脸上浮现出古怪笑意。
姓江?!
难道巧合到这种程度?
李隆观三月前染病,被一位姓江的女医家救治随即秘密成亲,却能让李隆观无视江南第一名妓的情意,心里只有这位夫人。
江落雁心里只有沈煜,本该与江落雁形影不离的沈煜却不见了。
江落雁进京开了芝宝林,李隆观上门又脸色难看的离去。
种种事件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一个大胆的推断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难道……李隆观就是沈煜?
所谓染病其实是沈煜夺舍了李隆观!
“你怎么了?”
褚南楟小手在顾淮面前晃了晃,“怎么傻愣愣的?”
顾淮呵呵一笑欠身道:“没什么,臣只是羡慕李大人夫妻恩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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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文官坐车武官骑马。
镇抚司指挥使属武官,顾淮几乎从不骑马只坐车,因为坐在逍遥游或者养生主里更有安全感。
今日为了陪李隆观,顾淮也骑了马。
两人并驾齐驱一路闲聊来到南三环城,沿着旗杆大街一路走,李隆观却在小街口处勒住缰绳。
大街上人来人往繁华喧闹,一侧街面上都是商铺没有酒楼,对面则是一堵长长高墙,占了一面街区。
顾淮指着高墙下那一溜手推车小吃摊笑道,“观兄,你不会请我在这里吃吧?”
“猜对了。”
李隆观点头笑着,“愚兄在这里做东,淮弟敢不敢吃?”
“抠儿死你得了!”顾淮满脸不屑,甩蹬离鞍下马,缰绳丢给赵良臣。
李隆观大笑,跳下马与顾淮大步向小吃摊走去。
年关将近上街的人多,虽是下午时分小吃摊前也有不少食客,团团热气从大大小小的锅里升腾起来笼罩了半条街,褐衣短袄的百姓们或蹲或站,能抢到一个小板凳就算雅座了。
李隆观顺着摊位一路走,在一家车头挂着“张记”小旗摊位前停下脚步,大声喊道:“老张!来两碗羊肉泡馍,加馍加肉!”
洪亮嗓音让排在前面的几个苦力汉子回过头来,随即瞪大了眼睛默然让道。
李隆观与顾淮虽换了便服,但两个绝世美男子一人白衣白袍,一人锦袍皂靴,俊美帅朗的容貌难分高下,贵人气度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身后又都跟着身着威武侍从。
京城人眼睛最尖,一看这两位就是微服贵人,怎么看都不该是站在街边摊前吃饭的货色。
摊位里,正忙着盛汤的摊主答应一声随意抬眼看过来却有愣神,“妈呀”一声原来是烫了手。
“诸位随意便好。”李隆观丝毫没有从一品高官朝堂大佬的架子抱拳致意。
围在羊肉泡馍摊前的食客们却纷纷后退,给两位贵人让出一片空场。
有的食客干脆走了。
李隆观喊了声:“老张放心,一会儿赔给你。”
随即龚怀志走过来放下一锭十两官银转身离去,白亮亮的银霜让老张定了神,慌忙净了手准备吃食。
“坐。”
李隆观递给顾淮一个小板凳,自己拽了一个撩袍坐下,低声笑道:“不怕淮弟笑话,当年入京时官小俸禄低,京城房租又贵,交了租不剩啥连吃饭都发愁,早晚在衙门里蹭饭,晚饭就在这边吃,那叫一个实惠。”
说着指了指车头小幌旗,“别看这摊位小,他家的羊肉泡馍才叫一个地道,来上一碗明早都不饿。”
“观兄这是带着我忆苦思甜来着。”顾淮笑着眼神向高墙飘去。
这一世是土生土长的玉京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高墙那头就是二十二年前东宫太子府别院的后花园,如今已变成了工部衙门虞衡司的库房。
沈煜是从哪个狗洞里钻出来自然不清楚,推测只怕就在这附近。
当年太子门房的儿子经常在这片小摊前打牙祭?
顾淮笑眯眯看着李隆观。
“忆苦思甜用的好。”李隆观显得很是感慨,“贤弟自幼给当今陛下做伴读自然吃得好用得好,怕是无法体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
顾淮撇嘴显出几分不屑神情,手向后指了指,“把头那家马记拉面祖孙三代守着这一个摊子。”
向前指了指,“前面韩记馅饼那婆娘腿脚最麻利,当年偷了她一张牛肉馅饼,足足追了我三条街。”
李隆观愕然。
没想到顾淮对这里如此熟悉。
顾淮笑道:“我是普通军户出身,爹娘过世的早,全凭一位叔儿帮衬照顾,要说东三环这一带我比你熟,哪个门子里有暗娼都门清儿。”
张叔瘸着腿嫖嫖乐的事我会告诉你?
“原来如此。”
李隆观连连点头。
说话间摊主端上两个大海碗四个馍,两人各自取过碗来,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的开始掰馍,掰完撕、撕完掐、掐完抖,手法熟练地相视一笑。
馍端回去很快煮好,双鱼盖被、银丝罩碗,两大碗热气腾腾驱散了冬日寒风。
也许是饿极了。
也许是好久没尝过街头小吃。
李督帅和顾指挥使端着大碗呼噜呼噜吃得极为香甜,看得周围百姓楞眉楞眼,心说这两位世间罕有的俊男子大贵人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闷头吃了大半碗,两人才同时停下来抹嘴一笑。
顾淮手中出现一截枯树枝递过去。
“不言谢!”
李隆观省去了“大恩”二字郑重点头,真炁一透收入储物指环,声音极低地问道:“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愚兄想了这些天也想不通。”
“谁管它。”顾淮一副不在意的端碗喝了口汤,满足地点头道,“也是运气好,瞎猫逮着了死耗子,怎么解开的我都不知道。”说着摇头叹息,“那玉塔却消失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听说上古遗宝是这样的。”李隆观却一副很理解模样。
顾淮试探道:“观兄拿到过上古遗宝?”
“我哪有那福气。”
李隆观摇头抄起筷子。
眼神从他眉心扫过,顾淮也不多提,心知他没说实话。
李隆观拿不到上古遗宝,但沈煜一定拿到过,他眉间隐藏的那颗宝石或许就是。
“缇骑卫刚成立,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就算不难为你、东西也不会给你配齐,这是惯例。”李隆观呼噜呼噜的吸溜着换了话题,“不必跟他们扯皮,缺啥少啥尽管说,你我生死兄弟,御林提督府库房你随便进。”
天命反派与天命主角是生死兄弟?
未必不可以。
你若是易水寒或者秦衡都没问题。
可惜,你是沈煜。
带着满腔仇恨要报复大虞、报复当今陛下的沈煜。
有证据证明沈煜夺舍了李隆观吗?
没有。
莫须有足矣。
顾淮笑得极为真诚,“够义气,对了,御林提督府阵具司除了追踪箭还有啥好东西你可不能瞒我。”
“这话不是打我脸?”李隆观嘁了一声,“你派几个阵师去就完了,家底都给你。”
“妥嘞!”顾淮心情大好,举碗,“干!”
一截假扶桑根换来的友情甭管搀了多少水分,给缇骑卫捞些实惠是真格的。
沈煜,你我的游戏正式开始了。
李隆观却惊愕抬头,“干羊肉泡馍?疯啦!不烫吗!”
两人同时大笑。
其实用魂炁护着喉咙食道和胃倒也能干一碗,只是……闲的么。
边吃边聊,忽听街边传来一声“我也要吃羊肉泡馍!”
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清脆悦耳极为动听。
两人同时扭头看过去,看到街边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锦裙少女,一脸喜悦的跑过来。
却是燕香泥!
顾淮看了看李隆观,心说:你我到底谁招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