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在看什么?’
赵良臣也顺着风萧萧的目光望向空中。
玉京城满城灯火给夜空垫了一层底色,乍看去好像一层白蒙蒙幔帐,凝视一会儿才会望到夜的黑,弯月不知藏在了哪里。
有什么?
没什么。
天依然是天,夜依然是夜。
在自家大人丹药催发下终于来到七品巅峰境界的赵良臣自知与大宗师那个境界相差太远,夫人能看到的东西自己未必能看到,只得无奈收回了目光。
扫过一眼,发现夫人娇美脸颊上震惊之色不褪。
赵良臣又疑惑望天。
风萧萧确实被惊呆了。
在凡俗领域,大宗师是站在山巅之上羡慕着璀璨星空的那群人。
天就在头顶,看似近在咫尺可摘星辰,实则与超凡脱俗隔着一层无边无际的幔帐。
天地元炁。
好在天地元炁之下大宗师最近。
她看不清那座巍峨磅礴的宫殿到底什么样子,只依稀透过层层幔帐望到了一个轮廓以及那若有若无的金光。
良久,风萧萧才缓缓收回视线,‘莫非,那是……圣魔宫?!’
冥冥中她预感自己猜对了。
消失了数千年之久的圣魔宫再次现世,消失了数千年之久的魔宫行走也终于要出现了!
“要变天了啊。”风萧萧喃喃自语。
“是吗?”
赵良臣又抬头看了看。
要下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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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大街尽头,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铃声陡然响起传遍了整座国师府,奇怪的是,与国师府一墙之隔的小街上却不闻半点铃声。
台阶下,正打算连夜出京赶回非常观的正一真人看着仰头望天的大国师鱼真人,也跟着望过去随即雪白长须抖了抖,脸色阴晴不定。
好一会儿,两人才同时收回目光。
“师妹,那是……?”堂堂道门七宗之首、被天下道修视为道门正统的非常观掌门正一真人声音竟有些颤抖。
“圣魔宫。”
鱼真人微微点头,美艳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回去吧,早做准备。”
正一真人叹息着道:“要变天了啊。”
行了個道揖,转身上了马车,落座时神色已显出几分忧虑。
真的要变天了。
沉寂了数千年之久已沦为不起眼小国的东魔国要崛起了。
数千年东魔国也曾主宰天下大势,在那一代魔宫行走带领下将欺压人族数百年之久的天蛮皇朝打成了北蛮,圣魔王朝统御四方长达千年,却因圣魔宫消失,魔宫行走后继无人而衰落,最终成为了偏居一隅的东魔小国。
数千年后圣魔宫重现,魔宫行走即将现世,东魔国必将士气大振,这天下要乱了。
道、佛、魔,天庭正统之争也将打破数千年道佛两家的默契,重新走上天下舞台。
非常观身为道门七宗之首又该如何自处?
滚滚车轮载着沉重向东安门而去,正一真人终于稍稍轻松了些。
圣魔宫现世,师妹身为当代道庭行走神色那般沉静,想必早已有了谋断。
想到此,正一真人心下稍安。
他却不知,马车后那个返回国师府的美艳道姑并不在意什么魔宫行走,更不在意什么天庭正统。
国师府里,鱼真人又随意瞥了眼天上,看不出年纪的美艳脸蛋上露出几分讥讽笑意。
什么圣魔宫。
不过又是一堆断瓦残垣而已。
美艳道姑迈着沉静步伐走向昊天殿,在四个女弟子心惊胆战的目光下进入大殿。
拂袖,厚重殿门自动关闭。
她仰头望向颤动不已的长生铃,冷冷喝出一声,“闭嘴!”
长生铃瞬间安静下来。
鱼真人抬手一抛,一截枯枝悬浮半空,随即神龛上那个偌大“道”字放出光芒照耀在枯枝上。
唰地一下,一棵火红巨树虚影陡然出现直插天空,好似一棵通天巨树。
鱼真人终于露出艳丽的笑。
十年了。
整整等了十年,才等到了这一截人间仅存的扶桑根。
‘观儿,好孩子。’
鱼真人开心地笑了。
眼望长生铃,她低沉而又威严地问道:“长生铃,可助我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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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在注视着夜空。
紫金城里,云疏浅看了好久,默然走进御书房低声禀报着。
皇城后玉京山上,龙宗主站在一棵古树上仰望夜空感叹着“要变天了”。
太庙旁一间小小偏殿里,老太监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北安门外,小小金刚禅院里,独臂僧仰头大笑震的佛前孤灯摇摇曳曳。
玉京城向西三万里,西峪关前。
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担拽着师父袖子,仰起的小脸上满是忧虑,心说:天上又没有露大腿的姑娘,师父到底在看什么?
面容消瘦的中年僧人良久才低头叹道:“十方啊,你快点开窍吧,大坏人要来了,为师杀不过来啊。”
此夜。
西乾国无量大佛下,无禅寺里八百口大钟不敲自鸣。
南昭国剑阁崖上,无数剑光冲天而起汇聚成一把刺天巨剑。
北蛮皇庭外枯山里,一声声咆哮惊天动地。
东魔国都王宫内,国君牧应阳拖着病躯踉踉跄跄冲出寝宫,长跪向天喜极而泣。
更有高天之上,数十双不同意味的目光注视着金光万丈的巍峨宫殿。
而这一夜,最为焦急的却是岫云居里的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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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你看准了?”
芙蓉院,外堂与内室间的小桥上,玉芙蓉低头看向总角小丫鬟,媚态天成的柔美脸颊上满是焦急。
明知道阴嬷嬷看不错也再次发问。
“老奴看不错。”总角小丫鬟苍老的声音响起,仰脸看着玉芙蓉目光里满是期待。
千魔殿亿万弟子企盼了几千年的圣魔宫终于现世了。
她多么希望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真真殿下身上能够出现异象回应圣魔宫,那样的话,圣魔宫之主、这一代魔宗行走已再无悬念。
可惜……
玉芙蓉小手捧着脸,又捧了捧高耸的峰,随后抚摸着平坦小腹,愁苦地泫然欲泣,急道:“可我、怎么什么也感受不到呢?!”
阴嬷嬷宽慰道:“殿下莫急,闭上眼、心神沉静入脉轮,静静地感受。”
毕竟圣魔宫隐世几千年,感召有些迟钝也是可能。
“好!”
玉芙蓉用力吸气又缓缓呼出,双手互叠搭在小腹前大拇指勾起摆出一个奇怪手印,微微闭上了眼睛,心神沉入脉轮。
一旁阴嬷嬷目光更加企盼,仰头看了看夜空又看向殿下,希望能看到肉眼可见的异象变化。
只要有,哪怕一点点也好。
那时宁可拼光玉京城里所有幻心宗暗子也要护送殿下返回圣魔岛,推开那扇尘封数千年之久的石门。
身为幻魔殿长老的阴嬷嬷看一眼天上,看一眼身旁,小脑瓜摇得好像个拨浪鼓。
热切盼望中时间似乎过得极快。
不知不觉间天上圣魔宫虚影已消散了。
阴嬷嬷终于拽了拽玉芙蓉的袖子,示意她可以出定了。
没有任何异象出现。
但不代表一定没有感召。
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殿下感受到了什么?”
“嗯……”睁开一双美眸的玉芙蓉努了努嘴,羞愧地低头,“有点饿了。”
“……!”
阴嬷嬷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气,无奈宽慰道:“殿下不必失望,那两位殿下或许也感受不到什么。”
数千年前圣魔宫隐世之时留下法旨,下一代魔宫行走必然在三位圣女中出现,然而据千魔殿记载,圣魔宫的感召有时是显性有时是隐性。
魔魂有差异,感召各有不同。
真真殿下感受不到什么,并不意味着其他两位圣女就一定能感受到什么。
媚蛛魔魂没有武力,极有可能是隐性感召。
如果三位圣女皆为隐性感召,谁能成为魔宫行走就要拼圣魔宫的认可程度了。
虚影已现,距离圣魔宫真正现世还有三年时间。
这三年期间立下的功劳越大,圣魔宫认可程度越高,最高者成为魔宫行走入主圣魔宫。
玉芙蓉白皙小拳头已紧紧握起,一时间乱了方寸的玉颜也重新沉静下来。“即便舞儿那丫头感召到了圣魔宫呼唤也没什么。”
她微微蹙眉道,“就怕荆茯苓那贱人……”
言语中带着深深厌恶。
阴嬷嬷点头。
自家殿下与月舞儿殿下自幼感情极好,即便舞儿殿下入主圣魔宫成了行走也不会为难自家殿下。
如果是荆茯苓,一切就难说了,只怕到时殿下甘愿远遁他乡也难逃毒手。
“没办法了。”
玉芙蓉叹了口气,“一定要把李隆观钓上来,还有顾淮!”
眼下只能期盼着荆茯苓也没能感召到圣魔宫的呼唤,从自身而言为魔道振兴立下大功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大虞朝堂上崛起两位新贵,一个李隆观一个顾淮,一个掌握军权一个掌握监察百官之权,又都是熙宁女帝心腹重臣。
只要媚蛛魔卵送入两人体内,凭自己的风情必然能让两条大鱼变成裙下爱奴。
再想下去,秦衡这个棋子也用得上。
控制着李隆观和顾淮两人鼎力协助秦衡,秦家这一代最优秀子弟必然迅速崛起,成为陇中秦家关键人物左右秦家决策,更有甚者将来可以把秦衡推上秦家大长老之位,陇中秦氏也就成了囊中之物。
到那时……
玉芙蓉冷冷一笑,大虞江山任由我为所欲为,何愁魔道不振兴。
这等功劳不可谓不大,必然能被圣魔宫认可!
想到此,她转身回到内室很快写完一封书信,递给阴嬷嬷道:“明日一早送往礼部尚书府邸。”
“这是……?”阴嬷嬷有些疑惑。
“告诉李柏,腊月二十八我要参加畅春会,为岫云居争一个金绣球回来。”玉芙蓉媚然一笑,“那等脂粉之地李隆观必然不会涉足,没有赵尚书帮忙,我见不到李隆观。”
阴嬷嬷连连点头,已懂了自家殿下的意思。
腊月二十八畅春会是玉京城延续百年的盛会,京城各大知名青楼都会派出当家花魁为自家宣扬声势,举办者却是礼部。
每一届畅春会要评选八大名楼,魁首赐予金绣球,余者赐予银绣球以资奖励,这也是最好的金字招牌。
多年来金绣球被教坊司管理下的青楼获得,玉香楼已蝉联两年魁首,银绣球归属则无定数。
真真殿下以玉芙蓉之名为岫云居出战,李柏自然求之不得,通过赵尚书邀请李隆观出席畅春会,钓鱼的机会就来了。
“顾淮怎么办?”阴嬷嬷想起了此间真正的主人。
玉芙蓉露出几分不屑笑意,“群芳争艳的盛会那个有眼无珠的家伙必然会去,到时候本宫一个媚眼就能迷得他颠三倒四,还不是手到擒来。”
摆了摆白嫩小手,“不值一提。”
想了想又道,“倒是该约一约秦衡。”
那个傻小子方才居然有所察觉,还好他粗心大意让媚蛛魔卵躲了过去,不然就亏大了。
玉芙蓉心里发狠。
秦衡,你给我等着!
心里想着,传音阵里响起叩门声。
阴嬷嬷飞快跑出内室,很快回来递过名帖,“殿下,秦衡来了。”
“嘿嘿,来得正好!”
玉芙蓉心情大好,“给沫沫传消息,让她快点过来跟我演一出苦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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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有些心焦,芙蓉院的门才开了半扇。
“秦公子请进。”总角小丫鬟探头说道,声音清脆。
门外几个风流子轰然惊叹纷纷向秦衡道喜。
秦衡已没心思搭理那些不知眉高眼低的家伙,快步进院问道:“芙蓉怎么了?”
小丫鬟“唉”了一声也不说话,只闷头快步走。
“是不是病了?”
“还是玩雪崴了脚?”
秦衡接连发问,小丫鬟也不说话。
穿外堂过小桥来到内室门前,里面一声娇喝让二人停下脚步。
“芙蓉,今年畅春会金绣球你必须给我争回来!”
却是姜沫的声音。
隐约中听到玉芙蓉哭哭啼啼的声音,“沫沫,当初入京之前可不是这么讲的,我是江南秦淮楼的人,并不是你岫云居的人,你我亲如姐妹,你怎能如此逼我?”
“我不管!”声音一如既往的蛮不讲理,“拿不回礼部金绣球,今后你就烂死在这芙蓉院里吧,一个人也别想见!”
啪地一声,好像茶杯摔碎的声音。
旋即窗里红影一闪,一身大红嫁衣的姜沫已冷着脸快步出屋,冷冷扫了眼秦衡擦肩而过,“也是个废物点心。”
秦衡剑眉顿时立起,回头看去姜沫已穿过小桥进了外堂后门,
已听出了缘由,只得强压着火气走进内室。
屋里悲悲咽咽的哭声更让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