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里有能担得起顾淮送礼的人吗？

当然有。

远的不说，云从虎、廉商、韩不器众人的父祖辈都担得起，毕竟那是死党们的长辈，不过各府都算是自家人无需送礼。

内阁诸相也担得起。

不过首辅严相素来不收礼，不管你送什么一概原封送回，时间长了也没谁自讨没趣。

其余四相都是七大家族长，不说有没有这份交情，给相爷送礼也没有大包小裹提着菜篮子的。

当今圣上更担得起顾淮送礼。

但以顾淮与陛下的交情，过年时节该是陛下给顾淮送礼才对；只是礼物有了新称呼，叫赏赐。

目送淮哥儿一行人居家过日子般上车远去，韩不器与黄庚相视一笑。

这就是淮哥儿。

永远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别说韩、黄两人看不懂，风萧萧也看不懂，更不明白顾淮为何上午特地跑了一趟宠兽行买了手里这只通体长着雪白长毛的肥猫。

可爱倒是可爱。

不过这种宠兽不是女孩子才喜欢的吗。

以风萧萧对顾淮的了解，这是一个只会欺负女孩子的男人，给女孩子送礼这种事似乎与他不沾边。

然而，当养生主终于驶进西五环城的时候，风萧萧忽然恍然大悟。

顾淮竟是给前日晚上抓捕的那位女医家来送礼。

可是，那位容貌极干净的清冷女子不是李督帅的夫人吗？

即便送礼不是应该送到督帅府上送给李隆观，哪有给别人老婆单独送礼的道理。

风萧萧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

欺负女孩子的人忽然转了性上门送礼，说明事情更大了。

“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顾淮的目光从窗外转到娇弱美丽的小脸蛋上，不答反问，“告诉过你的，这么快就忘了？”

风萧萧眨了眨眼，想起了他的话。

“救她，像救你一样。”

风萧萧更不懂了。

虽不知李夫人为何不在督帅府里养尊处优做夫人，反而是跑到这里独自经营一家医馆，可她又没失忆又是李督帅的夫人，哪里需要顾淮来拯救？

“大人不会是……”风萧萧拄着下巴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说下去。

“不会什么？我看上她了？”顾淮接话。

风萧萧用力点头表示肯定。

李夫人年纪看来跟宁朵相仿，清冷秀丽的容貌如同一朵生长在山巅的孤崖雪莲，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

如同所有女人一样，风萧萧也自负容貌只是觉着自己胖了些，可也觉着李夫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或许见色起意了。

“我是那种人？”顾淮反问道。

“是。”

“……好吧，就算我在夫人眼中如此不堪，可那是李隆观的老婆总没错吧。”

“嗯。”

“所以说。”顾淮摊了摊手，“我能做什么？又敢做什么？”

风萧萧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就算顾淮色胆包天也不可能做什么，虽说他敢抓捕李夫人。

眼见养生主已驶进秤砣街，不知是这里太偏僻的缘故还是李夫人清冷的气质感染了这里，热闹似乎与这里不沾边，哪怕在二十九、满街走的今日，小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

“夫人要注意一点，这些东西不是我送的，是你。”

顾淮指了指几把椅子上的大包小裹，又指了下茶几上的猫笼子，“尤其是这只雪猫，是你特地为李夫人选的，送给她当做排解寂寞的玩物。”

“明明是大人买的，为什么是妾身送？”风萧萧眨着奇怪的眼睛。

顾淮笑道，“我一個大男人给朋友的老婆送礼，不合适。”

“妾身送礼就合适了？”

“当然，你是我妾室，给李夫人送些小礼物不算什么。”

“不是！”

风萧萧瞪眼睛嘟嘴巴。

顾淮回瞪回去，笑道：“早晚会是，何必争这一时。”

两人互瞪，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终于，风萧萧挪开了眼神，天生七分病态美的娇弱小脸上也泛起了红云，低头喃喃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反正现在不是。”

“在李夫人面前是，好不好？”顾淮商量着说道，心里暗自得意一笑。

风萧萧想了想微微点头，低声道：“只在李夫人面前是。”

“可以。”

顾淮向后仰了仰，惆怅地叹气道，“唉，寒儿都急成什么样了，你这当姑姑的也不替孩子想想。”

风萧萧反倒笑出声来，“看你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可只比寒儿大两岁。”

顾淮却笑道：“就算小两岁也是他叔，也是他姑父。”

“呸。”

风萧萧轻啐了一口，别过红润润的脸颊。

两人不再说话，都默默望着窗外。

顾淮很享受调戏风萧萧的感觉，也知道风萧萧很享受被调戏的感觉。

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前方“芝宝林”的匾额越来越近。

“孩儿他姑啊。”顾淮道，“礼物是你送的，所以也是你花钱，这些花销已经从你月饷里扣了。”

风萧萧立刻瞪眼睛，怒冲冲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哪有强制别人送礼的道理。

“放心，本官最近手头阔绰给你涨饷银了；我从不亏待自己人，又怎会亏待自己的女人。”顾淮呵呵笑着，口头讨便宜。

饷银二字经常出现在两人交谈里却从未说过到底是多少，风萧萧也不问，顾淮也不说，更多只是个话题引子。

风萧萧无声啐了一口，低头不说话。

顾淮又道：“每天给你买好吃的？”

风萧萧还是不说话。

“昨日西乾、北蛮诸国使节送了不少东西，其中可有好多各国特产鱼类，过年这些天随便你怎么做。”顾淮笑眯眯道。

“那还差不多。”风萧萧呡出笑意，如娇似嗔地剜了一眼。

丰腴少妇妩媚风情中却有三分少女羞怯天真，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顾淮很想动手动脚，忍住了。

心知这是风萧萧的小手段。

可以调戏可以口花花，但不能上手否则手背就会挨上狠狠一下，怎么躲也躲不过，风萧萧也会笑的波浪涌动。

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欺负咱修为低呗。

吃了几次亏之后顾淮也不中计了，面容变得正色起来沉声道：“夫人，过年期间多来探访江落雁，最好与她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这是本官交给你的任务。”

风萧萧愣了一下，忙颔首道：“妾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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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与风萧萧成为多么要好的闺蜜，不论如何无话不谈，哪怕达到房中之乐随便聊的程度，江落雁也不会说出真相。

这一点顾淮心知肚明，也没指望江落雁主动说出什么来。

但需要掌握江落雁的动向。

并非行为动向，而是情绪动向。

玩了一次全真场景剧本杀，顾淮从中获得了灵感，想到了一出必能让江落雁如实交代夺舍证据的“刑讯逼供”好戏。

昨夜开始玄真谷众人已开始着手准备，由赵良臣负责物色人选，今日一早青堂已派出晓卫紧急赶往江南澹州。

至于具体何时实施逼供计划，需要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江落雁的情绪达到即将崩溃的临界点，雷霆一举才能摧垮她的心理防线，拿到想要的东西。

故此需要有人随时监控江落雁的情绪状态。

最理想的手段是在江落雁身边塞个人，小学徒或者小侍女什么的。

但做不到。

自幼过苦日子的人更习惯凡事亲力亲为，江落雁不招学徒也不雇佣侍女。

再者她也没钱。

能在西五环城最偏僻的小街上租房开医馆，看得出来，她试图与提督府邸划清界限起码，在财产上是这样的，做一个经济独立的自由女性。

剪不断、理还乱，就是当前江落雁与李隆观之间的状态。

监控江落雁自然不能顾淮来做，常来芝宝林可犯了忌讳。

李隆观能同意他经常“拜访”玉芙蓉，因为那是顺势为之，但经常出现在芝宝林里事就大了。

江落雁是沈煜的逆鳞。

如何监控江落雁的情绪，顾淮想到了风萧萧。

李大人与顾大人是好兄弟，李夫人与顾夫人成为闺中密友也合情合理。

担心风萧萧露马脚并没有告诉她整个计划，任务只有一个，成为江落雁的闺蜜。

芝宝林门前下车，顾淮扫了眼新换的门窗，带着风萧萧推门而入。

不大的前堂里，江落雁正坐在墙角小板凳上双脚蹬着药碾子，抬头看过来清冷秀丽的脸庞显出几分惊讶，显然没有想到顾淮会登门。

“嫂夫人好。”

顾淮微笑着欠身拱手。

显然这个称呼令江落雁浑身不自在可又无可奈何，进了一次镇抚司大牢，这个身份想推脱也推不掉。

她只得匆忙起身屈膝福礼。

相互介绍完毕三人相对无言，只默默看着亲卫放下大包小裹，场面有些尴尬。

等屋里安静下来，顾淮才笑道，“那日大水冲了龙王庙惊扰了嫂夫人，今日愚弟特来致歉，还望嫂夫人见谅。”

不等江落雁说话，风萧萧语带嗔怪着说道：“夫君做事就是这般毛手毛脚的，嫂子这样的美人必是被吓坏了，妾身也给嫂子赔罪。”

说着再次深深一福。

“哪里，贤伉俪太客气了。”江落雁连忙还礼，清冷面颊倒更苍白了几分。

风萧萧轻轻推了下顾淮，“夫君回去吧，我们女人家说说话，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也不方便。”

或许角色扮演游戏很有趣，或许顾淮妾室的身份也很有趣，风萧萧状态来得极快，代入能力也很强。

“再说一句就走。”顾淮笑着看向江落雁，“嫂夫人，那批丹药没问题吧？”

风萧萧不知道此事，有些楞眉楞眼。

江落雁却暗自松了口气显出几分轻松来，颔首道：“顾大人请放心，能如期交付的。”

“那就好。”顾淮拱手，“愚弟告辞。”

“顾大人慢走。”江落雁回礼。

等顾淮走了，风萧萧才好奇道：“嫂子，丹药是怎么回事？”

江落雁讲了讲顾淮订下一大批丹药的事。

“那么多，还不把嫂子累坏了？”风萧萧故作诧异。

“不会呀，我喜欢给人看病、抓药炼丹，这批丹药能赚很多钱呢。”江落雁抬头微微一笑。

干净如雪清冷如冰的脸庞上一旦露出笑容仿佛孤崖雪莲在瞬间绽放，似乎连下午的阳光也变得明亮了几分。

“嫂子可真是个美人。”风萧萧不由走过去，牵起了江落雁的手。

江落雁羞红了脸，“姐姐也好美啊，身材这般好。”

“哪里有，胖死了。”

风萧萧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就是管不住嘴。”

江落雁噗地一笑，拉着风萧萧落座。

虽是初见，二女彼此感观都很好，闲聊间气氛也轻松起来。

芝宝林外。

出门之后的顾淮上车。

很快一身便装的赵良臣从一侧小巷里绕出来，进车厢低声禀报芝宝林前后房舍情况，边说边取出纸笔画了一张草图；虽不知大人要做什么，总之照做就是了。

顾淮本该亲自去看一看，但心知李隆观在附近必定留有暗卫保护江落雁，故此听的很仔细。

拿过草图指着芝宝林后巷那户房舍道，“一会儿高价买下来，两倍不行就三倍，三倍不行就四倍，明天就让这户人家搬家但要注意保密。”

随即又低语了几句。

听到“挖地道”三个字，赵良臣眼睛一亮嘴唇努了努欲言又止。

顾淮故作阴沉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你是本官心腹，跟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大人真够胆，令标下佩服的五体投地。”赵良臣忙欠身说道，嘴里绷着笑。

不但惦记李督帅的夫人，连地道也用上了。

这样的顾大人堪称…我辈楷模。

顾淮笑骂，“胡说八道，哪里是你想的那样，快滚吧。”

赵良臣笑嘻嘻跳下车厢，骑着马兜圈去了。

车上，顾淮歪在窗边看到两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走进芝宝林。

功夫不大，风萧萧上车便问道：“大人，妾身演的怎么样？”

顾淮不语只竖了下大拇指。

风萧萧白皙小手按着高耸胸口长出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去南二环秤盘街。”

顾淮点了下传音阵，看向风萧萧道：“相处的如何？”

“挺好的女孩子，就是话少，不过看得出来是个热心肠。”

风萧萧点头道，“对了，她特别喜欢那只雪猫。”

喜欢就对了。

顾淮淡淡一笑。

宁朵爱钱，风萧萧爱吃，江落雁爱猫，姜沫爱剑，白真真爱草。

《苍天》里就是这么设定的。

风萧萧忽然明白了。

怪不得上午亲自挤宠兽行，不愧是代老天爷吃人的人，他早就知道！

如此说来，救人也不是虚言。

风萧萧暗自点头，道：“对了，方才两个买药女人说起李督帅登上芙蓉画舫的事，李夫人平淡如常好像并不在意。”

“看准了？”顾淮问道

风萧萧点头，“妾身观察的很仔细，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像没听见一样。”

顾淮微蹙着眉。

这就是江落雁对沈煜的感情，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难点也在于此。

看出大人心情不算好，风萧萧换了话题，“去南二环城做什么？”

“探望李夫人。”

“哪个李夫人？”

“李夫人自然是李督帅的夫人。”

风萧萧惊讶眨眼，指了指身后渐远的芝宝林，“不是探望完了吗？”

“还有一位夫人嘛。”顾淮道。

风萧萧愣了半晌才道，“我的大人，你跟李督帅有什么仇，怎么专盯着人家夫人！莫非，那位夫人也需要拯救？”

“是的。”

顾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