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薇跑逃回员工宿舍，一整天都凄惶不安，夜里也无法打坐入定，勉强入眠也是噩梦连连。

她先是梦到师尊受了重伤奄奄一息，面目狰狞的闻老板却以叛教相逼才肯救治，在她纠结踌躇之际，师尊重伤不治撒手人寰。一众师兄弟、姐妹们知晓缘由后对她冷语相向，明里暗里责怪她重名轻人，变相害死师父。

接着，又梦到同样一个场景，这一次她选择了向闻老板屈服，师尊果然得救。然而得知她叛出宗门转投截教，一向为人刚正的师父深深失望，说她忘记了“人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教诲。

师兄弟、姐妹们也颇有微词，说她只是趁机另攀高枝，从此与师门形同陌路，失去了所有至亲好友。梦的最后，浮现出一行血淋淋的字：“亲友没有死亡，但这一切值得吗”

早上起来，程紫薇眼窝浮肿，面色苍白，头发都掉了一大把。修仙者身体状态一向是趋于完美，能如此憔悴可见闻瑞对她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之大。

从员工宿舍出来，程紫薇遇到了守门的李玉师兄，后者惊讶且关切地问道：“师妹，你怎么了师妹？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是练功岔了气，神魂受损了吗？”

“我，我还好……”

纵使心中有许多话想对师兄倾诉，到嘴边也只说出三个字，程紫薇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解释。

“真的没事？”

李玉师兄释放神识探查一番，确认了她身体的确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是不是以前因为没做过如此枯燥的杂活，心情不太好啊？”

李玉挠了挠着头道：“其实我们修士也不是每天生活都多姿多彩，经历惊险刺激的冒险。师尊教导我们清净是德，平安是福啊。”

“唉……”程紫薇有气无力地应道。

“再者说来，闻老板人还挺好的咧，你看过今天刚刚贴出来的告示了吗？他真的挺为我们这些员工着想呀。你还得到嘉奖了呢，快去看看吧，看过之后你的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诶？”

程紫薇一激灵，连忙跑去坊市公告栏。

公告栏上贴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告示：

“一场天降的意外，一次突发的重疾，都可能摧毁一位修士的成仙梦想。”

“为答谢广大临时雇员的辛勤付出，帮助商会旗下因亲友突发意外陷入困境的修士，商会推出了‘金灵爱心救助计划’。”

“与商会签约的修士，挚爱亲朋突发重疾、遭遇意外等情况导致命悬一线，金灵爱心救助基金将提供无上限灵石支持，寻求一切解决方案进行救助。”

“本福利每名员工一生只提供一次，需慎重决定使用对象。且带有一定附加条件，员工申请时可得到详细条款说明。”

“备注：临时工程紫薇谏言有功，特嘉奖十万灵石。”

李玉也跟了过来，指着告示道：“师妹呀，这回你开心了吧，十万灵石的奖金哟，恭喜你发了笔小财。对啦，这个建议是你提的吧？真是个好建议啊，这样我们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放下牵绊能更专注于修行进境。”

程紫薇一脸惊恐，双手扶着面颊，小嘴微张，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何要在公告最后补上那句给她发嘉奖的话啊，会引人误会以为是一切都她提出来的呀！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女孩连连摇头，都快急哭了：“我可没提什么谏言，也不要什么嘉奖！”

“师妹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善良、太谦虚，不倨傲、不贪功。”

李玉一副很是了解她的样子：“我猜大概你只是给了闻老板一个提示，他根据你的提示想出了这套救助计划，这其实也算是谏言嘛，你就心安理得接受嘉奖吧。”

还别说，这番猜测竟也八九不离十，但程紫薇怎可能心安理得接受嘉奖？

如此一来，她岂不承认自己是协助闻瑞挖人教根基的帮凶了么，将来真把人教挖垮，这可比区区叛出一个青城派罪过大多了，简直成了人教的千古罪人啊！

怕不是太上老君都会气得下凡来抽她这不肖逆徒一个大逼斗。

一时间，少女心情复杂至极，完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大声吵嚷四处澄清，揭露出这套救助计划幕后阴谋，毁掉这份救助计划，进而将自己撇清？

这么做就对了吗？

若是有人挚爱亲朋濒死需要这份救助，他们也心甘情愿背负叛教骂名牺牲自己，那么提前破坏了这项计划，不就等于变相害死了那些人的挚爱亲朋吗？

就如闻瑞所说的，选择权在每个人自己手里，她程紫薇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飞升和陨落那一个先来，师尊和师兄弟就不会遇到突发意外，而她想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毁掉这项计划，一旦面对那种局面，她连做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推己及人，如果因为某个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从一开始就毁掉了这份计划，导致所有人都无法做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亲朋惨死，她会不会怨恨那个始作俑者？

澄清也好，不澄清也罢，她都别想落了好，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太奸诈了，太阴险了，太无解了！

无论怎么做，沉重无比的因果都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承受的。

明明只是开开心心出来溜达长见识，结果却被迫卷入了这么一场影响深远，甚至可能颠覆人教的惊天阴谋，程紫薇再也蚌埠住了，悲从心头起，情绪大崩溃。

“哇”的一声，她就哭出了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鼻涕泡直冒。

“诶？”李玉吓了一跳，讶然道：“不至于吧，师妹你咋还喜极而泣了呢？不对呀，你哭得好像真的很伤心啊……”

远处，闻瑞一脸费解地遥望着告示牌前泪崩的少女，他和李玉一样，一时间也没搞懂程紫薇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