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道,“回陛下,因为辽人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他们要的不是一人之性命,哪怕这个人是陛下,也不能消解他们的亡国之恨!”
“当然,我更不行。”
“他们要的,是我大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还有,金国千千万万的性命!”
耿南仲迫不及待喷道,“哼,痴心妄想,这如何办得到?”
皇帝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辽人想借此挑起我大宋和金人的战争?”
“陛下圣明!”李俊适时的向皇帝投去一个你真是个大聪明,大家都没想到就你想到了的表情。
皇帝十分受用,示意李俊继续说下去。
李俊向开封知府道,“请问大人,那日祥瑞爆炸案伤亡如何?都是什么人?”
开封知府道,“伤亡数十人,基本上是各国来恭贺圣寿的使臣,其中死的大多是金人。”
说完,他恍然大悟的道,“国公大人的意思是幕后真凶策划这起爆炸的目标并不是陛下,而是各国使臣,尤其是金国使臣?”
李俊看了眼耿南仲,道,“正是!理由刚才耿大人已经说过了,结果也明摆着,爆炸的中心就是金国使臣所在的区域!”
经李俊这么一分析,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
如此一来,王黼和李俊的嫌疑都洗清了。
想再借机打压郓王和康王的目的看来很难达成了,继续纠缠只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看来是时候表演忠君爱国的真正技术了!
耿南仲与太子对了一个眼神,然后向皇帝大礼参拜,“陛下,辽人狼子野心,居然阴谋挑起宋金战争,更是险些伤及龙体,简直丧心病狂、罪大恶极,臣请令刘延庆出燕京,北伐伪辽腹地!一定要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
“请令开封知府全力追捕爆炸案的凶手,千刀万剐、明正典刑!”
王黼心中暗骂,耿南仲这厮平日里满口道德文章,见风使舵的本事其实比谁都厉害。
还想借机保住开封知府,简直是想屁吃!
难怪自己派人百般拉拢,那刘延庆却始终模棱两可、不置可否,原来是太子的人,藏的好深!
现在自己身上的嫌疑已经洗清了,此时不表态更待何时?
王黼也出班奏道,“陛下,臣请功辽,如今王安中节制北方诸军,应以王安中为主帅,尽起燕云二十万大军,全军出击,尽纳辽土!”
太子和郓王也不甘落后,纷纷慷慨陈词。
主辱臣死,其他人都说话了,作为皇帝的头号狗腿子,蔡京也不得不跟着表态。
他引经据典一大通议古论今,听的众人无不佩服其博学多才。
蔡京将众人钦佩和自愧弗如的神情看在眼里,渐渐越说越上头,最后甚至击节叹道,燕京以北自古以来就是汉人的领土,大宋作为中原正朔,是时候效仿大汉铁骑封狼居胥、饮马瀚海了!
反正吹牛又不用上税。
众人见他说的如此离谱,尴尬的脚趾头都快将大殿的大理石地板抠出两室一厅了。
尽管气氛尴尬,蔡京却仍脸不红心不跳,一幅天经地义、发自肺腑的表情。
皇帝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论厚颜无耻,你蔡京认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了。
赵构见太子和郓王一派已经开始争夺对辽作战的统兵权了,灵机一动道,“启奏陛下,刘延庆虽颇有战功,但是自北伐燕云以来,还无甚建树。”
“王安中虽有治国安邦之才,然于兵事上还未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儿臣愚见,此二人皆非伐辽的最佳人选;臣举荐燕国公李俊,此人不仅有收复燕京的大功,更与辽金作战都立于不败之地,伐辽大业,非李俊不能竟其功!”
皇帝注意到全场就只有李俊没说话,抬手往下虚按示意众人禁声,问道,“李俊,你是在场唯一知兵之人,所有人都主张对辽用兵,为何独你一言不发?”
谭稹满脸黑线,感情在陛下眼中李俊是唯一知兵之人,那我算什么?
李俊还是低估了这群佞臣的厚颜无耻程度,本来他今天的计划只是洗清自己的嫌疑,顺便将开封知府拉下马的。
如任由他们意淫自嗨下去,恐怕不仅苦心孤诣策划了祥瑞爆炸和开封狱暗杀的黑袍人要气的吐血,金人也会笑掉大牙了。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奏道,“回陛下,臣以为,伐辽之议大错特错!”
什么?李俊居然主张不伐辽?
这一句话直接打了现场所有人的脸,相对于对众人道:我并不是针对谁,我只是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本来就看李俊不爽的耿南仲又第一个跳了出来,“辽人狼子野心,妄图宋金生灵涂炭以报灭国之仇,这可是你说的,现在说不攻辽的又是你,你的屁股到底坐哪边的?”
王黼也喝道,“辽人行鬼魅之事,险些累及君父,你却说不可报仇?李俊,你到底是宋人还是辽人?”
这厮今天虽然是因李俊查明真相洗刷了冤屈,但他可半点也不会领情,他已经几十万贯真金白银的花了出去,就算没有李俊今天的剖白,用不了多久他也能自救了。
此时最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
听见“累及君父”四个字,皇帝也皱起了眉头。
在场的都是人精,察言观色那是基本功,见状纷纷攻讦起李俊来。
就连谭稹也附和了几句,心想李俊在政治上还是太嫩了,说不得以后还要多加点拨才行。
见形势比人强,赵构也跟着数落起李俊来,这很赵构。
李俊懒得与这群人逞口舌之利。
有些人心思是歪的,你只要搭理他,他就更来劲,想要晓之以理根本不可能的。对这种人最好的应对就是不要搭理他,风物长宜放眼量,用事实说话。
他直接对皇帝道,“陛下,辽人如今四分五裂,国已不国,对我大宋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他们想要挑起宋金战争,根本目的是为了自保,如果我们真的和金人打起来,辽人就有机会喘口气了,国既亡,种却可保!”
皇帝道,“揭露辽人狼子野心的是你,说不要攻辽的也是你,难不成辽人都蹬鼻子上脸了,我们却什么也不做?”
李俊道,“当然不是什么也不做,既然敌人包藏祸心、累及君父,我们必兴兵伐罪!”
耿南仲被绕晕了,“可是刚刚你自己说不可攻辽!”
李俊反问道,“不攻辽,就不能兴兵了吗?我们在北方难道只有辽国一个敌人吗?”
耿南仲笑了,“辽人来闹事,你却要打金国?脑子糊涂了不成?如此岂不正中辽人奸计?”
李俊道,“我当然没糊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当初咱们与金人达成海上之盟,联合灭辽,如今这个战略目标已经基本达成,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辽土大部分为金人所据,金国从东北一隅之地而席卷天下,成其大国之势,已取代辽人成为了我朝悬顶之利剑!”
“而我们就连最初议定的燕云之地也没有完全收回,就连燕京也要将士效死以血夺回,这场交易,灭了辽却肥了金!”
“而大宋,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金人虎狼之心已露,只等收拾完辽人故土臣民,定会南下逐鹿,届时宋室危矣!万民危矣!汉家天下危矣!”
这些话憋在李俊心中已久了,今日话赶话的一股脑倒了出来,心中激荡,眼角似乎都湿润起来。
皇帝听完也不说话,良久才道,“事关重大,此事当召集大朝会廷议之。”
“朕有言在先,如今李俊破了祥瑞爆炸案,着知开封府事,开封知府革职、另行任用!”
……
今日宋廷小朝会最终以皇帝按下暂停键告终,夜幕降临后,却有一群黑袍人翻墙而入,来到了金使驻地。
其余人等分散隐藏戒备后,那曾对李俊称故人的首领在两个黑袍护卫下,轻车熟路的来到金国副使高居庆房中。
祥瑞爆炸案中,三十余人的金国使团死了只剩下不到十人,金使孛堇当日就不治身亡,现在主事的正是高居庆。
此人乃辽国汉臣,乃是最早投降金国的辽臣,又因其汉人身份、精通三国语言风俗,在阿骨打时期常常参与对策,颇受重用。
阿骨打死后,因为是先帝近臣而为吴乞买所不喜,因此打发来出使宋国,给比他资历浅的孛堇做了副手。
他当然心中不甘,整日琢磨着如何立一大功,以重新恢复重用。
“什么人?”高居庆也是有武功在身上的,听到异动立刻站起身去摸兵刃,同时准备高声呼叫。
然而对方显然是高手,一黑袍人鬼魅般的绕到他身后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另一个则闪电般的将刀比在了他脖子上。
黑袍首领则悠闲的在他对面坐了,用一口正宗的燕京口音道,“大人勿惊,故人来访,何须紧张?”
故人?再听他口音,高居庆惊道,“你们是辽人?”
黑袍道,“正是,难得大人还记得乡音;”
自投金之后,高居庆被辽人骂作辽奸,甚至屡遭暗杀,本能的便以为这些人是辽军锄奸队的。
他见识过那些人处决辽奸的残忍手段,自知今夜断无幸理,于是将脖子一梗,只求速死,破口大骂道,“去你娘的乡音,我不做辽人很多年了,我们现在不是故人,是敌人!”
黑袍首领眼中闪过愤怒和厌恶,又生生忍住,将一封信扔在桌上,笑道,“大人所言不虚,我们确实是敌人,但世上事总不是一成不变的,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