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留下来的学生，难道就甘愿这么做一辈子的工具吗？这么多的军官生按在手底下，他们就不害怕未来的隐患吗！”

洛特林德的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急促。

按理说这件事是与他完全无关系的才对，以他的性格来说置身事外才是明哲保身的正确举措。

但他没有这么做。

正如神令剑识会对陌不相识的军官生们展露些许恶意一般，洛特林德也会对这些第一次认识的人报以同情。

或许他终究还是人类，不是高天王座上的魔王。

就如同神令剑识也会受到情绪驱动的感染，无法像一名真正的乐园镇守一般冰冷无机地对待万物。

相似的经历，就会代入相似的角色，陷入同样的情感共鸣中。

立石介微微摇了摇头，将陆军学院规章翻到了另一个页面。

“联盟陆军学院学生管理章程，第九章第十二条。出于对资源利用和人员配置最优化的考虑，任何情况下，学员的最大学龄都不能超出七年。”

“而陆军学院的标准学程，是三年。”立石介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让人皮肤发寒。“也就是说，对于我们这样的倒霉蛋，前途并非是暗无天日，在遥远的最后，学院依旧狡猾地留给了我们最后一丝希望。”

“大多数情况下，会沦落到延毕的陆军学院学员，无非也就是两种情况——家庭条件恶劣，以及想要脱离当前的环境。”

“这两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进入陆军学院之前，他们已经承受过了足够的苦难。”

“对他们来说，获得联盟陆军学院的毕业证，是未来人生通关路程中极其重要的一个节点，哪怕外界对他们施加再多纷扰，再多欺压，考虑到沉没成本，他们依旧会为了那个目标机械地走下去。”

“即便那个目标的价值，早已不值得与沿途付出的所有代价进行任何比拟。”

除了神令剑识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握紧了拳头。

竹原界人面无表情地看向只剩兄妹二人的竹原宅邸，孟德尔中尉怅然若失地盯着桌子的一角，而脾气暴躁的杜烈忠少尉更是要把手中的玻璃杯捏成碎片一般。

怒火传递着，燃烧着，在烈酒的酝酿下，猛烈爆燃。

洛特林德艰难地想从气氛中挣脱出来，他望向神令剑识，神令剑巫女对于此情此景一定是一如既往的不屑吧，他希望能借助女孩眼中的寒意冷却过热的愤怒。

然而，他看见的是...【无】。

没有任何情感反馈，彷佛超然于世，与世隔绝的瞳孔，简直就像是与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的眼眸对视。

草...

洛特林德突然发现，这位表面看上去和蔼可亲，老实巴交的立石介少尉，才是众军官生中最危险的人物。

他在煽动自己的情绪，鼓动氧气灌入他记忆阴燃的暗火中，将那火焰催生成吞噬天地的风暴。

洛特林德他们是旅行者，正确说来应该是军官生们人生的过路客，两方的人生轨迹就应该如同两道直线，短暂的交汇之后，就头也不回地驶向绝不相同的两个方向。

“而且，就现实情况看来，这四年也不是那么难熬的。”

全然没有察觉到洛特林德内心激烈的挣扎，年轻的步兵少尉继续回答着洛特林德的疑问。

“...是为什么？”

“洛先生能在神社做事，对这种事情应该了解的。”

“同门师兄，理应攥取到更多的权力，哪怕那权力已是前人咀嚼吸收后留下的残渣，不是吗？”

洛特林德的呼吸忽地慢了一拍。

“我就拿最简单的一个例子举例吧，陆军学院作为军事管制区，自然需要人来进行站岗值班，这一工作会下派到每一个学生的身上。”

“正常情况下，夜晚十二小时的值班时间内，一共会有三组学生，每组站岗四小时，巡逻四小时，最后再补觉四小时，很合理，不是吗？”

立石介宽厚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少许嘲讽的微笑，他身后的另外两名军官生更是发出了不屑的哼声。

“洛先生，真实的情况会是如何，您知道吗？”

洛特林德张开嘴，本能地想要否认，但他无法否认内心喷薄欲出的答案。

诚实地说，在外界，他并没有上过军校，巡逻站岗之类的事情更是与他毫无瓜葛。

但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彼此的缩影，人人都能从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猜想一下。”洛特林德直勾勾地与立石介少尉对视，“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被迫站岗六小时，巡逻六小时，而三年级生则是躲在值班室的床里呼呼大睡到天亮，对吗？”

立石介无言的点头。孟德尔中尉也狠狠抽了一下鼻子。

“所以，现在您知道，为什么不会有人反抗了吗？”

“因为三年生会理所当然地在值班室睡觉，因为延毕最后一年的老油条们会反过来压榨延毕第一年的倒霉蛋。”

“那么为什么低年级的学员们也不会反抗呢？”

立石介少尉又卖了个关子。

但这次洛特林德自然而然地接住了他的话。

“因为他们能够看见‘上升渠道’。”

“他们痛恨那些作威作福，主次矛盾不分，与校方沆瀣一气的学长们。内心你深处却也有一个声音偷偷地告诉他们：忍耐吧，隐忍吧，只要忍下去，只要吞下所有的痛苦，总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人上人，你也能骑在他人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这就是所谓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百年的大道走成河，初出茅庐的幼稚一年生，倒霉透顶的延毕一年生，只要他们能隐忍下去，早晚也都能成为三年级的学长，成为学校资历最大的老油条。

哪怕是奴隶之间，也一定要分出个高下，分出个阶级来！

就是因为这样，这个世界...不，所有人类世界，才会有那么多不平等不公正不合理的扭曲条约能够存在，并且长期存在。

洛特林德的声音在颤抖，在共鸣，在与军校生们愤愤不平的内心一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