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浔的表情很是严肃认真。

没有愤怒，没有讽刺，也没再有嘲笑般的玩笑。

毫无疑问，白雨浔说出的这番话，是出自真心的，是源自某次所付出的惨烈代价的，简直就是教科书上才会出现的警句。

这倒是让洛特林德感到惊讶了。

不是对这段话的内容感到惊讶，而是对白雨浔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能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话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端起下巴，从头到尾地将白雨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看到对方心底发毛，盯到白雨浔迫不得已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这种无声的凝视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洛特林德的眉毛挑过来挑过去，手指微微摩擦着自己的胡茬，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又过去了一分钟。

白雨浔终于忍受不了了，半是羞怯半是恼怒地问道：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了？！”

“咳咳。”

洛特林德轻咳两声，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了起来。

作为“尊重”，他同样第一次郑重地喊出了对方的全名：

“白雨浔小姐。”

“这句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呃...？！”

积蓄起来的气势猛地被这一句话打散，白雨浔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洛特林德的视线。

啊...怪不得这家伙也能和那帮愣头青们如此公卿，虽然嘴上说着是魔法使，但这姑娘骨子里也是一个学生呢。

也只有学生，在突然遭受类似的打击之时，会第一时间思考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是...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和这句话本身有任何关系吗？”

哦，还不算太傻。

说实话，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根本就无所谓，正常的反应应该是立刻有力地进行反击，将这个不利的话题堵死，将话题偏转到对自己更有利的方向上去。

洛特林德认可地点了点头，可惜这姑娘还是太嫩了，即便是反击也不够迅捷有力，这种时候就应该斩钉截铁，不留给对方任何追击的余地才对啊。

怎么还会用上了疑问句了呢？这不是把自己的破绽漏给敌人打呢？

不谙世事初出茅庐的学生魔法使哦，让我来给你送一课吧。洛特林德毫无心理负担地正当化了自己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怎么没关系了，关系大着呢？”

“....？”

白雨浔疑惑地偏了偏脑袋，很好，成功上钩了。

“你，应该没有参加过员峤独立战争吧？”

“这种事需要问吗？员峤佬见着的每个魔法使都像是杀了员峤佬全家似的，怎么可能在独立战争期间引狼入室？”

白雨浔不是很高兴地抱起了手，她隐约感觉到洛特林德又想出了什么诡计，但她自己却猜不到是什么。

这种感觉好不爽。

“你应该也不是那种改变了自己寿命，活了很多岁的老妖怪吧？”

“...你觉得在一位女士面前直接打听年龄是一件合理应该的事情吗？”

白雨浔瞪着眼，拒绝告诉他答案。

但有些时候，拒绝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这姑娘应该是与她外表年龄相符的，约摸在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子。

“那就奇了怪了，很奇怪呀。”

“白雨浔小姐。”

洛特林德直直地看向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

“不论是性格，阅历，还是说话的方式，都不应该能支撑你说出那样的话呀？”

“这句话，应该是你的师父，也就是飘渺里的贤者告诉你的吧？”

“贤者的弟子。”

“唔...！”

嚯，看这表现应该就是了。

其实他是乱猜的，这就是所谓的先射箭后画靶，前面的推理过程都是他随口乱说的。

“就算是我师父说的，那又怎么样了？师父教导我这句话，不就是为了在适合的时候使用的吗？”

切，还不服气，想要垂死挣扎呢。

洛特林德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一步一步地朝着白雨浔压了过去。

“如果每一个老师教导的事情，学生都能完全掌握，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需要这么的教师了。”

“魔法使小姐，咱们平心而论，你真的理解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了吗？”

看见洛特林德泰山压顶般的身影一步步逼近，白雨浔忍不住地想要和她保持距离，一步步地也往后退着。

平心而论，她对于这句话的理解不可谓不透彻，否则她也不会在那个关键的节点拿出这句话对洛特林德的计划进行强有力的驳斥。

但她毕竟还年轻嘛，就和所有温室里长大的学生一样，对于心理上的压力，他们的耐受程度极低。

即使是言之确凿的答案，如果老师开口说：“真的是这样吗？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大部分的学生也会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你真的完全能理解贤者的意思吗？魔法使小姐？那可是飘渺里的贤者哦？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蕴含三千年的历史与隐喻，你确定你不是真的只看到了表面，而忽视了深层的含义吗？”

老实说，洛特林德完全都不知道飘渺里的贤者是个啥玩意，他也只是听见神令剑识偶尔会说到这个概念而已。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施加压力，魔法使自己就会脑补出他不知道的信息。

当白雨浔真的开始思考“难道我真的理解出错了？”的时候，她就已经败下阵来了，现在只不过是在执行缓刑而已。

“唔...呜...呃！”

魔法使不知不觉被逼到了墙沿上，而洛特林德压迫的身影却是越靠越近。

“所以，你终于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不要！”

洛特林德抬起了手掌，白雨浔立刻应激反应般地闭上眼，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嗯？什么情况，他只是想打个哈欠而已。

他不知道是什么动作引起了魔法使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反正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

等魔法使再次怯生生地睁开眼，却发现洛特林德已经退后了好几步，愧疚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诶...什么意思？”

“我自己也又在反省了，自己这么大的人还像个顽童似的，真是很对不起。”

洛特林德保持着弯腰的动作。

白雨浔僵在原地，总算反应了过来：

面对这个人时，她简直就像在面对神令剑识一般，以至于她露出了太多不该暴露的破绽。

“你...难不成？性格和识酱其实很像？”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复盘了刚才的情景，也许我跟神令剑巫女在某些方面确实蛮像的。”

“嗬...啊...哈...”

尽管没抬头，洛特林德也能感受到，眼前的女孩，脸色正在由白转红，转紫，最后又变成铁青色。

“洛特林德，你起来。”

她温柔地将洛特林德扶起了身。

然后...

“你这个恶劣的坏家伙，混蛋！”

“咕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