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偏房。
徐阶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却是满脸的正气,一副哪怕是今天死了,也要死在内阁次辅任。
严绍庭却是心中一阵的腻歪。
但他又不得不佩服起老徐的脸皮,那也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数一数二的厚!
分明是不愿失了权柄,又被鄢懋卿乱了老家。
嘴却是满口皆为大明社稷。
足足的道貌岸然。
属于是好坏赖话,全被他一个人说去了。
瞧着徐阶一副马就要咳死,还满脸死也要死在为大明社稷之任的模样。
严绍庭便衷心佩服老徐的伪善功力,大概已经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总扛把子了。
在拿到徐阶点头继续回阁办事的答复之后。
严绍庭便不愿多留,给了高拱几个眼神。
两人便各怀心思的出了徐府。
至徐府外。
高拱满脸笑容:“眼下京中诸事顺遂,少有没有纷争的时候,老夫最近连觉都睡得足了一些。”
严绍庭心中一笑。
这是你老高没真的看到一些如今还并不要紧的变化而已。
但他还是拱手道:“有高阁老在内阁操持国事,朝堂之百官一心,又哪能日日都有纷争。”
高拱挥挥手,对这样明显的奉承之言,自动过滤。
“务观往后就要跟着你操办军需的事情。”
“这孩子,算起来也是老夫老来得子,过往宠溺惯了,虽说在朝中为官也有数载,但到底不及你。
润物往后只管打骂,万不能让他因为一时掌了权柄,便把权来使,致我高家门风堕落。”
如同严世蕃一样。
别管这些当爹的在朝廷里如何如何,一旦是涉及后人的事情,总是会变得一致的朴实。
严绍庭笑着回道:“下官虽与高世兄接触不多,但观之世兄,已有阁老之风,刚正不阿,掌权执事经历虽浅,可谁又是生来的内阁辅臣呢?”
面对严绍庭的笑语和夸赞,高拱流露出善意的笑容。
与严绍庭又说了几句话,这才了自己的轿子。
严绍庭则是驻步徐府门前,看着老高的轿子缓缓离去。
而他的眼睑则是渐渐下沉。
诚然。
近来高拱对自己,不论是在朝中还是私下,都颇为友善。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建立在自己并没有真的做什么违法乱纪,霍乱大明朝堂的事情之的。
高拱这人。
其秉性就注定了,他在想要做事的基础之,会将大明的一切都归咎于吏治。
而这,也正是导致他一旦坐内阁首辅的头把交椅后,便风风火火的开启大明吏治整顿。
高拱眼下对自己展现出来的善意,也不过是一时而已。
尤其是在当下,京师因为东南的某些事情,物价开始慢慢涨。
就连严绍庭都不确定,自己早先安排的鄢懋卿这一伏笔,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在朝堂之引爆一场巨大的动乱。
那时候。
高拱恐怕又会和徐阶站在一起,继续挥舞着倒严的大旗。
就如过往。
高拱想要做事,便会选择和徐阶合作,一同倒严,一同在朝堂之打压严党势力。
严绍庭不由的摇头感叹了一声。
官场哪里会有永恒的朋友。
一切不过都是名利二字。
感叹完,他这才提起脚步,往严府回去。
既然眼下京中的变化连自己都不意察觉到了,那么鄢懋卿巡盐这件事情所引爆的大雷,想来也不会让他等得太久了。
……
“究竟要等多久?”
远在苏州府督粮道署衙门里的海瑞,一如既往浑身邋遢的站在了张居正的面前,颇为痛心的询问着。
张居正亦是头大不已。
自从当初海瑞说要将那三十二份有关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事奏朝廷之后,他便离开了督粮道署,又回了一趟浙江道。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是个不怕累的。
今日刚刚赶回苏州府,便又跑到自己这里来。
张居正双手揉着额头,低声询问:“等什么?伱所问乃是何事?”
其实如今的张居正,内心也是十分的纠结和艰难。
过往他在京师,居庙堂之高,很多事情看的并不清楚。
哪怕是有些事情早已有了耳闻,却始终都不敢确信。
但这一次的东南之行,才真正让他看清了过去的很多事情,也让他确信了过去所听到的一些耳闻。
就如这苏松两府所隐瞒的土地,这一次朝堂之也不知如何争斗,终于是降下旨意借着要在两府改为桑的事情,重新清丈两府田亩。
结果让张居正触目惊心。
两府地界,这一次田亩重新清丈完毕之后,张居正第一时间拿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两府在这一次清账后,朝廷所能征缴到的赋税,将会是过去的两倍!
这还不包括如今待在扬州府,身担着钦差事的鄢懋卿所要查办的东南商税数额。
惊心的同时。
张居正亦是深感痛心。
他无论都没有想到,国家竟然已经如此。
更没有想到,朝堂之那些个往日里出口必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衮衮诸公们,竟然真的有着这等另一面。
而后,他便陷入到深深的苦思之中。
张居正想要改变这一切。
但他却又清楚,以现在的自己,并不可能改变这一切。
而如今,海瑞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自己当真不知道他海瑞问的是什么吗?
只是因为自己如今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做。
无能为力!
海瑞面色亦是苍白无力。
他想不清楚,这些有心改变的人,为何却偏偏好似对眼下的一切都看不见一样。
可他们当真也看不到,百姓已经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吗?
海瑞沉声开口:“下官此前奏苏松两府田亩三十二份奏章。朝廷虽降下旨意,授意阁老重新清丈两府田亩。但下官在过往邸报之,却并未见到下官言及两府三十二份奏章事。
“下官的奏章,到底送到了哪里?又到底是为何,竟然在朝中无有风声?
张阁老身在内阁,乃我大明内阁辅臣,是否另有讯息,知晓此事背后缘由?”
张居正抬头看向海瑞,眼里波光闪烁。
他就知道,这个海瑞还在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手。
张居正有些疲倦的开口道:“既然朝廷已经降下旨意,本官业已重新清丈完毕两府田亩,你为何还要深究背后缘由?”
“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海瑞眉宇凝重,倔强的回应了一句。
张居正双手按在了桌子,瞪向海瑞:“那要怎么办!你海瑞想要怎么做!难道当真要激起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兆百姓大乱吗?”
海瑞一如既往的无有畏惧:“阁老说对了!苏松两府,阁老此次便能奉旨清丈出无数隐藏田亩,两府税赋盖之过去两倍矣。
两府如此,可见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皆是如此。既然知晓地方龌龊无数,又如何能不改之?”
在海瑞的道理里,只要是知道的不好的事情,那就必须是要改的。
不然就是有愧于君王,下有愧于百姓。
张居正面露痛苦:“你是当真不知道田亩一事干系多大吗?这是涉及我大明社稷根本之事,两府此番能得以清丈,乃是朝廷手大义,又有改稻为桑为掩饰,方才得行。
“难道天下两京一十三省,都能复行?
“本官与你说过无数次,朝堂之诸般事宜,不是你海瑞所想的那样。
“本官也不是你海瑞嘴里的俸虫!只是本官在朝为官,也有掣肘,便是本官身在内阁,也不敢轻易言及此事!
你可懂?”
张居正真的很希望海瑞能明白,天下事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去做的。
海瑞却是忽然冷笑了起来。
张居正目光疑惑的看向他。
海瑞则是冷笑着开口道:“下官记得,阁老此前说过,要等阁老有朝一日坐我大明内阁首辅的位子,才会再提此事。
“可是,阁老如今亦是我大明内阁辅臣,当朝大学士。
“过去掌兵部事,而今掌户部侍郎衔,兼办东南增产丝绸事。
“阁老之权位,早已举朝少有。
“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也不过为。
“下官就不明白了,在阁老心中。
“这官,到底要做得多高,才是个头?
“这权,到底要有多沉重,才是个头?
我大明朝亿兆黎庶,又到底要等张阁老到几时?”
海瑞的每一句话,都让张居正本就疲倦的脸,多添一份阴沉。
每一句话,便让张居正多握紧一次拳头。
当海瑞最后说完话,张居正已经怒不可止。
砰的一声。
张居正的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
惊堂大响。
张居正更是双目愤怒的盯着海瑞:“你是在说,本官要做权臣吗!你是在嘲讽本官,只是贪图权柄吗!
“好好好!
“即便我张居正当真如你所说,你海瑞又当真是为了整日被你挂在嘴边的天下黎庶吗?”
张居正真的是怒了。
这个海瑞,竟然是在暗讽自己要做只知贪图权柄的权臣。
海瑞却是脸色不改。
很显然,他就是如张居正所说的。
在骂他是要当权臣。
张居正双手颤抖,激动道:“你海瑞!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社稷,是为了两京一十三省亿兆百姓。
“可你又是否知晓,若是如你所想去做事,便是我大明遍地烽火狼烟之时!
“东南一地,世人皆说你海刚峰乃是刚正不阿之人,两袖清风,一心为民。
“便是如今,不少东南地界官府中人,亦无不以你海刚峰为表率,望与你结交。
“可在本官看来,你海瑞也不过是个贪名之辈而已!
“你所谓之天下黎庶百姓,也不过是为了成全你海瑞那个海笔架的美名而已!
“你说本官求权,那你海瑞便是求名!
你我二人,谁也莫要说谁!”
张居正一番怒骂。
海瑞亦是满脸涨红。
他怒而甩袖。
“既然下官在阁老心中亦是为名之辈,下官无话可说。”
说完这句。
海瑞已经转身,将要离去。
他走至门前,却又转过头看向满脸怒色未平的张居正。
“下官却也知晓一件事情。”
“京中严侍读,乃斩浙江郑泌昌、何茂才之流主因。”
“下官与阁老道不同。”
“往后阁老这座督粮道署,下官再不入内!”
“阁老,珍重思量。”
说完之后。
海瑞终于是扬长而去。
看着放言绝不再入此间的海瑞,张居正一时间当真是怒火中烧。
而更让张居正愤怒的是。
海瑞竟然拿严绍庭斩郑泌昌、何茂才这件事,来与他张居正比较。
杀人诛心!
他海瑞是在杀人诛心!
“来人!”
张居正一声怒吼。
外间有小吏入内。
张居正怒声问道:“他海瑞,要去哪里?”
小吏不知阁老为何如此大火,只敢低声回道:“海御史方才出去前说,要访查南直隶各地田亩赋税事……”
张居正脸色阴沉,思虑沉吟半响之后,方才嗓音沙哑的出声。
“派了人,盯紧了他。”
“但有异样,报于本官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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