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宫里。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意外不已的看着大声反驳潘恩的严世蕃。
他们对严世蕃出面反驳潘恩,为严绍庭开拓罪责,并不感到意外。
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
严世蕃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位爷,往日里若是遇到这种事情,那可是开口就骂,甚至于是至十八代女性。
今天这一字一句的,虽然声音大了点,却是半个脏字都没有啊。
甚至于都没有再胡搅蛮缠,而是逻辑合理。
你刑部尚书潘恩既然要给严绍庭扣一个举荐有误,致使两淮生乱的罪责。
那你潘恩事先分明知晓鄢懋卿不干人事,为何不报啊?
你潘恩身为刑部尚书,那就是知法犯法,是在坐视两淮大乱。
那伱潘恩也有罪!
“你你你……你你……”
“你胡搅蛮缠!”
“你胡言乱语!”
“你才是胡乱攀咬,搅乱今日圣前奏议!”
潘恩快要被严世蕃给气死了,挥手怒指严世蕃。
“本官人在京中,也不过是风闻两淮之事,未曾确凿,本官身为刑部尚书,安能胡乱弹劾朝堂官员?”
“而今鄢懋卿激起两淮民变,乃是证据确凿,严绍庭推举鄢懋卿,有举荐不明之罪。”
“严侍郎,本官知晓严绍庭乃是你家长子,遇事袒护附和人父纲常伦理。”
“但国法在前,还望严侍郎三思慎言!”
潘恩目光幽幽,大有一副,你严世蕃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就将你也一并弹劾了。
严世蕃却是冷笑一声,随后声音更大的喊道:“潘尚书!你失言了!”
潘恩挥袍一震:“本官如何失言了?”
严世蕃面冷笑连连,朝着帷幔后的皇帝拱手礼拜,而后昂首挺胸,正气凌然。
“陛下面前,朝堂之无有父子,皆为人臣!”
“有陛下在,本官与严绍庭便无父子之论,唯有同朝同僚之名。”
万寿宫里。
一片哑然。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今天是撞了邪了。
不对。
是他严世蕃撞邪了!
然而严世蕃却不曾罢歇,而是继续面朝潘恩开炮:“潘尚书,在这万寿宫大殿之内,本官是工部侍郎,严绍庭是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我与严绍庭皆为陛下臣子。
“潘尚书出口便是以父子而论,不知圣前皆为人臣,意图挑破本官与严绍庭侍奉君前之忠孝。
潘尚书,你坏规矩了!”
失言。
坏规矩。
两个骂名扣。
潘恩已经是火冒三丈:“严世蕃!你休要扯东扯西了!如今两淮民乱在即,鄢懋卿如论如何也难逃其罪!严绍庭举荐非人,亦同罪!”
到最后,潘恩已经完全放弃了和严世蕃胡搅蛮缠,只拿两淮民乱在即说事。
本来准备自己冲锋反驳自辩的严绍庭,在这短暂的功夫里,已经是瞪大双眼,满心诧异。
小严子……
啊,不对!
是小阁老!
这老小子竟然竟然这么勇的?
还勇的让人挑不出言辞的错漏。
倒是个可造之材了!
严绍庭心中感叹,看着严世蕃的目光,已经带着几分期待。
想要等这老小子接下来,又会如何应对。
严世蕃也果然是不负严绍庭期望。
却是目光一转,看向高拱。
“高阁老,欧阳左都御史,二位也认为鄢懋卿有罪,严绍庭有罪乎?”
眼看着严世蕃还在开口拿捏此事,却是转向高拱和欧阳必进过去的,潘恩不由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欧阳必进看了高拱一眼,而后才沉着脸道:“严侍郎,我都察院历来讲究案情罪证确凿,方可论罪,此时朝廷尚无查证核实,只有两淮急奏,本官尚不敢言。”
欧阳必进照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好似是当真忘了和严家的儿女亲家关系。
严世蕃点点头,看向高拱:“高阁老呢?”
高拱看了眼徐阶,而后才对严世蕃回道:“本官只知两淮有变,不论实情如何,钦差两淮盐税事的鄢懋卿,定是有过错。然实情如何,当如欧阳御史所言,由朝廷查证而论。”
就在高拱说完了话,为自己留下一丝余地的时候。
一直不曾说话的徐阶,却是忽然站了出来。
但他却不是对着严世蕃去的。
徐阶拱手朝圣:“启禀陛下,不论两淮实情到底如何,如今既然两淮急奏生乱,鄢懋卿无论如何都不宜再继续留在扬州,激增变故。
朝廷眼下当尽早下旨,行文两淮,召回鄢懋卿。内阁张居正此时正好就在扬州府隔江之苏州府,可命张居正渡江北扬州,抚平扬州动乱,查明真相,再奏朝廷。”
此言一出,高拱眉头微微一抖。
徐阶开口未曾言及何人有罪,而是先提要召回鄢懋卿,再让张居正北接手两淮局面。
不论徐阶心中如何想,这番话明面确确实实是公正言论。
“下官明白了。”
严世蕃嘀咕了一声,而后眼中锋芒更盛,怒视潘恩。
“潘尚书,你可知罪!”
原本以为已经没了自己什么事的刑部尚书潘恩,浑身一颤,双眼茫然的看向严世蕃,随后又瞥了徐阶一眼。
潘恩眉头紧皱:“本官何罪之有?难道严侍郎当真要给本官扣一个所谓知情不报的罪名?”
严世蕃却是冷笑着摇头,而后转向帷幕,躬身抱拳:“陛下,臣弹劾刑部尚书潘恩有大罪。”
潘恩额头渗出汗水。
他哪知道今天这个严世蕃,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紧咬着自己不放。
潘恩也是有些失声,怒问道:“本官何罪之有?”
严世蕃回眸冷眼看向潘恩:“徐阁老、高阁老、左都御史皆言,要先查明两淮急奏所言之事。唯有潘尚书开口便言鄢懋卿、严绍庭有罪。
而若依照潘尚书所言,鄢懋卿祸乱两淮有罪,严绍庭举荐鄢懋卿有罪。
那么在下敢问潘尚书一句,当日内阁虽有反驳但最终却同意鄢懋卿南下巡盐,内阁是否也有罪?
鄢懋卿之人选,亦是当日陛下圣允。
而今依着潘尚书的意思,两淮生乱鄢懋卿难逃其责,那么潘尚书的意思,是不是陛下也有罪!”
当严世蕃问出皇帝是不是也有罪的时候。
整个万寿宫一片哗然。
而严世蕃则是在这满点嘈杂之中,怒声道:“潘恩!是不是今日这万寿宫中,人人皆有罪,乃至陛下也有罪,便独你一人,我大明朝执掌律法的刑部尚书无罪啊!”
嘭。
潘恩已经是满头大汗,哐当一声跪在了地。
“陛下!”
“臣绝无此意啊!”
“是……是是……”
“是他严世蕃胡言乱语,妄图陷害微臣,颠倒是非黑白。”
“还请陛下分辨,为臣主持公道啊!”
见着潘恩被严世蕃接连数番言论,逼的不得不跪下请罪。
殿内无人不是两眼茫然。
严绍庭更是心中感慨不已。
看着老小子这般,倒也不枉费自己过去那么久的循循善诱了。
只是此刻殿内无人再敢言语,唯有刑部尚书潘恩跪地请求皇帝主持公道。
好一阵的死寂后。
帷幔后的嘉靖,终于是冷笑了一声,缓缓起身。
在众人的注视下,嘉靖踱着道门莲步,吕芳轻轻掀开帷幔。
嘉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众人面前。
皇帝手臂一震,那身长袖道袍的宽大袖子便被他卷在了手臂。
而后嘉靖左右踱步。
最终看向了内阁众人。
“朕……”
“也有罪?”
严嵩双手颤颤,缓缓举起,正要起身奏对。
嘉靖却是摆了摆手:“严阁老坐着说话吧。”
严嵩抬起头看向皇帝,脸露出笑容:“老臣谢陛下恩赐。
“回陛下的话,陛下垂拱社稷,天下皆在陛下一人之身,陛下自然是无罪的。
“工部侍郎严世蕃,言辞过去,当要告诫。
“不过严侍郎也是因此次两淮变故,潘尚书不曾查证实情,越过大明律法,便要给鄢懋卿等人定罪,亦是于国法不合,方才有了严侍郎过激言论。
老臣以为,徐阁老、高阁老以及左都御史所言,乃是公正之言。虽然眼下两淮急奏地方有变,可朝廷却要乱中求稳,不论事情如何紧急,都要先查清查明了,再能定罪。”
嗯!
嘉靖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徐阶、高拱:“徐阁老、高阁老,也是如此认为?”
徐阶、高拱躬身应是。
嘉靖又看向跪在地的潘恩。
“潘恩,你既然说自己是刑部尚书,执掌大明律法,那你如今能断言,两淮之事,鄢懋卿罪有实证?”
潘恩满心慌乱,叩首而拜:“臣,失言……臣有罪,请陛下降罪于臣……”
嘉靖目光斜觎而来:“你掌刑部,执掌律法,所言皆为大明,何来有罪?”
潘恩砰砰叩首:“臣有罪!请陛下发落!”
嘉靖双眉一夹:“你无罪!”
道袍一挥。
嘉靖转过身,侧目而望。
“朕也无罪。”
万寿宫又是一阵寂静。
在这位手底下当差久了,脑子若是不灵活,是没有资格能站在这里的。
但是下一刻。
高拱却是拱手开口:“陛下!如严阁老所言,朝廷讲究法度,定罪与否需看实证,但眼下两淮生乱,亦如徐阁老所言,当召鄢懋卿回京在押。
可命张居正渡江北扬州,安抚民心,彻查此事。若届时查得鄢懋卿确凿罪证,陛下亦可下旨朝廷,问罪鄢懋卿及一应有关官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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