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平连通官道的道路口。
一整排不计其数的烟花,伴随着最前头的马车和人群赶到,齐齐点燃。
烟花轰鸣。
鞭炮齐鸣。
引得一辆辆马车的车窗被推开,那些当朝王公大臣们,纷纷探头看了出来。
只见在路口,更是有一队百姓组成的锣鼓班子,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再看路口后面的林荫道路。
除了那些修建之后,长得一模一样的行道树,便是每棵树都系了五彩的丝带。
三棵树的距离,就会有一名郭玉创带来的天子近军站岗。
周狗蛋带着一帮穿着一致的孩子,就站在路口。
见到京城里的人已经到了。
便当即开口大喊道:“欢迎光临昌平,诚惠每人十文钱,请到这边交给账房先生。”
此时。
严世蕃已经搀扶着严嵩下了马车。
在后面,徐阶、高拱、袁炜等人也已经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徐阶、高拱三人刚走过来,就听到周狗蛋开口要钱。
高拱当即瞪眼:“怎么到昌平还要交钱,这不是拦路强盗!说,是不是严绍庭干的事!”
徐阶则是沉默不语,目光流转。
倒是袁炜在一旁看的热闹,满脸笑容。
周狗蛋却是不惧。
小屁孩仰着头道:“俺们昌平都准备好几天了,还有攒劲的节目等着诸位前来游玩,诸位老爷都是大人物,难道还缺这十文钱?”
高拱一时气急。
他此刻无比确信,这一人十文买路钱,也只有严绍庭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玩意才能想的出来。
正当他要开口强进昌平的时候。
前头那辆不曾下人的马车里,却是忽的传出一道笑声。
那笑声,在场众人很是熟悉。
高拱等人脸色微微一变。
却见赶着那辆马车的马夫,已经是笑吟吟的从马车跳了下来。
取了一只钱袋子,走到路口边放着好几个箩筐的账房先生面前。
“我家公子说了,这钱得给,也不能叫孩子们辛苦等在这里迎接。”
“我家公子、少夫人、小少爷,再加小的和四名护卫,一共八个人,是不是八十文钱?”
说着话,马夫便从钱袋子里数出八十文铜钱,放在了桌子。
“您数数,我等可否进去了?”
那账房先生却不比周狗蛋这帮熊孩子,脸色紧绷,心中惶惶不安。
这头前到的,哪个不是朝中王公大臣。
和这些人收过路钱?
账房先生紧张兮兮的粗粗一数,也不管对不对数,就将那八十文钱都扫进了一旁的箩筐里。
随后拱手道:“对数的,对数的,还请入内。”
说着话,便递出了八根竹筹。
“这是门票,诸位到了昌平,会有免费的吃食兑换。”
裕王府出来的马夫,笑吟吟的接过竹筹,拱手一礼,便了马车,将竹筹送进马车里。
那边。
周狗蛋等人也将路口的栏杆推开。
随后就跟在已经驶入小路的马车喊道:“诸位公子,可要小的们作陪,俺们昌平可是有不少好去处,向导费不贵,一次三十文,保管诸位不错过一个攒劲的节目。”
攒劲的节目?
守在路口负责收钱的账房先生,听得是满头汗水。
这帮熊孩子,难道看不出来,能比内阁大臣们先进昌平的这辆马车,那定然是身份比内阁大臣还要尊贵的。
那向导费,可不是严侍读定下的。
分明就是这帮小子当初在书院听着侍读和徐先生他们商议的时候,听来的赚钱法子。
但是让账房先生惊讶的是,那马车里却是丢出了一只钱袋子。
“来一个,今日就辛苦陪我等逛一逛昌平。”
周狗蛋眼疾手快的接过钱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好几枚碎银子。
熊孩子顿时双眼放光。
“谢公子赏。”
“黑狗子,黄牛二,还有大花姐,你们三个今天就伺候着这家公子!”
得到吩咐的三人,立马就跟在了马车两边。
周狗蛋满脸喜滋滋的将钱袋子塞进怀里,重新走回路口。
“诸位老爷,可要交钱?”
高拱涨红着脸。
裕王殿下都交钱了,还明显被这帮熊孩子私人搜刮了一遍那什么向导费。
他们还能不交钱?
冷哼一声,高拱回头看向自家的马夫随从。
严嵩则是笑着挥挥手。
严世蕃立即前,自袖中掏出一枚银子。
“告诉严绍庭,回头这账他老子单独找他算!”
账房先生一听这话,立马认出这竟然是小阁老。
那后面那位,可不就是严阁老了。
账房先生立时就要起身行礼。
严嵩却是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做好绍庭交代你们的事情就行了,今天来的哪个不是朝堂命官,难道你就光忙着行礼了?”
说完,老严头便拉着严世蕃,重新了马车。
如此之后。
徐阶等人亦是只好按人头交钱,进入昌平。
见到前面的阁老们都交了钱,跟在后面的朝堂文武官员们,有哪个敢比阁老们还要强不交钱的。
消息传到后面,跟在后方的士林中人和在京学子,亦是只能心中骂了几句严绍庭要钱不要脸,乖乖交钱。
这倒是乐得周狗蛋他们不停地推销着私营业务。
随着人群开始涌入昌平。
守在道路尽头的严绍庭却是紧张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但今天究竟会如何,却还是个未知数。
终于。
前头的马车已经到了路口处特意开辟出来的空地。
严绍庭赶忙带着徐渭等人前。
朱载坖今天的脸始终洋溢着笑容,哪怕是进一遭昌平自己就好了不少钱,也无法阻止他的喜悦。
从李妃的怀里接过小屁孩,朱载坖喜吟吟的走出马车。
而在后面。
严嵩、严世蕃、徐阶等人也纷纷走下马车。
见到早就知道消息回来的裕王朱载坖。
严绍庭正要前行礼。
抱着还只会阿巴阿巴哭的小屁孩的朱载坖,却是连忙摇头:“今日既然是辩经,便不论朝中尊卑,本……我不过是携妻儿前来凑个热闹而已。”
严绍庭颔首点头:“……朱……朱公子言重,还请暂等片刻。”
说着话,严绍庭打眼看向已经过来的人。
基本都是内阁和六部、五寺的人。
后面还有一长串的朝中官员和士林名儒。
严绍庭的目光亦是扫向了在场的徐阶,以及由徐琨搀扶着的老人。
想来这位就是大宗师阳明先生的门徒聂豹了。
当严绍庭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聂豹也在打量着这个处于众人视线核心的年轻人。
两人相视一眼,却是心思各不相同。
太年轻了些。
这是聂豹心中的想法。
而严绍庭却是冲着老先生露出一张满是纯良笑容的脸。
辩经?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
真要自己和这帮士林名儒,浸淫圣贤学问一辈子的老家伙们辩经,自己还不知道会输的多惨。
见严绍庭不急不忙。
头前到的众人便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自从年初顺天府受灾,昌平灾情最重,当时朝廷知道的消息就是,昌平这边田地几近全数被淤泥掩埋,无数屋舍倒塌。
而如今。
周围的一切,不见分毫灾患的痕迹。
沃野平坦,金灿灿的一片。
在远处那片夹山书院前重建的昌平,道路横平竖直,屋舍崭新。
即便是徐阶,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让严绍庭赈济顺天府灾情,操办昌平灾后事,是一件正确的决定。
趁着空隙。
聂豹走前,到了严嵩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人的视线看了过来。
在严嵩和聂豹之间看过后,众人的目光便看向了带着聂豹过来的徐阶。
当聂豹正要开口的时候。
严嵩却是抢先开口:“文蔚也老了啊,听闻伱这几年还在讲学,只是身子愈发不如从前,过两日我叫绍庭这孩子,送些老药过去。”
聂豹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
可是面对抢先开口出声的严嵩,面神色变化,最后拱手道:“多谢阁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一片嘈杂。
此处空地的众人立马看了过去。
只见在一众京中学子的簇拥下,两名老者缓步行来。
徐渭站在严绍庭身边,脸色微变,开口解释道:“是龙溪先生和绪山先生。”
龙溪先生,指的是王畿。
而绪山先生,则是钱德洪。
此二人与聂豹,同为王门心学弟子。
见到王畿、钱德洪到来。
聂豹亦是面露笑容,转身看了过去。
这些人都是在朝中做过官,而后又在士林中成为一方名儒。
众人相互见礼。
作为王守仁的嫡传弟子,王畿与众人见礼之后,扫眼一周,很自然的就盯了不曾开口的严绍庭。
“老夫听闻,近来京中有一英才,名声在外,有心学一派宗师迹象。”
“家师虽已作古,可我等身为先师弟子,闻听国朝有此等英才,自是要来替先师看一看的。”
“不知是哪一位英才?”
作为王守仁的嫡传弟子,更是在赴京赶考的时候听闻王守仁逝世,便立即中途折奔广信,为王守仁料理丧事,更是为其服丧三年。
王畿有资格说这话。
随着这位讲学多年的王门心学弟子,名声遍及士林的龙溪先生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严绍庭。
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严绍庭却面色如常。
他很是规矩的拱手作揖:“龙溪先生,久闻先生大名,晚辈亦对先生当年为阳明先生服丧三年,倍感崇敬。”
王畿目光淡淡的注视着严绍庭。
倒是规矩,礼节无缺。
他开口道:“便是你,在京中有了我心学一派宗师的名声?更是放言,要在这昌平,与我等士林中人辩论经学?”
严绍庭则是摇了摇头。
在王畿等人的疑惑中。
他坦言道:“晚辈何敢与诸位前辈辩论经学?与诸位前辈同在此地,晚辈不过是末学之流。”
“至于那所谓心学一派宗师的言论,更不知是从何处而起,又或是晚辈在朝为官得罪了什么人,从而给晚辈硬加了此等重若万钧名声。”
王畿顿时眉头一皱。
“既然不是辩论经学,为何你又放言,要在此地等候我等?”
聂豹则是前,笑着开口道:“汝中,有严阁老在此,他这孙儿又如何敢言辩论经学,想来是以讹传讹了。只不过既然邀请我等尽聚于此,大抵是因为旁的事情。”
王畿转头看向聂豹。
他们算得是同门师兄弟。
见聂豹提及严嵩,便又多看了严绍庭两眼。
严绍庭面露疑惑。
不知这聂豹为何竟然算是帮自己说了一句话。
他又是拱手,朝着众人作揖。
“晚辈虽不敢言与诸位前辈辩论经学。”
“但心学一道,晚辈亦有家学。”
“近来京中多有谣言,晚辈只好斗胆,借着谣言,请诸位前辈入京来此。”
“也要对晚辈于阳明先生之学说,斧正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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