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赛的每位选手都有一次复活机会,而第二次失败后就会出局。虽说复活后不计算连胜次数,但依旧是展现本领的机会。在每一轮,胜者组比赛结束后,就是败者组的战斗。
有一些败者组的选手选择弃权,要么是在之前受到太严重的伤势,生命力场严重衰颓。要么是已经被磨平了心气斗志,不再挑战自我。
老将铁城留下来打了三轮败者组比赛,最终以三胜两负的战绩出局。
当其他选手还在观赛时,他已在休息区收拾好了一应的行头,其实没太多东西,除了定制的战服外,其余都是不值钱的鸡零狗碎,全部加起来用一个小单肩包就能提走。
他拎着单肩包,从后台选手通道走出寰宇大体育馆。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位悄然离场的老将。
站在广场上,铁城回望高耸雄伟的大体育馆,再看了看无垠的天空,首都连续下了一周的雪,在今天总算是放晴了。这么阳光明媚的日子,倒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
从十六岁契约御兽以来,他用了十八年,在职业选手的圈子里打了個滚,临到头似乎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好在他不是孑然一身。
“铁城。”妻子快步走来,“怎么,打输了就变哑巴了?”
“我只是在想。”铁城牵起她的手,依旧仰望苍穹,“以后不打比赛,该去做点啥好。”
“你真不打比赛了?”妻子有些惊喜,也有些难过,这么多年,她一直负责铁城的训练计划和饮食,在他最失落的时候给予安慰,比赛生涯是二人共同走完的。
“真不打了,都这岁数,马上奔四的人。我想去旅游,咱们这些年光顾着到处跑,还没有在一个地方休息过。接下来几年,我们就一直旅游,一直到累了,想家了,就回去。”
“行,听你的。”
夫妻俩什么都没多说,就这么牵着手走远。
鱼富在输给瓦小楼后,又打了五场,他在观赛区坐了一会儿,看到中尉和他的两位战友都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瓦中尉。”鱼富过去打了招呼。
“你好。”瓦小楼站得笔直。
“中尉,你这次输了比赛,回去后不会被罚吧?”
三位军官都笑,瓦小楼摇头:“能取得现在这个结果,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了。”
“这么早就走,也不留下来看决赛?”
“我们不是格斗家,早点回部队销假。”
“也对。”鱼富点头。
瓦小楼与战友提起行军包,迈步离场。
“中尉。”战友忽然说,“输了就输了,别往心里去。我们毕竟不是职业格斗家。”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能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失败。”
“你太苛责自己,当年战场上你还只是一个兽兵,负责后勤而已。不要把那些战士的死,当成是自己的错。”
“我已经无比知道,人生终究不是为别人而活的。我也知道是时候放下。失败不会击垮我的,它抽了我一巴掌,把我打懵了,也打醒了。”瓦小楼的步伐没有半点迟疑紊乱。
“在心里背着烈士的尸骨,固然让我强大,却也给了自己逃避现实的借口,总以为可以只靠信念取胜,却忽略硬实力的不足。当年我痛恨自己无力参战,若能成为兽王,比一万个信念坚定的兽将更有益处。这条路,我还会接着走,赛场走不通就去战场,直到我也埋在九泉之下。”
两位战友对视一眼,忽然都放松地笑,瓦中尉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运输大队。
寰宇大体育馆内,第十轮最终决战前,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
场间回放时刻,导播将每一位落败选手的神情动作展示给所有观众。他们来自这个国家的天南海北,代表一个地区最好的竞技水平,有些选手还稚气未脱,心有不甘而泪洒沙场,有些选手则是茫然疲惫,独自品味挫败的苦涩。
解说员用诚恳冷静的语气说道:“所有踏上兽王之路的格斗家都曾梦想百战百胜。但在这条崎岖的道路上,永远有更强者在前方等待,或是从后方追赶。
“每个人都会遇到失败,它就像一个必然出现的问题,面对失败后漫长的苦闷,是选择重整旗鼓,还是就此一蹶不振,不同的选择将我们分成了不同的人。
“我想,生活的真谛不在于追求完美,而是接受自己的不完美。站在顶峰,享受掌声的终究是少数,真正让我们热泪盈眶的,却是那些在崎岖山路跌倒后再次前行的人。他们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并依然热爱它。”
契师格斗赛的热度之所以经久不衰,之所以那些注定无缘顶峰的选手也能得到人们的认可,有一个客观原因在于,它切实地展现了一种真诚的生活姿态。
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一群在山脚渺小的人类,愿意付出怎样的血汗。
这里有成功者,有失意者,有恣意的欢笑与悲痛的泪水。厚重的,沉甸甸的历史情感,是每位选手,每位观众都能感受共鸣,为之动容的。
休息时间结束,电子大屏上显示最终轮的对战双方。
槐丰抱着一大桶零食回来,“炸鸡、花生、可可豆,还有你的奶酪条,谷老师,你要的啤酒。”
谷向志接过啤酒猛灌了两口,压一压紧张的心情。他以前很少看比赛,现场气氛太刺激了,情绪被人群带动,神经时刻紧绷,心都快跳出来了。
“来了,我的学生!”谷向志不顾学者仪态,大声朝周围观众喊道,“林庭,他上场了!”
岸甫杰与林庭,这两位趋势如虹的选手,终于在顶峰相遇。
他们中的胜者将成为天方国争霸赛的魁首,代表这个国家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实力水平,前往联盟的最高舞台。
连胜制可怕的压力,导致争霸赛几乎从未出现意外爆冷,能站到最后的选手,无可置疑是最强的。
此刻,偌大的场馆,看了一天比赛的观众都有些疲倦似的,只有低沉的窃窃私语,如海风吹来的浪涛一样轻缓。
嘟——
双方握手。
岸甫杰上下扫视,目光如电,他是个结实高挑的男子,而林庭比他还略高一些,身材不逊分毫。
“气度浑然。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了不起的高手,打败你这样的对手,正是人生一大趣事。”岸甫杰说道。
二人双手交握,他的手很干燥,林庭的也一样。
“你也不错,来试着让我尽兴好了。”
岸甫杰脸色不变:“好狂的小子。你就这么笃定能赢?”
“自从和帝江缔结契约,失败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你当然会败给我。”
岸甫杰微笑龇牙,“在温室里长成的小花。你可曾见过尸骸弥漫平原,可曾目睹舰群从天空坠落?你可曾一句话断人生死,一个失误就可能葬送一支战团?
“假如你不曾见过死亡,不曾背负人类命运的兴衰,你又如何能拥有成王的气量?
“看来,是时候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天外有天了。”
嘟!
第二声哨,双方退至准备区。
林庭微微闭上眼睛,耳畔传来观众席的呼声,越来越响亮,就像浪头越来越高涨,现场气氛在重燃。
对手的御兽是波系的啸火赤帝牤,擅长地、火两系术法,风格稳扎稳打,喜欢改变场地地形,制造优势环境,热衷于构筑陷阱,步步为营。和这个人作战,倒像是在面对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无妨。林庭睁开眼睛。
“帝江,苏醒吧,莪们来踏碎一切!”
胸膛上的巨象纹身骤然融入皮肤,筋肉暴涨。
冥岳不破真身,加持!
赛场上不破不败的传奇,这身瓷甲甫一现世,就让观众热情高涨。每个人都好奇这身甲胄究竟有多么坚牢,其下又是什么的模样,可至今没有人亲眼看到。
象契师迈步前进。
岸甫杰则主动后撤,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倒退,脚下划过的地面在瞬息间冒出滚滚岩浆,阻挡了林庭的步伐。
熟悉的套路,这些岩浆不是只有地表一层,其下甚至有个窟窿,一旦失陷就会遭遇可怕的焚烧。
岸甫杰手中印诀变幻,岩浆河道中,一尊尊体长三米的熔岩土偶站了起来。
他在此刻展现出精微境界与通灵境界的操控力,土偶不但面容惟妙惟肖,手中更持着炽热枪棒与锁链,一个个还都会两手武功,让其他选手吃过很大的苦头。
“你不是很能打吗?来和我手下的战士过过招。”
“过家家而已。”林庭抬手掐印。
决斗场上,一道道墙垣升起,一块块巨大石碑在空中漂浮。
【禁空坠星迷宫】
观众与解说都在惊呼,他们没见过这招,之前林庭的对手都被他用巨灵阵轻松解决,都没有逼出第二道灵法。
“落!”
轰轰轰——
巨大石碑如陨石坠地,将熔岩土偶砸碎,整个场馆都似发生地震一样颤抖,观众们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兴奋大吼起来。
“老师,这是什么灵法?”槐丰大声询问。
“不知道,可能是他自创的吧!”谷向志也在大声回答,对灵符学者来说,这种自创术法碾压对手的景象,简直太梦幻了。
岸甫杰闪身躲开一块坠落的陨石,后怕得眼角微微抽搐,却也更为兴奋,直接启动北斗召灵阵,将御兽啸火赤帝牤的虚影召唤出来。
赤帝牤的身躯,比之迷宫的围墙更高,迈步一撞就能将其击垮。
就这般势如破竹,直冲核心,硬生生趟出一条通道,供熔岩土偶进军。
站在墙头的林庭俯视这一幕,当即同样启动召灵阵。
洪淹冥象的虚影出现在脚下。
“帝江,你惧怕它吗?那S级御兽,对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帝江虚影望着林庭,伸出长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随即转身,四根尖牙直直迎上破墙杀来的啸火赤帝牤。
一牛一象,两头巨兽。
相撞产生的狂风吹动林庭的披风,飘摇如震颤的旗旌。
“B级的洪淹冥象成功阻挡了S级的啸火赤帝牤!”解说员都惊呼,“S级的兽王之资,竟没能让这头巨象有丝毫胆怯!它的契师该有多么自信,才能培养出如此狂性的御兽?”
林庭看着朝他走来的岸甫杰。
“你问我,没有见过尸体,不能一言决人生死,如何成王。那么我告诉你,力量,就是为王的理由。”
他展开第二道灵阵,身体骤然膨胀,与帝江并驾齐驱。
一拳,就将赤帝牤击退。
双方对峙。
岸甫杰仰头与巨人对视,看出了林庭的意思。
眼前的这位,不是那种会被机巧手段攻陷的对手,要比手段,人家多得是,想要战胜他,就只有当面硬拼。
只有用无上的气量,压倒对方的阵势,再用禁灵阵打断林庭的防御灵法,这样才有一线胜机。
拿出勇气来!
岸甫杰听到耳畔响起无数人的怒号,不只是现场观众,还有亲人,远在星海另一端的朋友,下属,还有过往挥洒汗水的自己,他们都在给他鼓劲。
如此沉重的人生,推动的魄气,可以压倒这个强敌吗?
不管能不能,重要的是敢不敢。
岸甫杰大笑起来,嘹亮畅快。
他心念一动,解除召灵阵,转而发动禁灵阵与巨灵阵,身体膨胀、扩大,来到五米七的量级,脚下熔岩土偶溃散,化作炽热岩浆包裹在体表,一层层垒叠上去,最终形成了高达八米的火焰巨人。
“林庭,来!”
“那便来!”
熔岩巨人挥拳竖劈,周身的热浪把空气都扭曲,分明是寒冬时节,场馆内却好似酷暑盛夏。
瓷甲巨人分毫不让,抬腿高扫,同时,身后巨象挥动长鼻,虚影交叠在腿部,内含的力量瞬间暴增狂增!仿佛是要突破音速一样,所过之处形成白色气浪,发出低沉恐怖的啸叫,当即震碎穹顶玻璃,让前排观众双耳鼓膜破裂。
拳腿相撞了!
轰隆——
“哇,好劲啊!”双耳流血的观众大吼着自己也听不到的话。
“这真的是两个兽将的战斗吗?这真的只是国赛?他们分明都有希望在兽王争霸赛上走到尽头的,但却不幸提前相遇。”许多职业人颇感惋惜。
第一次正面交手,岸甫杰被扫得倒退,一屁股坐垮厚厚石墙,但他却是在笑的。
“被熔岩烧一下,滋味不好受吧?”
林庭收腿,灼痛感就像针刺般。
就在方才不到一秒的瞬息内,他的魄气被压制,禁灵阵生效,冥岳不破真身被解除了那么一刹那,而对手敏锐地把握了战机,甲胄下的血肉之躯已然遭到灼烧。
生命力场-75
这是他踏入国赛赛场以来第一次受伤,而若不能重振旗鼓,接下来还会更多次受伤。
岸甫杰的魄气,他的信念斗志,都是不下于林庭。
“太久了。”瓷甲巨人声若风沙,“终于等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熔岩巨人收敛笑意,伤敌五十,他自损一千。解除对方灵法的瞬间,自己的防御灵法也同时失效,没有起到缓冲作用,导致结结实实挨了一击。
方才那一腿,好悬没把他的魂给踢出来。
但岸甫杰知道自己不能退却,不能恐惧,不能犹豫,否则魄气就会衰落。
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就是地狱了。
双方再战!
熔岩巨人挥拳,瓷甲巨人同样挥拳,身后巨象合身冲撞。
帝江把握住禁灵阵的间隙,施展出了【催心彻骨拳】。
狂暴的重力波涌入体内,撕裂五脏,岸甫杰张口喷出一团热血,生命力场瞬间跌落14%
林庭胸口中拳,焦痕如炭。
他们一言不发,仅仅是不断进攻,格挡,拆招,破招。两尊巨人,一头巨兽,偌大场馆在他们脚下变得卑微,交手的余波淹没了几十万人的喝彩。
在最疯狂忘我的对轰之后,熔岩巨人忽然后撤两步,岸甫杰的生命力场已经濒临三分之一的淘汰线。
与之相对的,林庭却还游刃有余。
接下来是要准备最后一击,决定胜负吗?
观赛的所有人都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可岸甫杰该怎样击败林庭?没可能的,不论怎么想,都没可能。
事实上,交手的双方更清楚目前的形势,只那一退,岸甫杰就已经输了,他的魄气被林庭全面反超,再无半点概率伤到冥岳不破真身加持的象契师。
“我怎么就跨不过你呢?”这是岸甫杰迷惑的喃喃。
“因为我是活的山峰。你攀登的速度,跟不上我的成长。”
“居然是这样吗?我败得心服。只是,还有最后一拳。”
“来。”
岸甫杰中断了禁灵阵,开启召灵阵。
现在他们是两人两兽。
巨兽的虚影近乎融化附着在巨人身上,就像跳动的火焰,流溢的云烟。
“即便是潜力值最低的御兽,都有可能成王。推动这一切伟业的正是心灵。契师的心灵,御兽的心灵。林庭,来证明吧,你的洪淹冥象,气量不逊色我的啸火赤帝牤!”
拳若牛吼,腿似象鸣,倾尽一切的最终一击。
巨响过后,一片寂静,漂浮的尘埃缓缓落定。
“谁赢了?”谷向志攥得手指发白。
“是师弟,他赢了。”槐丰霍然起身,与数十万观众一同高喊。
熔岩巨人倒在地上,御兽虚影轰然溃塌。甲士依旧屹立,身后的巨象虚灵仍在。
岸甫杰恢复常态,解除合体。最终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他输了。
被战斗余波逼退的无人机镜头重新拉近。
屏幕中,两位选手站在狼藉的场地上,双手相握,没有半点狠厉之气。
岸甫杰平静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就像他自己说的,输得心服,所以没什么好埋怨。
“没想到祖星的温室里,能培养出你这样的食人花,嘿,现在想来,一个稳定大后方,还是有点用的。
“林庭,接下来,不要局限于星海一隅了,出去看看吧。和你未来的对手见见面,他们可不像我这么文明讲礼。”
林庭点头说:“我会的。”
裁判示意:“胜负已分。”
场馆上空飘下金色的彩片,像一场煊赫的雨。
二人互道珍重,随即背向而驰。
岸甫杰离场,与家人相聚,笑着揉了揉小妹的头,朝唉声叹气的父亲耸耸肩。
林庭站上领奖台,沐浴在欢呼里,与朋友、导师分享喜悦。
从小城走到省会,再走到首都,不到两年,他已成为这个国家,乃至这颗星球上最强的兽将之一。
比赛刚结束,夺魁的消息已经霸占热搜榜的头名。
《登顶——年仅十七岁的大魔王君临国赛舞台》
媒体记者蜂拥而来,问了许多刁钻古怪的问题,林庭都是笑而不答。圈内粉丝也是围追堵截,一部分人相当狂热。
无数想要与他磋商合作,想要拉拢这位年轻小将的职业人,在赛后四处打听林庭的下落,却得知他早已乘坐晚间列车离城南下。
一切风风雨雨都被留在了身后的首都。
当太阳在东南方升起时,动车已经在海州市停靠,接下来林庭转乘前往家乡。
不久后,他走出车站环顾四周,放眼望去皆是熟悉的街道。
刚刚落幕的繁华喧闹在这等景色面前,就像南柯一梦般遥远。
岁月如昨,青山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