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静室内，长发如雪的巨人盘坐蒲团。森蓝的烟气从他面前的铜香炉中飘起。

“吸——呼——”

一次深沉的吐纳将所有烟气尽数吞入口鼻，再缓缓吐出白雾。

清凉的烟气从肺部扩散，滋润四肢百骸，脑海如沁入冷泉，七情不起。

一道如冰晶雪花的灵机缓缓诞生，林庭以心念将其攥住，意识也追随其而去，化作纷纷扬扬落满人间的大雪。

片刻后，他回神睁眼，室内的香炉已熄灭不知多久了。

林庭沉吟着，抬起手，掌心上凝结了一朵小小的乌云，细腻的雪花晶莹落下，每一片的尺寸都小于头发丝的粗细，肉眼根本看不清楚。

“果然只有迈入兽王阶，术法的精微境界才有更上层楼的可能。”他暗想，“捕捉灵机的过程是对元素之道的一次切身体悟，虽然依旧是盲人摸象，无法窥探全貌，但依旧很有益处。”

回想起来，在雪海集训营时，悟道馆的玻义耳教习就提及，兽王契师对术法的使用，是“自然而然”，让元素自发流转，带来奇妙的化学反应。

初王境界的契师，尚未完成第二推动，魄力不显，此时与兽将的差距主要就在于术法的应用。同样的招式，在三阶契师手中，却是另一个天地。

轻轻合掌，将雪云碾碎，林庭闭目观照髓海。

兽魄已纳入了十七道灵机，不再是最初那孱弱的姿态。早在纳入第十道灵机时，林庭就有种感觉，兽魄已经足够成熟，可以尝试直接接触灵网，不过他还是没有着急，继续钓取灵机。

直到今日今刻，十星灵符已经快要被膨胀的兽魄完全溶解。

摇篮虽好，但婴孩总有长大的一天。

林庭知道，是时候迈出最后半步，完全晋升三阶了。

不必犹豫，不必恐惧，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兽魄骤然膨胀，将【霄壤混元真身】的灵符吞没、溶解。它散发出苍凉的白光，受林庭驱使，从第一颈椎开始下沉。

沿途所过，魄胎剧烈震颤，内部盈满的魄气破壳而出，融入新生兽魄，令其光辉更加明亮。其余灵核同样纷纷溶解，诸法灵符尽数消解在兽魄之中。

兽魄从颈椎一路下行至尾骨，不断积蓄力量，不断成长，不断膨胀，积蓄到极致，便不可遏制地上升、上升，穿过尾骨、骶椎、腰椎、胸椎、颈椎，沿着枕骨大孔进入脑海。

林庭眼前一片苍白的光，他进入了兽魄的内部。

噗咚！噗咚！

他听到了心跳，沉重的巨象心跳就像一面闷鼓，每一次跳动都有隐隐雷声。

眼前的白光中，缓缓浮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四足六牙，仪态庄严，身上缠绕着无数条骨白色的精神锁链。

“帝江，你一直，都与我同在。”

“呜。”一道温柔、亲昵的念头从帝江身上传来，它的情绪如此浓烈，仿佛汪洋海潮，把他的全世界都填满，心灵的每一個犄角旮旯里都被这股温慕的情绪充塞。

“我好像能听懂你，我能理解你，帝江，这便是念合吗？太好了，我一直都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想必你也是一样的。”

帝江趴下来，就像一座矮山，林庭在它面前那么小，仿佛一颗小树。

树冠轻摇，青山不语。

“以后散步时间要增加半小时吗？嗯，没问题啊。要不再雇佣一个合唱乐团，租下音乐厅给你表演节目吧？”

林庭说什么，帝江都听得很开心，如果认同就甩甩耳朵，如果有别的想法就眨眨眼。

“我想起来了。”林庭忽然一拍手，“还有正事要办。”

兽魄千变万化，在融入灵机后，就可以逐渐凝聚成固定的形态。

从古至今人类契师的传统都是铸魄为器，有人塑造为刀兵，也有人塑造成甲胄，各种形态不一而足。

林庭与帝江商量着要把兽魄塑造成何等模样，他心念一动，储存在兽魄内的灵机自然显化，如同软泥一样在他手中塑形。

“珠子？大钟？还是音乐播放器？都有点奇怪啊。”

他把各种样式都做出来，让帝江来当评委。

小象伸出长鼻，挑中了一块最简单的方碑。

“碑形？当然可以，帝江真有品味。”

小象被夸得怪不好意思，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还不知道自家小人类嘴这么甜。

现在它知道了：在林庭看来，它就是最好的。

“石碑好啊，永镇永记，很有气势。嗯，不如做成这个样子。”

四颗巨象颅骨环绕而成碑首，每一颗都象征一种元素。碑身塑造成正棱柱，八个侧面，各自代表一种属性。底下的碑座则是由万兽骸骨垒砌的四方台。

四大齐聚，八系混一。

苍白的象王八面碑立于身前，仿佛一座厚重坟茔，森然之气触目惊心。

“怎么样？”

帝江用长鼻抓起八面碑，晃了晃，满意得点头扇耳。

它觉得这玩意挺适合用来扔着玩。

“这可是我们的招牌。千秋功业，尽在其中。”林庭轻抚象王碑，“等我老死之后，你也要好好继承它，知道了吗？”

帝江有些慌，它不明白什么叫老死。林庭传递过来的心绪很平静，有淡淡的酸楚和悲伤，人类作为短命种，大多是要比御兽走得更早的。

兽魄凝形，周围的白光逐渐黯淡，林庭还想再和帝江说些什么，但却来不及了，随着光茫彻底消散，他与帝江之间的【念合】也结束了。

这是仅有在凝结兽魄时才有的一次机会。

现在，他们彼此之间的心意联系再次被隔阂，但那种温暖的记忆却还长存。

林庭轻轻呼出一口气，摊开右手，掌心浮现一道苍白光芒，凝聚成形，赫然是象王八面碑。

此时，他的髓海内空空荡荡，所有灵符、灵核、魄胎，都已不见踪影。

唯有兽王真魄。哪怕不在合体状态，林庭也能操控兽魄观照四方。等到晋升大君，一次涅槃萌发魄力，他就不会再陷入失去御兽后孱弱无力的状态。

“魄力，第二推动……”

林庭思忖着，心念一动，象王碑扩散出一道无形的气浪，掀翻了室内的香炉。

他积蓄的魄气实在太过雄浑，兽魄内融汇的灵符数量也远超常人，因此已经提前催生出魄力的雏形，只是由于境界未到，暂时还很微弱罢了，换算下来大约只有10钧。

“十钧魄力，应该能把我举起来了。”

林庭解除合体，穿上外套靴子，闭目凝神，驾驭魄力分摊至身体的每个角落，一起向上发力，于是缓缓腾空。

在没有使用任何术法的情况下，他完成了第一次飞行。

静室门扉开启，林庭从中飘出，像鬼魂般在大厅漂游。

几位负责清洁的女仆被吓了一跳，发出尖叫。

管家老妇闻声匆匆赶来。却看到林庭和老家主一样，能够不依靠合体，凭空漂浮着。

她顿时明白缘由，但又惊愕地愣怔片刻，方才如梦初醒般开口祝贺：“恭喜林先生晋升为王。”

宅邸的侍者们深深鞠躬俯首。他们是第一批见证者，这位联盟万国的绝强者，在今日踏过成王之路。

林庭轻轻点头，只有一些简单的喜悦，更多的还是释然。

“这件事，不必到处宣扬。你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侍者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是。”管家已经想好该怎么约束这些人的嘴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