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审讯室,曾兴昌主动凑上来。
他现在已经认定了,跟着顾组长绝对有大大的好处,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就是最好的见证。
而且这位潜力新星的能力还极为突出,且深受处座信任,以后的发展潜力绝对是极大的,现在绝对是可以投资的潜力股。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上尉,但那不是因为铨述厅不同意嘛。
曾兴昌相信,只有铨述厅肯松口,现在的顾子安肩上绝对是扛着少校军衔。
想到这,曾兴昌就不由地咋舌。
那可是少校啊!
现在的处座也只是上校军衔,不过职务军衔是少将罢了。少校军衔在现在的军情处虽然算不上凤毛麟角,但也是屈指可数了。
这才多久?连半年都不到,而且面前这位还有一枚云麾勋章。
现在全军情处上下都可以肯定的是,等再过一段时间,这位年轻的上尉绝对会以昂然之姿晋升少校,而且必将成为军情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校。
就这种潜力股,不靠拢还等什么?
所以现在听说是行动四组的人犯,曾兴昌都会殷勤地跑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顾老弟,你真信他的话?”曾兴昌点燃了一颗烟,刚想向顾子安递来,却想起这位年轻人没有吸烟的习惯:“你把人交给我,我最近有个新玩法……一個小时,不,半个小时包交代的。”
“就从脚腕子上来一道子,下面放个小铁盆,再蒙上他眼睛搁那。不消半个小时绝对就不行了。”曾兴昌还兴奋地搓了搓手。
饶是顾子安已经见识过曾兴昌的百般花样,听过描述后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曾科长,这回就不麻烦你了。”顾子安谢绝道:“以后再有冥顽不灵的日谍,我保证第一时间通知你,这回我心里有数。”
听到顾子安拒绝,曾兴昌只得遗憾地吧嗒了吧嗒嘴唇:“好吧。”
该说不说,井上和也的提议倒是拓宽了顾子安的思路。
现在中国的情报机构,不管是党务调查处、军情处,都只是从搜谍、捕谍入手。至于红党倒是有地下组织,但主要还是针对国府和发动群众两条路子。
毕竟党务调查处那帮鹰犬是步步紧逼,如果没有好的应对之策就会损伤惨重。
要说完全没有潜伏人员倒也不对。
毕竟自民国二十年开始,军情处沈阳站就开始了潜伏任务,红党也有地下组织在东北活动,并组织抗联对抗侵略者。
但总的来说,跟日本人无孔不入的渗透相比,中国情报机关的潜伏现在还是太过简单。
这其中当然有客观的因素,比如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提防之心,导致了中国人很难打入日本机关内部,无法起到间谍该有的作用。
再比如中国有一段时间掀起了狂热的“学日潮”,不少信仰还未树立、意志不坚定的年轻人去到日本学习,与日本人相处,被日本的东亚共荣思想影响,从而导致了被侵蚀的可能增大。
这样此消彼长下来,中国情报机关在和特高课暗斗过程中频频落入下风也就是可想而知的了。
而现在摆在顾子安面前的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从身份上看,井上和也是经过认证的日本人,且以中平崇的地位,那份资料的可信程度一定是非常高的。
至于从计划的可行性上来看,井上从小生活在中国,对日本并没有那种疯狂的忠诚,甚至在刚才提到中平崇对中国人的血腥手段时,顾子安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出他的恐惧。
有了这样的情绪做铺垫,若是再加上自白书等一系列手段,应该可以控制住他。
心里有数了的顾子安默默地盘算着。
井上和也所提到的他独身返回上海的计划绝对是行不通的。
一个潜伏特工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脱线,这放在哪国的情报机关里都是不可饶恕的。
更何况现在井上和也的靠山中平崇已经死了,现在井上和也冒冒失失地回到特高课去不仅接触不到高级别的情报,更有可能会被特高课直接打入狱中。
但如果在南京和井上和也打个配合呢……
比如警察局在查缴烟土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日本人的踪迹,军情处随之查到了岭南船运上,但却在组织抓捕的过程中不慎让井上和也逃脱。
顾子安暗自点点头,这个思路倒是差不多。
从刑讯科离开之后,顾子安就直奔严休的办公室,将井上和也安插回特高课的计划还需要和科长商量商量。
毕竟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算是井上和也的保护伞中平崇尚在,他回归特高课也会被多番查证,更别说现在中平崇已经死了。
这就代表着井上和也回归的时候不能带着电台,那是配置信鸽还是等待对井上和也的怀疑解除后给他配置电台都需要定夺。
而且顾子安现在可没有在上海的潜伏人员,为井上和也配备信鸽的事情他还要求助于处座和科长。
还有就是井上和也现在的能力肯定不足以应对特高课的怀疑,后续对他的一些基础能力培训也得尽快提上日程。
起码基本的脱梢、拍照、伪造这些技术需要娴熟掌握。
这么一想,顾子安又不禁有些抱怨中平崇那个死老头,怎么连井上和也的一点基础能力都不培养呢……
咚咚咚!
“进!”严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科长,我又来你这里打秋风了。”顾子安笑嘻嘻地进门。
严休当然不会相信顾子安打趣的话,抬头问道:“怎么?是因为刚抓回来那个日谍的事?”
顾子安苦笑一声,外人都说军情处是密不透风,实际上简直是处处漏风。他刚把人抓回来没多久,处里面上上下下就传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这种事情还轮不到现在的顾子安考虑,于是他正了正心神,开口说道:
“正如科长所料!我这趟就是因为这个日谍的事情来找您的。”
严休笑道:“那说说吧。”
于是顾子安将四组怎么查到的井上和也,以及井上和也的身份来历都陈述了一遍,最后加上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是想把井上和也安插回去?这个难度不小啊。”严休听罢,眉头紧锁,仿佛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现阶段潜伏并不是军情处的主要业务,而且就算是有潜伏的任务也多半落在了情报科那边,严休少有涉及,所以一上来还是觉得计划很棘手。
“对!”顾子安肯定道:“虽然现在看起来整个计划还是有不少漏洞的,但我相信在我们的努力下,能把这个计划很好地实施。”
严休思虑良久,方才起身:“走吧,这件事需要和处座汇报。”
跟着严休一路向上,很快就来到处座的办公室外。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能看到不少人已经在往院子外走了。
在没有特殊情况时,军情处的队员们还是像普通的国府部门一样,除了值班的人员外,大家到了时间就下班。
但若有细心者观察就会发现,整个军情处里有一盏灯在除去了睡觉时间外是常亮着的。
而这盏灯也代表着整个军情处最高的权威。
连一向工作起来会忘记时间的顾子安也不由咋舌。
处座,才是真铁人啊!
经过毛秘书的通禀,严休和顾子安被请进了戴春风的办公室中。
“维我,子安。这么晚来我这是有什么事?”
严休笑着说道:“处座,是子安这边抓到一个日谍的事情,具体的情况还是让子安给您详细说吧。”
说罢,严休就退到一边。顾子安则是将刚刚向严休叙述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你觉得这个井上和也有为我们所用的可能?”戴春风听过顾子安的一通叙述后,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顾子安答道:“如果他审讯过程中交代的情况是真的话,那他对日本国,对日本特高课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和忠诚,甚至因为这个秘密,他对中平崇更多的也就是畏惧而非敬爱。”
“如果我们能从东北方面证实井上和也所说不假的话,那我们是可以尝试着将他转化为我们的情报员,然后将其打入特高课内部的。”
“这个主意听起来是挺不错的。”戴春风明显有了几分意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我们一直以来都只是被动应对特高课的渗透,现在终于有反制他们的手段了。”
“齐五,你去把谷博文叫来商量一下这件事,”
“他毕竟是这方面的专家,让他来研究研究计划的可行性。”
严休听闻处座此言,脑袋垂得更深了。只是在处座低下头的时候,给伫立在旁的顾子安递了个眼神。
毛秘书很快就将谷博文叫了上来,而谷博文听到顾子安的计划后也是眼睛一亮。
“子安这个主意无疑是极好的。”谷博文听后,赞同地说道:“那些鼹鼠对我们的伤害有多大是有目共睹的,此次潜伏任务若是成功,我们也可创造更多打击日人的机会。”
“处座,您把这个井上和也交到我手里,我一定能打造出一个绝佳的特工,给予日人重重一击。”谷博文说道。
“谷科长,这可就不对了。”严休听闻谷博文一上来就要抢功,急声道:“这井上和也是我们行动科抓到,整个计划也是子安设计出来的。你可不能红口白牙一张嘴,直接就把功劳全部讨到情报科去吧。”
“严科长这话就不对了。”谷博文反驳道。
“潜伏、策反一向是我们情报科的拿手好活。咱们处里倒是一向有各自任务各自负责的说法,但这一次不是刚好遇上了我们业务范围之内的事情了嘛。总归是特殊情况要有特殊办法不是。”
“谷科长,你这话就不对了,那遇到重要日谍的时候,我们抓谍捕谍的任务分工还被你们情报科给抢走了呢?那是不是以后莪们也该把你们手上这些活抢过来?”严休好像被谷博文的不要脸给气笑了。
“严休,你这话就不对了,抓谍捕谍是咱们整个军情处上下所有人的工作,怎么就成了你们行动科的专属了呢?”
“谷博文,这时候你就会说军情处上下了?之前怎么不……”
“好了,不要吵了。”戴春风出声阻拦道:“小字辈还在这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处座这一说话,两位像菜场大妈一样吵架的科长顿时不发声了。
毕竟处座的威严几乎已经印在了这些鸭鹅巷出身的老资格心中,即便现在的处座心情明显还不错,这两位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这样吧,博文你在上海挑一只信鸽准备执行这次任务,这条线由齐五直接掌握。”片刻后,处座做出了决断。
有毛秘书亲自掌管,也就意味着这个内线处座要亲自握在手里。
“是!”静立在旁的毛秘书应声道。
“至于设计井上和也回归特高课的行动就由子安全权负责。”处座安排道:“毕竟是行动科抓到的人,这样也能控制知情的人数。”
“是!子安一定不辜负处座的期望。”顾子安敬礼道。
“好了,都出去吧。”戴春风现在的心情明显不错,笑着说道:“至于情报教官的事我会尽快安排,到时候由齐五和子安对接。”
“是!”
毛秘书将三人送出办公室,谷博文倒是笑意吟吟地离开了,反倒是严休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注意到两人的差别,顾子安又回想起在处座办公室里严休递来的眼神,心头一动,暂时压下心中的情绪,跟着严休折返回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严休闭紧了房门,坐到了沙发上,示意顾子安也坐下。
“今天的事情看明白了吗?”
已经有些猜测的顾子安心头一动,恭敬道:“还望科长指教。”
严休看到顾子安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应当是懂了个大概,这也是他看好顾子安的一个原因。
他不只在搜捕日谍上有过人之处,在政治上同样有着不输于老官僚的嗅觉,这样的人才有培养的价值。
“我们行动科的任务是搜谍捕谍,那安插间谍的事情,就不该由我们做,也不能由我们做,说得轻些,这叫大包大揽,说的重些,这便是越权。”严休轻声道。
“让谷博文上去只是一个幌子,重点是我们行动科手里不能,也不可以掌握着一枚安插入特高课的棋子。”
“抗日是一定要做的,可也要站对立场,分清派系。”严休语重心长地说道。
已经有几分明悟的顾子远经由严休这么点拨,也是明白了整个过程。
今日之事中,承担风险最大的应当是严休这个行动科科长。
主动伸手朝向不属于行动科的业务,这算是一定的越权行为。
可日谍是行动科抓到的,计划是顾子安提出的,那处座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拒绝,而且处座也是老特工了,他当然也知道这枚钉子安插回特高课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但井上和也并不适合被行动科掌握在手中。
于是谷博文便出现了。
谷博文跳出来,一副要全权抢过的姿态,这样处座从中调节,就可以将这个重要的钉子握在自己手里。
别看严休和谷博文吵的那么凶,但实则严休也是希望谷博文跳出来的那个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把井上和也,严休和行动科也才能免得被处座猜忌。
办公室内包括毛秘书在内的几人里,唯一有点雾里看花的,应该就是顾子安了。
想到这,顾子安的心中难免有几分五味杂陈。
国家已是危亡之际,国府中众多要员却仍旧是抱着派系之别抗日,如此行径岂能不亡。
严休注意到顾子安莫名的神色,只当是年轻人一时间难以适应,并未在意,只是提醒道:
“此事,你一定要谨记。”
“是!”顾子安正色道:“多谢科长点拨。”
汇报完毕后,顾子安又返回刑讯科,督促着井上和也写下了自白书,并对自白书进行了拍照后才将其放了出去。
井上和也负责的岭南船运南京分公司说不准就有中平崇早先安排的间谍,既然已经决定了让井上和也进行“反潜伏”,那就要从现在开始为他身份的安全性保驾护航。
当然,顾子安也将中平崇死亡的消息告诉了他,免得这家伙心里动摇坏了大事。
中平崇一死,井上和也就没有了靠山,就算他到时候真向日本情报机关自首,那顾子安的掌握着的自白书和照片也足够让特高课对其心生芥蒂,让井上和也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