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承宣出了院门，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算远，所以索性就没有开车，只是从车上取出了一包糕点拎着走回了家。

虽然已是四月末尾的天了，但处在北方的晚上，凉风还是不住地顺着脖子、袖口、裤口往衣服里头灌。

在北方待久了，靳承宣反而觉得这种天气比冬天银装素裹的时候还要冷上不少。

不过这种天气里的好处就是——走在街上的行人很少，若是有人跟踪的话极其容易暴露。

靳承宣走过一家装着橱窗的西餐厅，透过玻璃的反光注意着身后的动向。

无人。

确认了安全后，靳承宣这才快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进了家门，靳承宣把电灯打开，然后迅速地换上了一套马褂，脖子上绕上了围巾，头顶还戴着帽子，连脚底都换上了一双不甚新的布鞋，这才拎着那包糕点出了门。

巷尾，隐在黑暗中的顾子安看着从公寓中闪出的身影，又看了看某一户仍然亮着的电灯，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

宝华春距离卤煮店的距离可并没有特别远，可靳承宣却跑出了一头汗。

要么就是当时在宝华春买青酱肉的人太多了，要么就是靳承宣又去了某处稍远的地方买了什么东西，就比如他现在手上提着的那包糕点……

靳承宣接连做了几次常规的反跟踪动作，确定身后无人后才来到一处小院前敲响了门。

“你来了。”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来给靳承宣开门的：“走，进去说，外面冷。”

进了屋子，就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兴奋地从房间里跑出来：“靳叔叔！小雅好几天都没看到你了。靳叔叔，你是不是忘记小雅了啊。”

“小雅好啊，靳叔叔怎么会忘记你呢。”靳承宣笑着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起来：“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糕点，这能叫忘记你嘛。”

“哇！谢谢靳叔叔。”小女孩高兴地从靳承宣怀中跳出，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裹，从里面捡出一根糕点就吃了起来。

“小雅，你先去里间吃糕点，爹和你靳叔叔聊些事情。”中年男人催促道。

小女孩听到父亲的督促不由地嘟起了嘴巴，但拗不过父亲严厉的眼神，只好乖巧地点点头，拿着糕点回到了里边的房间。

“你呀，每回都给她带糕点，搞得前几天胡蝶同志到我这里来，小雅还问呢，为什么那個叔叔不给她带糕点。”中年男人一边给靳承宣倒水，一边说道。

“胡蝶同志只能答应下次来给她带糕点。”

靳承宣端着温热的水，一杯饮尽，身子才暖洋洋的泛起了热意。

“没想到胡蝶同志也有吃瘪的时候。”靳承宣笑道。

中年人也是想起了胡蝶同志上次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对了，这次你来我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谈及正事，靳承宣的脸色恢复了严肃：“还是上次那个锄奸的任务，二处南京总部又派来了人完成这项任务，我也要参与其中，有可能有危险……”

“不是说这个锄奸任务难度很高暂时搁置了嘛，怎么这几天又从南京来人了。”夏乐湛眉头拧了拧，问道。

靳承宣是同他说过这个锄奸任务的。

是因为靳承宣害怕自己一旦在任务中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党组织因为联系不上他而出问题，所以在上次北平站决定要执行强攻任务的前夕告知了自己的上线，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夏乐湛。

“那个汉奸在报纸上批评了咱们那位南京的常委员长任人唯亲，这让南京下了命令一定要除掉他。”靳承宣说道：“这真是饮鸩止渴啊。”

为了得到日本人的重视而在报纸上大肆出风头，结果招致更强力量的暗杀，可不就是饮鸩止渴。

“咱们这位委员长，就是听不得半点不是。”夏乐湛无奈地叹了口气。

锄奸的任务好下达，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不知道要多少条大好性命赔进去。

最后只能换得一枚冷冰冰的勋章……

“放心吧，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的。”靳承宣说道：“那个南京来的军官是有点本事的，说不准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呢。”

靳承宣回想起在杭州时，听闻顾组长在南京连斗日谍，频频得手的事情，心里多了几分信心。

“我知道了，但你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要小心。”

“嗯，我明白。”靳承宣的语气顿了顿，这让夏乐湛不禁将目光投了过来。

“还有事情？”

靳承宣想了想，终是如实说道：“这次南京来的那个二处军官就是当时在杭州特训班招揽过我的人，我当时夹在书里的一张纸可能被他捡到了，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纸上话语的由来……”

靳承宣将在杭州特训班遇到顾子安的事情，以及纸上的内容简单说了一遍。

“为了试探他是否知道那句话的由来，我还特意带他去了先生喜欢的那家卤煮店里。”

“结果怎么样？”夏乐湛不禁急切地问道。

靳承宣可是他亲手发展入党的，也算是北平地委中一个极有经验的中坚力量了，他可不想看着这样一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落在军调局的刽子手手中。

“他倒是说了些别的，但没有提到先生。”靳承宣语气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先生爱吃这样食物。”

夏乐湛的脸色连连变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良久后才严肃地说道：“黄鹂同志，你觉得你有没有撤出的必要？”

“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打入军调局二处北平站了，决不能因为一点点危险就撤出来。”靳承宣想都没想地说道。

他本来提及这件事情是本着对组织负责的态度，因为害怕真出了什么意外而组织上提防不及，但撤退绝不是他想要的选择。

“距离他发现纸条已经过去了接近三个月，要是他真的有所怀疑，那我身边早就全是探子了。”靳承宣看到中年人的脸色依旧不好，安慰道。

“而且今天和他接触的过程中我并没有发现他有类似于果党特务的那些性格，或许他是个良善之人。”

听到这般话语，夏乐湛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那好吧，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我明白的，这不还是你教我的。活下去才能继续为组织上做出贡献。”

……

南京，胡家巷。

左明坐在车里，指着一处公寓遮着窗帘的窗户：“就是那户，你确定吧？”

坐在他旁边的房东认真地又看了眼画像，才重重地点了下头：“起码有七成……不，八成相像。”

“很好！”左明从腰间抽出手枪，拍了拍前座：“准备行动。”

随着他下车，周围不少人也瞬间聚拢了过来，冲进了巷子里，朝着那幢公寓楼冲去。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门前，左明迅速地用房东给的钥匙把房门打开，可房间里已经没有人在了。

这是一户经典的公寓房间，房间里不少装饰和摆满了化妆台的物件都足以看出这是一个追求美丽的女人的房间。

微风吹开窗户，将窗边的窗帘吹散开，同时将窗台上放着的一杯咖啡显现了出来。

左明快步走过窗前，伸手触摸咖啡杯的杯壁，还带着一点温热。他随后探头向下面望去，这里正好能看到巷口的样子。

他甚至都在这一刻想象到了刚才的场景。

那个日本的女谍正倚在窗前品着咖啡，却看到一群男人直冲冲地冲着公寓而来，于是慌忙地逃出了公寓。

“分散开去找，她应该没跑远，就在这附近。”左明命令道。

队员们立刻分组冲出去，朝着公寓外的各个方向追去。

左明恼怒地关上了门，看到这户对面的房门，于是上前敲了敲门。

这户人家住在这个女日谍对面，应该知道的更多一些，或许对抓到女日谍有所帮助。

咚咚咚！

只是门后并没有任何回应。

咚咚咚！

左明再次敲了敲门，不过这次回应他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不用敲了，那户没人，那是一个商人租下的，他只是有时来南京的时候在那里住住，平时都是没人的。”

“您也是住在这间公寓里的？”左明问道。

“是，你是什么人？”妇人没想到左明突然问起自己，有点警惕地看了看他。

刚才一帮人上来的样子她是看见了的，起先还以为是哪个帮会的呢，结果左明拿出钥匙，这就让妇人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房东可是老南京人了，要是这帮人好对付房东也不可能把钥匙给了他们。既然房东都对付不了，那她也不会自讨苦吃。

“我是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的。”左明亮出了两处合并后更换的新证件：“这次来是调查住在这户的那个女人，你能把她的情况说说吗？”

妇人迟疑了一下，才微微点了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门后，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正紧紧地捂着嘴巴，听到门外左明的声音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缓缓地坐在了地板上。

而她的手掌仍然在止不住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