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凌群将锦盒打开。
一卷带着悠远古意的卷轴正静静地躺在锦盒中,将卷轴从锦盒里取了出来,放在了暗室中的长桌上。而后沿着桌子的长边一点点拉开,遒劲有力的笔迹展现在了面前。
郑志学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纸张,双手凌空于卷轴之上,丝毫不敢触碰这件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给这幅字造成什么破坏。
他看的非常仔细,连同着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每一個印章都盯着检查了一遍。
半晌之后,郑志学才直起腰来。
“哎呦,人老了这弯一会腰就觉着疼。”
“字也看过了,郑爷您到底是要不要啊?”魏鹤轩问道。
郑志学看了一眼焦急的小老头,得意地一笑:“魏掌柜,都说了这幅字和你无缘了……我要了,两千大洋整。魏掌柜,要不你再加点?”
魏鹤轩嘴巴蠕动了几下,可最终还是没说话。
两千大洋买一幅衡山居士的字倒并不算是亏,可价钱到了这个份上,就很难转手倒出去赚钱了,除非再放一段时间,等局势安稳下来。
毕竟现在兵荒马乱的,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远比只能看不能吃的古玩要靠谱。
但郑志学却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他买来就是为了自己欣赏的,用不着考虑能不能赚钱的事情。只要价钱不是高的离谱,他还是乐于接受的。
看到魏鹤轩没有说话,郑志学伸手就要把铺在桌面上的《行书七言诗卷》收起来,却被一只黑黢黢的手掌拦住了。
“什么意思?”郑志学皱眉道。
土里土气的凌群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这傻小子还挺谨慎。”郑志学也不会因为一个傻小子而动火。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这是和两千大洋等额的法币,你可以在国内任何一家交通银行把它兑出来。”
谁知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却没有将这张价格昂贵的纸收起,反倒是将《行书七言诗卷》收起来放进了锦盒里。
“现大洋拿来这里,这个东西再给你。”
“两千现大洋多沉啊,你拿着这个方便。”
“不成,就要现大洋。”
魏鹤轩看到这场景,立刻说道:“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再加一百大洋,而且现在就让人去兑一千八百现大洋。”
没想到抱着锦盒不撒手的榆木疙瘩竟然在思考了几秒钟过后点了点头,这让魏鹤轩的脸上顿时绽放了笑容。
郑志学没想到这榆木疙瘩这么固执,竟然还只要现大洋交易。眼看着心爱的字就要离他远去,立刻劝阻道。
“我也让人去兑现大洋,两千整。等一会拿回来就交易,成不成?”
“成!”
看到这个榆木疙瘩终于答应下来,郑志学立刻让身后跟着的司机去银行拿支票去兑换两千现大洋,并立刻用车装回来。
整个车队里唯一能听他的话,给他打杂的也就是司机了,其他的日本士兵虽然有保护他的任务,但却不会听他的话。
“你看到了吧,去取现大洋了。”郑志学扭过头来说道:“这下放心了吧。”
等到司机离开,暗室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为了防止舞弊行为,整间暗室中除了一张桌子外就没有其他家具了。于是几人只好站在暗室内等待。
好在司机回来得很快,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满满一包的现大洋。
“两千现大洋都在这里了,你点点吧。”
大包中是用红纸封好的现大洋,一封是一百块,整个包里有二十封。清点了好多遍之后,凌群才点点头,然后将紧抱在怀里的锦盒递了出去。
郑志学眼神火热地接过锦盒,揭开盖子,看到卷轴还完好地躺在其中,这才放下心来,古玩行当里玩偷天换日招数的可不少。
看的时候或许是真货,等到交易的时候拿到假货的情况可比比皆是。
不过刚刚这个榆木疙瘩把卷轴放回锦盒之后他就一直都在盯着锦盒,就是为了防止被骗。就是他扭头和司机说话的时候,他身后还有两个日本士兵看着呢。
“魏掌柜,这趟就承让了。”郑志学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皱菊:“您帮我打听打听有关佛经的消息,要是打听到了绝对不亏待您。要是您手上有愿意出手的,我绝对出一个好价钱。”
魏鹤轩或许是因为没有买下这幅《行书七言诗卷》,脸色颇为难看。郑志学因为以后还在在琉璃厂里帮着平良健人淘宝贝,所以还是要给魏鹤轩一些面子的。
“那就多谢郑爷了。”魏鹤轩勉强笑道。
郑志学得意地一拱手,就推门离开了暗室。
来到荣宝斋外,早些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不少,因为郑爷出价两千现大洋的消息早在那个司机出去兑钱的时候就传开了。
郑爷这个人这二十多天也是琉璃厂的常客了,大家都知道这位的德行,是绝不可能把宝贝亮出来同他人同赏的主,所以不少等着想大饱眼福的人得知消息后就散了。
看到郑志学从荣宝斋里出来,为首的日本保镖终于停下了焦躁地来回徘徊的步伐。
“你的事情办完了没有,我们要快点回去,马上就要到点名时间了。”谷村健太郎说道。
郑志学点点头:“办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谷村健太郎也没回应,只是挥手示意着所有的士兵赶快上车,准备返程。
坐上车,司机不由地愤懑道:“这个谷村也太欺负人了,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您,有什么资格不耐烦的。”
郑志学的脸色也稍有不悦,不过考虑到现在的处境,还是出言道:“他们东洋人就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的,不太懂礼数,毕竟还是蛮夷嘛。我向来不计较这些,你以后也少说这种话,毕竟现在还是要同他们合作的。”
“是,我知道了。”
郑志学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确实是有些晚了,冷峭的风吹散了街上的热气,把行人都赶回家去了,宽敞的街道倒显得有些荒寂。不过他的心情很好,倒是和外面的景象截然相反。
“德生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因为买到这幅字这么高兴吗?”心情大好下,郑志学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司机德生是跟着郑志学好些年的了,同他一块从兰州城里逃出来,绝对算得上是心腹了。当然知道这时候郑志学想要听什么。
“当然不知道啊,我哪有您那么博学。德生也就和那些东洋人差不多,不懂得您的境界。”
郑志学得意笑道:“你比他们强。夫子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你这是好习惯,保持下去终究有一天会跟老爷我一样博学的。”
司机德生笑道:“那到时候您的学问可就通到天上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郑志学晃了晃脑袋,说道:“今天老爷就给你解释解释我为什么因为买下这幅字而高兴。”
“文徴明知道吗?”
看到司机摇了摇头,郑志学说道:“他是明代的书法家,号衡山居士,诗、文、书、画无一不精,人称“四绝”。”
“那是这幅字的价值很高了?所以老爷你这么高兴?”
“非也非也。是因为这位衡山居士的经历同你老爷一般,也是大器晚成,却还受人排挤,不得已辞官回家。”说到这,郑志学的眼睛里倒好像挤出几滴泪来。
“但衡山居士却没有因此颓废,反倒是专心诗文书画,达成了文笔满天下的造诣,最后享年九十岁……实是一位伟人啊。”
“我明白了,是老爷您感同身受了。”司机德生说道。
“对喽。”
在两人一路聊天,车队安稳地开进了东交民巷。停在了六国饭店门口,将郑志学护送到酒店房间之后,谷村健太郎风风火火地带人赶回了兵营。
日本军队的军纪是很严的,虽然在北平城里驻扎的两个联队的兵营里并没有宪兵,但这种规则几乎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中,时时提醒着他们。
回到房间,郑志学都来不及换衣服,就揭开锦盒,将卷轴小心地拿了出来,在桌上铺开。
只是看了几眼,郑志学的眉头就紧锁在了一起。这幅字虽然看起来笔力也不弱,但和他当时在暗室里看到的相比却少了几分内在的劲力,导致整幅字看起来软塌塌的。
“这怎么……和当时不一样。”
郑志学不信邪地来到卷尾的位置,这里有衡山居士的私印,还有一些收藏家的私印。相对于字迹,这里的印是更能分辨出真假的。
“印怎么会这么红……”郑志学愣愣地说道。
片刻后,他轻轻地将手指贴在印记上蹭了蹭。
然后就看到手指触碰的地方染上了红色。同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涨红。
“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