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一处帐篷中,胡俊儒听过秦先宏的叙述,有些愕然地问道:“他就在柴绍桢的房间转了转,然后去大厅里面看了看,就直奔厕所,从房梁上找出了地图、工程图的拓印?”
“他就没去看过柴绍桢?”
虽然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但亲眼见证的秦先宏只好点点头:“没有,他一进营地我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找到东西前连柴绍桢的面都没见过。
秦先宏知道团长是什么意思。
胡俊儒这是怀疑顾子安通过撬开柴绍桢嘴,才找到证据的。
只是一直陪伴着顾子安的秦先宏当然知道这个可能是根本不成立的。
“那些文人怎么说?”胡俊儒问起了那些工程师的态度。
“有了切实的证据,顾子安也完成了答应的事情,他们应该没什么话说。”
“这么说,这个南京来的顾组长还真有些本事了。”胡俊儒摩挲着下巴说道。
“这位顾组长找到了证据后,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动向?”
“没有,他直接就回他们的帐篷里去了。”秦先宏摇摇头:“就是去看柴绍桢一次。”
“那应该没问题。”胡俊儒轻声道。
现在的军情处可是相当于过去的锦衣卫,这些单位最擅长的一项就是罗织罪名打击政敌。
这一次要是硬要追究,六十六团说不好也得落個松懈怠慢的罪名,不过看现在军情处来人的情况,倒是没有这个意向。
听到胡俊儒的声音,秦先宏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出话来。
“既然这个顾组长来了营地是你对接的,那明天送人也交给你了。”胡俊儒安排道:“赶紧把军情处这些阎王送走,早走早安心。”
“行!”秦先宏说道。
……
从团部的帐篷走出,秦先宏朝着顾子安他们那边的帐篷走去。
只是等到刚来到帐篷前,就听到有声音从帐篷里传出。
“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不给咱们准备吃的,这一路过来我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别瞎嚷嚷,小心一会组长回来了收拾你。”一道比较沉稳的声音传出。
“这不是组长不在这儿嘛。”另一道年轻的声音悻悻道。
本来已经到了帐篷外的秦先宏黑着脸折返回营地的食堂。
食堂中,勤务兵们正一边收拾着厨具,一边闲聊着。
“立正!”
突然的声音响起,勤务兵们立刻立正站好,不过心里却多了几分疑虑。
这吃饭时间都过了,哪个长官会在这会来食堂呢?
不过他们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随着声音落下,秦先宏迈步走进了食堂,只不过他的脸色却是跟锅底一般黑。
“今天的饭做完了?”秦先宏一进门就看到了已经处在刷洗阶段的厨具。
勤务长也不知道团长现在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做完了,我们正在清理厨具。”
“那军情处那些人的饭呢?”
“军情处?”勤务长愣了一下:“王彪说他们今天不在营地里吃饭啊。”
秦先宏一怔,脸色更黑了:“把王彪给我叫来!”
“你们先不要刷厨具了,收拾一下,给军情处那些人准备饭菜。”
“是!”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勤务长知道长官的命令执行就是了,于是立刻组织着勤务兵们摘菜、热锅。
几分钟后,有人带着王彪来到食堂。
秦先宏黑着脸问道:“不给军情处送饭,这是你跟勤务长说的?”
自知犯错的王彪嗫喏道:“是,我是看到团长您不喜欢那帮特务……”
“你还知道说是,丢人现眼!”秦先宏骂道:“自己去关三天禁闭,好好放放脑子里面的水!”
十几分钟后秦先宏又带着几个士兵,端着铝制的饭盒回到顾子安他们这块营地来。
掀开帐篷门帘,秦先宏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庞已经坐在了帐篷中。
“顾组长,实在是招待不周,手下人疏忽,把咱们军情处的伙食给忘了,这才迟来一会,实在抱歉。”秦先宏歉声道。
说罢,他有点担心地看向顾子安。
毕竟顾子安刚从柴绍桢那里回来,连犯人柴绍桢的饭菜都已经有人送了过去,军情处这边却迟迟没有送来,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那就太假了。
不过顾子安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在意的,只是吩咐手下人将饭菜分一分,这让秦先宏松了一口气。
“顾组长,对不住,是我手下人搞错了,这才忘记了给军情处的兄弟们送饭过来。”眼见所有人都拿到了饭盒,秦先宏坐到顾子安身旁轻声道。
“顾组长放心,我已经关他的禁闭了,一定叫他长长记性。”
“无妨,无非迟吃一会饭而已,不知道还有多少民众连饭都吃不饱呢。”顾子安说道。
顾子安这话让秦先宏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这个特务似乎和他印象里所有的特务都不太一样。
今天秦先宏在营地迎接顾子安时,之所以语气冷淡、态度强硬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半年时间下来,他和这帮工程师久处下来,也对这些文人多了一些敬佩之意。
以他们的学识能力,在国外大学里找个职位当然是简单的事情。
可他们就是舍弃了国外优渥的条件,跑回国内来,到这个荒郊野地帮助国府建设国防工事,这份爱国之心,让秦先宏颇为敬佩。
二来就是他本身对特务就有厌恶情绪。
黄埔毕业的他在军校里见惯了飞扬跋扈的特务给身边同学罗织罪名,因此自然对这些特务有抵触情绪。
说来王彪自作主张,一定程度上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所以听到身边的特务说出这样的话,倒让秦先宏有些意外。
“秦团长怎么看现在正在修建的国防工事?”顾子安无视了他意外的眼神,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国防工事,当然是有必要修建的。”虽然不明白顾子安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情,但秦先宏也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依托工事,我们可以防御敌军的坚船利炮,一定程度上能够补全我们和敌军之间的火力、武器差距。”
“当然了,可能顾组长不太懂军事作战。在军事上,优秀的地利绝对是所有军事家都要争取的一点。”
“那若是战场糜烂,溃败呢?”顾子安反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先宏颇为不悦地看向顾子安。
两人虽然话里都没有表明敌军的身份,可身为军人,两人都明白他们交谈里的敌军,就是日军。
而顾子安这番话,就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味了。
“秦团长不必着急,我是想说,如果遇到战局糜烂的境遇,秦团长应当审时度势,以整个大局为重,勿要丢失信心,决意以身报国。”
“我们和日寇的战争是一场持久战,这场战争或许会打三年五年,也或是会打十年八年。但我们要有信心,有坚持下去就能胜利的信心。”
“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
秦先宏本能地想要反驳,却被顾子安收尾的一句话怔住。
自古的战将们,都以坚守城池,与城池共覆灭为忠君报国之荣耀。
如果真到了顾子安所说的那番境地,秦先宏扪心自问,也觉着自己会做出顾子安话里那般抉择。
可存地失人,真的会人地皆失吗?
顾子安看着陷入沉默的秦先宏,也不再作声,默默地扒着饭盒里的饭菜。
他今天提醒秦先宏,也是因为这个汉子耿直爽快的性格。
在抗战初期,许多将领在可以撤退之时选择死守孤城,与城池共覆灭,或是城陷之时吞枪自杀。
这当然能够激起四万万民众的抗战之情。
但实则,也是这些军官们对抗战胜利的信心不足,不愿看到国家覆灭,索性就以身报国。
而以秦先宏的性情,到那般境地,必然是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顾子安对这位性格直爽汉子更多了几分敬重,于是才挑起这个话头提醒了一番。
沉默良久,听出了顾子安话中意味的秦先宏说道:“多谢顾组长提醒,我会多注意的。”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团部去了。”
“秦团长请便。”顾子安轻声道。
……
次日清晨。
凌群安排队员将柴绍桢押上了车,随后一列车队跟在步行的顾子安和秦先宏身后,缓缓靠近岗哨处。
“秦团长,麻烦你了,还送了这么远。”
“不客气,顾组长也是为国效力,我送几步也是应该的。”秦先宏说道。
“秦团长。”
“嗯?”秦先宏将目光投了过来。
“万事保重。”
秦先宏虽然诧异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语,但他能感受出话语里的真切,于是回道:
“当然,多谢顾组长挂念了。”
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岗哨处。
顾子安打开车门,同秦先宏打了个招呼,随后钻进了轿车中。
“出发吧。”
轿车发动,朝着岗哨外驶去。
顾子安降下车窗,将目光投向窗外路边的柳树。
一阵晨风吹动安逸的树枝,带来阵阵凉意。
不过顾子安知道,这份安逸恐怕没有多久了。
马上,就要到七月了……
战争,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