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日清晨，随着天色明朗，发生在市区内的战斗稍稍缓滞。

本打算依靠夜战攻入汇山码头的三十六师稍作调整，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势。

而游曳在黄浦江上的日军舰艇也开始发威，舰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每一道轰鸣，都会带走几条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

笕桥机场。

“所有飞行员登机，准备起飞。”

随着一声令下，许多早就安排好的人员立刻果断地完成登机前的准备工作，坐入了机舱之中。

“子良，这第一回执行任务，我是真有些紧张。”坐在机舱后面的沈敬澄忐忑道。

从昨天晚上开始，沈敬澄就有些失眠，他毕竟年纪还小，一下子承担如此重要的任务，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放心吧。”顾子良安慰道：“你就安稳地投弹就是，紧张了无非就是投歪了，有我在，有护航的战斗机在，保准不会让你有事情。”

“你这是什么话，搞得好像就我会掉链子似的。”后座的沈敬澄不满道：“我保准能炸到日本的军舰，绝对不给你丢脸。”

“那行，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那我就等着你给我搞回来云麾勋章了。”顾子良微微一笑。

“尽管放心！”

沈敬澄还是年轻，面对紧张时一味安慰不一定能起到好的效果，反倒是这么一激他，比安慰来的效果要好。

“各机做好准备，按照地面人员的指挥依次起飞。”

这时候，无线电频道中传来声音。

顾子良深呼了一口气。

……

上海郊区。

由于中日之间的交战地点在市区内，所以中国民众在第九集团军的指挥下早已从市区中撤了出来，安置在郊区的位置。

“邓老师，你快来看看这个人，他整个人在发烫。”一個七八岁的小男孩捂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额头，喊道。

蹲身在一位老先生面前，刚刚为老先生伤口完成包扎的邓如云来不及休息，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男孩身旁。

她的手掌附在中年男人额头上，只觉得一片滚烫。

看来是前几天不小心淋到了雨，感冒之余有点发烧了。

“你先在这里，每隔一小会就用浸过冷水的毛巾给他敷头，老师去找药，马上就回来。”邓如云对情况有了了解后，立刻安排着。

作为邓如云助手的小男孩点点头：“我记住了，邓老师。”

“真乖。”

邓如云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快步向着另一片安置民众的棚户区走去。

这段时间里，大量的民众从SH市区中撤出，有效避免了被日本舰炮、飞机误伤的情况，但很多人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多少准备。

导致只能躲在郊区的棚户屋内，食物、药品也是时有时无。

这种情况就导致了很多民众出现了病症。

为此，中国教育工作者联盟就组建了一支医疗队，活动在郊区，为生病的民众治疗。

邓如云因为懂得一些简单的包扎技巧，也自愿加入了这支医护团队中来。

呜～

就在这时，一道飞机的呼啸声从空中掠过。

邓如云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抱住了脑袋，路上的排成长队转移的民众也是立刻四散躲开。

不过想象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有胆大的几个仰着脑袋看向空中，终于看清了空中机身上的标志。

“不是日本人的飞机！是我们的飞机！”

“看样子是从杭州飞到上海去作战的。”

“飞行员打得好，就该好好教训教训这帮狗日的！”

邓如云听到杭州二字，心里的弦蓦然一紧，只是再想想顾子良还未毕业的情况，心中终于安稳了几分。

“不管是谁，都祝愿你们平安归来。”她双手团在胸前，为掠过的飞行员们祈祷着。

……

黄浦江上，

“子良，我炸中了！”沈敬澄激动地几乎要从座椅上蹦起来。

“看到了，别激动，看看这一下这狗日玩意沉不沉，不沉的话等我绕一圈，再给你找个机会。”顾子良笑道。

就在刚才，顾子良找准机会，一次俯冲，配合默契的沈敬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投弹的按钮在最好的时机被他狠狠按下。

一枚航弹直直落下，砸中了日本海军在黄浦江上的一艘舰艇。

航弹将日军的舰艇甲板撕开一道口子。

不过由于甲板上的日本水兵灭火抢修及时，所以那艘舰艇并未如顾子良两人所料的一般倾覆。

“子良，再找个机会，我一定炸沉它！”沈敬澄保证道。

不过还不等顾子良答话，就听到无线电通信中传来任敏中的声音。

“日军航母上的战斗机升空了！”

听到这则消息，顾子良的心头也是一惊。

本来他们是不用过多害怕日本人的战斗机的，因为他们这支轰炸机编队出发的时候是有一支战斗机护航的。

但是在杭州升空后，无线电里传来了一支日军轰炸机编队直扑南京的消息，所以那支护航的战斗机编队便立刻去阻拦日军的轰炸。

而这时候，没有战斗机护航的中国轰炸机无疑是极为脆弱的。

“各机迅速扭转，准备返航。”轰炸机编队的队长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了命令。

“收到！”

“收到！”

“等再有机会吧，我们得尽快抽离。”顾子良对着后座不甘心的沈敬澄说道。

“没问……”

沈敬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阵呼啸声从顾子良他们头顶掠过。

同时，一梭子子弹自身后而来，击穿了机身的铁皮。

“敬澄！”

顾子良调转机头，躲开日军战斗机的追击，他侧过身子，对着后座喊道。

只不过沈敬澄却没有半点回应。

“该死！”

顾子良没有丝毫犹豫，操纵着飞机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只是那架被顾子良甩开的日机却好似一股脑盯住了他，加足马力朝着他冲来。

时刻注意着空中情况的顾子良第一时间就发觉了追上来的日机。

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轰炸机是跑不过战斗机的顾子良猛地拉升操纵杆，让机身翻转，直面追来的日机。

“找死是吧，我成全你。”

顾子良对着极速追来的日机，狠狠按动了机枪按钮。

在两机飞速地靠近下，顾子良甚至能通过机舱前的玻璃看到日机飞行员的表情。

那是愕然，惊讶，还有惶恐。

哒哒哒！

顾子良看到了对面日机的驾驶员被机枪子弹扫中，机舱内爆出一片血雾，而下一刻他也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胸前袭来。

剧烈的疼痛瞬间让顾子良陷入了昏迷。

……

机身稍稍颤动，将顾子良从昏迷的状态中晃醒，他费力地挪动了下身子，却感觉胸前骤然传来痛感，吸入喉咙的空气传来一股铁锈的味道。

应该是子弹伤到了肺部。

不过现在这件事还不是最要紧的。

“敬澄？你情况怎么样？”

顾子良费力地扭过一边身子，看向后座，却只看到沈敬澄的胸口处不断有血液汩汩流出。

“玛德！”

他没有再费力去试沈敬澄的脉搏，看到胸口那个伤口他就知道了结果。

顾子良咬着牙坐正身子，旋即立刻开始查看飞机的情况。

右翼有一定损伤，没什么大碍，但是机尾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顾子良半转着身子都能看得到滚滚的黑烟从机尾冒出。

想要驾驶着这种状况的飞机飞回去怕是难了。

若是没有下面日本舰队不断地炮击，以顾子良的飞行技术，或许降落在虹桥机场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凡事没有什么如果。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处在了日方密集的炮灰覆盖下，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驾驶着飞机飞回去，难如登天。

弃机跳伞。

这是顾子良饱受训练的大脑给出的第一解决方案。

做好决定的顾子良从机舱侧面的窗户向下看去，准备寻找较好的跳伞时机。

可就在他从机舱窗户向下观察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令他目眦欲裂的场景。

数顶孤零零的白伞在泛着血红色黄浦江水，在浓浓黑烟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伞下挂着的，无一不是同顾子良等人一起前来的，轰炸机编队的飞行员们。

此刻，他们有的已经在跳伞的过程中已经昏迷，结果被日本舰艇甲板上的水兵当作靶子射杀；还有知觉的，则是在空中拔枪同日本水兵对射。

顾子良眼圈泛红。

他回想起了当初绝意要从震旦退学，报名航校时同大姐所讲。

大姐，不是国家之大，容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而是整个国家危亡，需要我们站出来。

对不起……

深吸了一口泛着铁锈味道的空气，顾子良双手握住了操作杆，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下压。

本就受损的飞机外壳因为大幅度的转向动作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飞机的机头方向，分明是日本海军在黄浦江上游曳的舰艇。

顾子良是要驾着飞机撞向日军舰艇！

做完这一切之后，几乎已经耗尽全身力量的顾子良倚靠在机舱座椅上，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轰鸣声响起。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他的右手费力地抬起，伸进飞行员夹克里层，在胸前的位置摸索着。

片刻后，一只钱包被他从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摸了出来。

钱包鼓囊囊的，是大姐时不时随信寄来的钱，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些钱转送回根据地了。

只不过这些钱币有相当一部分都被鲜血浸润了。

他没有理会这些钱币，而是摸向了钱包的另一侧。

钱包的另一侧，是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女孩的照片。

这张照片自他入学的时候就带着，朝夕相处地久了，任敏中、沈敬澄等人也都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存在。

他们也时常拿这事来跟顾子良打趣。

不过因为顾子良藏得严实，所以沈敬澄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过这张照片。

只是航校中的同学们同样不知道的是，在这张照片背后，还藏着一张叠成同样大小的纸张。

肺部的伤口因为一番活动扩展开了，顾子良只感觉现在吸入空气时除了血液的铁锈味外，肺部还有一丝丝辣意。

不过他没有在乎这些，只是将那张被鲜血浸润了一部分的纸张展开。

看到血液的浸染没有影响到纸张上的字迹，顾子良笑了，笑容灿烂。

“总算……没有白写。”

他左手捏住被风吹动的纸张，右手则是握紧成拳，举至太阳穴一侧。

“我宣誓。”

“志愿加入中国……”

飞机极速下降的轰鸣声几乎将他的声音全部掩盖住，但顾子良能听得到，因为那是他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声音。

“坚决执行党的纪律……”

“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XX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轰！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黄浦江上炸响。

以我碧血祭长空，惟愿家国两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