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尧虽然不精通军事情报，但作为现代化军事作战的一部分，他还是有了解的。

别看顾子安坐在这里，好像什么都让手下人干了，但实则别人的任务都可以被旁人代替，但唯独他这个任务不是一般人可以替代得了的。

从刚才顾子安和一众军情处队员们交谈的时候，他就关注着顾子安所提出的一个個问题。

越听，他就越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思路是无比清楚。

顾子安这几个问题虽然简单，但个个都直指日谍传递情报所需要几个因素。

一旦因素不完全，情报传递就没办法完成，则可疑之人的嫌疑就可以排除掉，可疑范围就可以缩小。

就拿刚刚的问题来看，顾子安都没有问问题，就已经把去睡觉的几个人排除掉了，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去食堂的几人。

这是因为睡觉那几个的嫌疑不大，甚至于没有什么嫌疑。

第一，凌群肯定会会派人盯着他们。

虽然参谋们的宿舍作为一个私人之处，军情处的队员们是进不去的，但就那几间简陋的木板房，光靠耳朵就能听出有没有在发报了。

第二，由于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是从前面的指挥所撤到郊区这里的新指挥所的，由于事先在这里没什么准备，所以参谋们的住房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

为了节省资源，除开集团军司令张本尧这么几个人外，其他人都是二人甚至多人混住。

这样的环境下，日谍如果想要宿舍藏匿下一部电台，还要找机会发报，那难度可就太大了。

所以综合看下来，回宿舍睡觉的几个不太可能是日谍。

那排除掉这一部分，剩下的就是几个去了食堂，同食堂的伙夫有过交流的人了。

“那个厨子我们的队员也盯上了，打过饭之后，他就跑去睡觉了，没什么异样。”凌群回答道。

凌群的一番话，让休息室里陷入了沉静。

外出的几个人没有嫌疑；去睡觉的也没可能；去食堂吃饭，接触过厨子的也没有异样。

难不成司令部真的没有日谍，日军航空队就真的是运气好，几次都能遇上第九集团军的重炮团？

或者，是日本间谍还有其他的方式能把情报送出司令部？

如果排除掉这些外出的、吃饭的、睡觉的，那剩下的就只有待在司令部指挥所里的人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待在司令部看守最严密之地的日谍，将情报送出来呢？

嘭！嘭！嘭！

一阵震动声打断了顾子安的思考，休息室里的众人都是猛然抬头。

听到声音，安稳坐在床榻上的张本尧猛地站起，就要朝休息室外走去。

却被陪在一旁的翟一奇提醒道：“司令，您现在应该在第一军的指挥所里呢。”

……

重炮团炮兵阵地外围。

六十六军一个团的兵力隐藏在假的炮兵阵地之外。

炽热的日头慢慢爬上天际，虽然有密林遮荫，但这般温度还是让

“团长。”一道人影猫着身子跑到一位扛着上校军衔的军官身边。

“你怎么跑过来了？”上校军官低声问道：“不是让你组织好一营，等日本鬼子的飞机来吗？”

“您放心吧，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只要日本鬼子的飞机敢来，就是没有我，也保管让他们吃个够。”营长拍着胸脯保证道。

听到他这般保证，上校军官才安心了一些。

眼看天空中没什么动静，他翻过身子，转为背靠在土坡上，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盒香烟来，抽了一根给身旁的营长。

营长也不推脱，嘿嘿一笑，接过了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动作娴熟地掏出火柴划着，先为上校军官点燃。

“一看见你来，我就知道我这烟又顶不住了。”上校猛吸了两口，才缓缓吐着烟气说道。

“谁让您的烟好呢。”一营长笑道。

“说吧，有什么正事？”了解手下大将的团长没理会他这满是水分的假话。

这家伙虽然爱烟如命，但却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在打仗的时候，绝不会为了一支烟就跑来，指定是有什么事情才来的。

一营长犹豫了片刻：“我是为了咱们团的这道命令，那咱们六十六军整个军都上前线去了，怎么就咱们团留了下来。”

“手底下这群狼崽子们就为这事嗷嗷叫唤，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就跑来团长你这待一会，等一会回去，就跟他们说，是军事秘密，不得打探就行了。”

团长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一营长，也不说话。

“团长你看我干啥，这话都是下面人说的，跟我没一点关系。”一营长被团长这目光盯得害臊，扭了扭头。

“你踏马地还给老子装模作样的是吧？”团长一巴掌拍在一营长的脑壳上：“就你手底下那些兵，哪个能叫唤过你的，我看就是你心里不服师长的命令才是。

被识破了小心思，五大三粗的一营长嘿嘿一笑：“那确实师长这命令不合理，咱们团是师里的先登团，哪有前线我们不上，倒让吴愣子的团上去的道理。”

“而且咱这是个啥任务嘛，就守着这么几门废炮，就算是下诱饵，鬼子又没法绕过前线来打。”

“我看你是想说你们营是先锋营，让你们窝在这憋屈了是吧？”

“嘿嘿。”

“行吧，既然都到这时候了，我就跟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免得一天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团长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摁在地上熄灭。

“你说的没错，就算是下诱饵，鬼子也没法绕过前线来打咱们这里。但是，他们能从别的地方来。”

“别的地方？”一营长眼神中透着些疑惑。

团长对此倒没什么意外的，一营长虽然是战场上摸爬滚打滚出来的老兵油子，但他一来没上过正经军校、讲武堂之类的军事培训班。

二来之前国内军阀互相之间混战的时候，飞机这玩意还是少，所以一营长没怎么见识到，自然想不通这别的地方就是天上。

“喏，看这。”团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晴朗的天空。

“您是说那些飞着的铁鸟？”经过提醒，一营长算是反应了过来。

“对！”团长点头道：“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趁着日本鬼子的大铁鸟飞过来的时候，把他们打下来。”

“这就是师长、军长，甚至是司令长官给我们下的命令。”

由于担心走漏了风声，所以这道伏击日本航空队的命令只传达到了团一级，并没有向下传达，所以到现在士兵们都不太清楚来这处炮兵阵地的任务，这也是一营长来打探消息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选中该团，是因为这一次伏击日本航空队，第九集团军调集来了几架高射火炮。

但是想要操作高射火炮，还需要有一定的军事素养。

本来这任务几支中央军部队都是可以完成的，可惜现在上海战场上所有的中央军都压在前线。

所以张本尧思来想去，就将这个任务安排给了粤军。

因为在现在抵达上海的后线部队里，只有粤军的军事干部应该能摆弄高射火炮。

其他地方军要么是没见过，要么连听都没听过，那自然搞不定了。

而六十六军将这个任务安排给这个团。

是因为团长出身于粤军的讲武堂，后续因为大战平息，几方军阀势力握手言和，所以粤军出身的他又有机会到陆军大去进修。

在粤军团一级的干部中，算是军事素养较高的。

所以这个任务才落在了该团身上。

“日本飞机可厉害，悬在咱们兄弟脑门子上，一个不注意扔下来炸弹，就不知道炸死多少人。”

“所以我们这任务，是比他们上前线还要重要的。”

“现在懂了吧。”

一营长欣喜地点点头：“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兄弟们，眼睛都往上瞧，盯着点天上。”

“等等！”团长叫住了陪伴他一路滚过来，傻不愣登的一营长：“日本飞机可猛，注意点安全。”

一营长一愣，笑了笑：“放心团长，我肯定打一架下来给你长脸！”

说罢，一营长猫着腰飞快地向着一营阵地而去。

“傻仔。”团长看着很快就在眼前消失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伏击日本航空队，这个任务听起来确实很光荣。

可是任务背后藏着的真相就是，因为匮乏的防空火力，因为笨重的高射火炮，因为开战几日已经伤亡惨重的中国空军可能出不了多少飞机，所以他们要用轻机枪、步枪去与日本飞机搏斗。

去用人数去与日本飞机换伤亡。

这样一个任务，注定他们会在日机的轰炸上伤亡惨重，注定很多士兵用十条命都不一定能换下日本鬼子的一架飞机。

“团长，日本飞机来了！”

一道高呼，将团长的注意转回到眼前。

天空中，飞机呼啸的声音一掠而过。

陆军大出身的团长一听就知道日本鬼子是几乎低空贴着树林飞行。

他们这是完全没想过中方军队会伏击他们。

再加上这一处假的炮兵阵地选在了有树林遮挡的位置，日军飞机想要找准位置进行轰炸，必须要压低一些高度才行。

所以他们才肆无忌惮地在炮兵阵地上呼啸而过。

玛德，司令部的情报还踏马的真准！

说日本飞机会来，就真有飞机来；说他们会压低高度找目标，就真的压低了高度。

不过，这正给他们击落日军飞机提供了好机会。

“把机枪给我，听我枪声就开打！”团长一咧嘴，将先前的担忧通通抛开。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大老远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活。

而是为了让敌人死！